此時并非采買的客流高峰,偌大的如鮮菜鋪空蕩蕩的,趙掌柜也不知是否又去算賬去了,面瓜還在庫房里翻找玉米棒子,劉娟兒獨自走到小隔間門口,心想,這隔間供出來就是讓來客查看的,自己偷偷看一眼也不打緊吧?
劉娟兒輕輕半蹲,俯在隔間門口朝里探望,入眼只見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靜立在黑暗中,手中砍刀上下翻飛,案板上的肉鲊隨著他的動作一劈為二、二劈為三……這隔間本就背光,加之并未點燃油燈等物,劉娟兒只能模糊辨出黑暗中的人影是個男人模樣,許是因為熱,上身只套了件白中泛黃的小褂子。
好生奇怪,這里不是讓來客看著師傅動手,便好放心買鲊的么?為何黑乎乎的也不點個燈,這讓人如何看得清他做的鲊貨是否新鮮?
劉娟兒忍不住滿心好奇,悄悄挪動身子朝里面探了探,她也不知為何要學那做賊的模樣,許是因為不甘心?許是因為想偷師?劉娟兒搖搖頭,驅散滿心顧慮,反正她就是覺得堂堂正正地被人打敗有些難受,還是偷偷看一眼就好!
劉娟兒正在胡思亂想,卻見那男人放下了大砍刀,從案板下面彎腰拾起一個罐子,從中倒出一堆粉末來,隨著一陣辣味撲鼻而來,劉娟兒抽了抽鼻子,險些打出個噴嚏來,原來他這是要下辣椒粉啊!
只見那男人將一幅剁好的全禽類按著頭腳方位歸置在案板上,也不知是雞鴨鵝還是旁的什么,他抓了起一把辣椒粉,順著那生禽肉由頭到腳地輕輕抖動,劉娟兒慢慢瞪大的眼睛,只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男人的動作。
原來他也知道做辣禽鲊要先放辣椒?卻不知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呢?還是……這明明不是我以前手把手教著娘這么做的嗎?
劉娟兒的心跳越來越快,只等那男人將占了辣椒粉的生禽肉逐一撿起來放到一個木盆里,又下了一些鹽巴和生姜片,劉娟兒的一顆心幾乎從口里蹦了出來。她死死盯著那個手法與自己相同的男人,正想再朝里面探望,卻聞身后傳來一個男人清朗的聲音。
“小姑娘,你何故在此偷看?”
劉娟兒小身子一抖,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隔間中的男人猛地轉過頭來,還未等他來得及看清什么,劉娟兒已經被人捂著嘴拉著胳膊摟了出去。
一個眉目清俊,長身玉立的后生疾步走到盛著辣咸菜的大缸附近,胳膊下面夾著“嗚嗚”掙扎的劉娟兒,他一把將劉娟兒扔到一個大缸背后,壓著她的腦袋俯下身來,線條硬朗的下巴幾乎挨著她柔軟的黑發。
隔間處一片響動,一個漢子手提菜刀幾步竄了出來,許是怕辣椒粉嗆喉嚨,他整張臉都裹在布巾下,只余兩只眼睛在外面,那漢子左右張望片刻,只見面瓜擦著滿頭大汗,拖著一串不太新鮮的玉米棒子走進店堂里。
“面瓜,適才外面可有客人來買辣鲊?”
那漢子的聲音沉沉悶悶,被捂著嘴的劉娟兒忍不住豎起耳朵聽,偏偏覺得這聲音好似有幾分耳熟。不等她細想,面瓜已經摸著腦袋答道:“沒人來買辣貨呀!就一個小姑娘來買玉米棒子,這東西咱又不唱備著,這不,我找了老半天才找到這串有點發怏的,還不知她要不要呢!咦,人呢?”
“剛才店鋪里就只有這個小姑娘在?”
“噯!這個時辰了,還有誰特意來采買呀!咱家總是大批采買比零買的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哎呀,你快回去繼續做吧,趙掌柜等得急呢!”
“你可認得那小姑……好好好,你別催我,這么熱的天……”
隨著踢踏的腳步聲,那蒙面的漢子提著菜刀轉回了隔間,外面的面瓜轉悠了兩趟也沒瞧著劉娟兒的身影,氣呼呼地將一串玉米攢在腳下。
此時,咸菜大缸后頭的劉娟兒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她等聽不到那悶聲漢子的響動后,努力扭著身子在后生懷中掙扎,見他只沉著臉不作聲,好似沒有放開自己的打算,心中一狠,猛地朝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掌咬去。
“嘶……你這小丫頭還挺虎氣!”那后生疼得丟開了手,見劉娟兒跳起來就想跑,忙又出手拉住她的衣擺將她按在原地,豎起一根手指點在自己唇上低聲道:“噓……先別忙著出去……”
劉娟兒猛地抽回自己的衣服,驚魂不定地低聲問:“為啥?大哥你是誰呀?”
那后生冷笑一聲,摸著下巴想了半天,這才對她故作深沉地說:“就算我是你個一個有緣人吧,你別問了,問的越多,對你越不好。”
劉娟兒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壓不住滿心好奇,正要開口再問,卻見這清俊后生打了個響指,一臉認真地對劉娟兒低聲道:“你就走出去,同那伙計說你適才去找茅房了,然后買了玉米快些走,等你同他說話的時候,我就趁機溜走!”
“奇怪了,你為啥要趁機溜走?難道你欠了鋪子里的錢?還有,剛才你為啥不讓我瞧那個做鲊師傅的樣子啊?”劉娟兒聽得一愣一愣,卻見那后生擺擺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她無法,只好起身抖了抖衣服,正準備開走,錯眼瞧見那后生探起半個身子從咸菜大缸里撈了個辣黃瓜扔進嘴里,嚼了嚼,搖頭嘆道:“還是兩年前的味兒更好……恩?你如何還不走,快些出去!”
隨著那后生一推手,劉娟兒踉踉蹌蹌地從咸菜大缸后面撞了出來,迎面撞上面瓜驚訝的神色,忙端身站穩,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嬌聲道:“許久不來了,都忘了茅房在哪里了,面瓜哥哥可幫我找到玉米了?”
“噯!咱小娟兒想要,我哪里敢怠慢?”面瓜笑瞇瞇地撿起腳下丟著的玉米串子,一把塞到劉娟兒懷中,又將她伸手遞出來的錢推了回去“好久沒見小娟兒了,面瓜哥哥也想你呢!這玉米棒子又不值幾個錢,就算哥哥請你了!”
“這哪成?”劉娟兒搖撥浪鼓似地搖著頭,抬眼只見那個清俊后生正在面瓜背后不遠處對她擠眉弄眼,便兩步跑開,將一把銅錢擱在不遠處的一筐青南瓜上,扭頭對面瓜笑道“我就擱在這兒了!面瓜哥哥可要收拾好了,沒得被趙掌柜打板子!”說著,她嘻嘻一笑,下一刻,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只見那個后生瞅著空子,踢踏兩步,一蹬腿從面瓜背后飛身而出,半空中打了個筋斗,牢牢巴在如鮮菜鋪的門檐子上,沖著劉娟兒呲牙一笑,翻身而去。
“小娟兒姑娘?”面瓜幾步走到南瓜框子前,將手在呆愣的劉娟兒面前一擺。
劉娟兒回過神來,對面瓜扯著嘴角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就抱著玉米串子走出了鋪子。面瓜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就手將青南瓜上的銅錢逐一拾起,剛一回頭差點撞上那蒙面的漢子。
“劉師傅,您這是……您不是一向見不得光,見著烈日光線就渾身不舒坦么?這一向跑到門口來時為何?”
“面瓜,那小姑娘生得好俊俏的眉眼,你認得他?”
面瓜拍了把大腿,低聲笑道:“您這一向成天呆在黑屋子里也不出門,怪不得連劉家面鋪的小女兒也不認識。您知道李家葉管家的兒子葉大官人吧?那劉家面鋪里就有他的紅股,就連葉小夫人,也與那劉家人頗有往來呢!”
劉師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提著菜刀轉身而去,路過咸菜大缸時,刀背刮在缸口上拖出一陣雜音,只看的面瓜心疼的慌。
劉娟兒抱著玉米串子一路小跑,從街邊打了個彎,正要跑進鼓樓洞子里,卻迎面撞上一堵肉墻,只撞得鼻尖生疼。
“這丫頭,越發不穩重了!著急忙慌地跑啥呢?”
劉娟兒摸著鼻子一抬頭,只見鐵捕頭身穿常服,高大的身型立在烈日中,就如那射日的后羿,好一副遠古尊神模樣。
“鐵叔……”劉娟兒拍著胸口順了幾道氣,湊到鐵捕頭身前,拉著他的手神色不定地低聲問“那個……顧里,他真的死了嗎?”
鐵捕頭本來笑得彎彎的嘴角猛然一繃,半蹲下身湊到劉娟兒粉白的小臉前沉聲問:“小娟兒為何突然問及此事?你怎么再發抖,是看到什么了?你這是打哪里來的?”
劉娟兒癟了癟嘴,心道,干脆敞開了都告訴鐵捕頭,不然心里真是怕得發慌,若鐵捕頭也不能信,她便再沒有可信的人了……
“我剛到如鮮菜鋪去買玉米,聽到有人在那個鲊區的隔間里做鲊,我好奇什么人兒會做的比咱家還好吃,所以就過去偷看了一樣……”
隨著她輕柔的聲音,鐵捕頭雙手一緊,情不自禁地捏住她細瘦的胳膊。
“恩……”劉娟兒不適地扭動了一下,見鐵捕頭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又一臉怯怯地接嘴道“我沒看清那師傅的模樣,但看他的手法,和我娘以前做辣貨的手法挺像的,還有就是他的聲音……我覺得……有、有點像顧……”
“娟兒!”鐵捕頭突然放開劉娟兒的胳膊,一挺身站了起來,背著光線,他臉上的玄鐵面具上蒙著一團陰暗“你可記得鐵叔告訴過你,不要輕易接近如鮮菜鋪?你是不是沒把鐵叔的話放在心里?”
“我就是買點玉米……”劉娟兒一臉怯怯,心中疑霧越來越濃,她想到什么,又對鐵捕頭小聲說“我沒看清那師傅的模樣,是因為有個十七八歲,個子高高的后生將我攔下了,還不讓我出聲,后來他趁我和伙計說話,一個筋斗就溜出去了!”
鐵捕頭面沉如水,背著手僵立了半響,慢慢地抬起手蓋在劉娟兒的頭頂上,一臉認真地說:“娟兒,你什么也別多問,記著我的話,以后一定要離如鮮菜鋪遠一些!叔以后都會告訴你的,但現在還不行……”
劉娟兒眨了眨眼,抬起手中玉米輕聲道:“我不問就是了,鐵叔你要去咱家坐一坐嗎?我正打算做些素味燒烤,比如這個玉米棒子,烤起來可好吃了!”
“叔還有事,便不打擾了,以后再來嘗小娟兒的好手藝!”鐵捕頭彎起嘴角笑了笑,掃開一臉陰霾,邁著大步錯開劉娟兒的小身子,剛走了幾步,又似乎想起來什么,背對著劉娟兒輕笑道:“忘了告訴你,向文軒向公子幾日以后過生辰,他要包下你家面鋪子招待好友共同慶生!我先同你透個話,到時候來的可都是各大戶家的小公子,都是貴客,你可別同人擺臉子呀!”
啊????劉娟兒小臉一垮,懷中玉米撲噠一下掉在地上,想到要一整天面對那個胃口奇大吃東西不要命的野豬肉公子和他的狐朋狗友,還不知要被他怎么當面調戲呢!她氣咻咻地撿起玉米串子,真心想勸爹娘裝病歇業一天!
鴻門坊,向府內院。
向文軒又打扮得一副騷包樣,搖著折扇對身后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公子爽朗笑道:“你們可別小瞧那面鋪子門臉不大,那兒的澆頭面可是一絕!”
“既然向公子喜歡,我們客隨主便就是。”
一攏飄逸白衣,全身沒有半點金箍玉器修飾的少年放下茶杯,端身而起,對向文軒拱手笑道:“適時我卻要多帶一個人去蹭吃,向公子可否愿意?”
“那有何妨?白小公子賞臉,向某倍感榮幸!”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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