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關門的劉記燒烤鋪外堂傳來女人的一聲尖叫,后院大屋里的四個伙計原本腰酸腿疼地躺著,乍一聽到叫嚷聲,還以為出了啥事兒,一個個蹦起來就要往外跑,大慶頭一個跑到后廚門口,卻被迎面而來的虎子伸手攔住。
“大慶,你帶著其余幾個人洗漱歇息,咱家外面有點私事兒要處理,你們不用過去只見虎子一臉森冷,高抬的胳膊微微顫抖,看似一個剛被點著的爆竹,隨時都有能劇烈爆發。
大慶頓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少東家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多問,只呆呆地點了點頭,剛一轉身,卻和紅頭撞了個滿懷。紅頭氣急敗壞地從大慶前襟處抬起頭來,剛要破口大罵,身后卻又相繼被五子和阿狗撞到,隨著幾個人一陣亂叫,虎子也被強大的沖擊撞倒,五個人疊羅漢似地倒在地上摔成了一堆。
“怎地在此鬼哭狼嚎?”鐵捕頭聞聲而來,玄鐵面具在初升的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芒“沒聽見你們少東家的話?如此魯莽怎成大事?還不快起來?看把你們少東家給壓傷了,你們誰能擔得起?”
說著,他伸手抓住摔在最上端的五子的腰帶,一把將他掀起來,五子身下的阿狗十分有眼色地抓住紅頭站了起來,最后的大慶一咕嚕爬起,忙伸手將虎子小心翼翼地扶起來,拍著他的衣裳低聲道:“少東家可有事?有沒哪兒壓著了?嗨!你們這群兔崽子,一個個著急忙慌地做啥?”
紅頭不服氣地瞪著他,抬著下巴高聲道:“咱這還不是怕東家那邊兒除了啥事兒么?!今兒東家娘子收了那么些銀子,若是遭了賊可怎么好?咱這可是好心呀!鐵捕頭,你咋也不問清楚就定了咱們的罪呢?!”
“呸!就你話多!”大慶氣急敗壞地搡了他一把,眨著眼睛示意他閉嘴“就是怕有事兒,也得有點兒眼力見呀。唉……少東家,你可還好?”
虎子被四個加起來超過一百五十公斤的漢子壓得差點沒順上氣來,一張黑臉漲的紫紅紫紅的。等他堪堪順過起來,只對大慶擺了擺手。低聲道:“罷了,你也別罵了,大家伙兒都累了一天,早點兒回屋歇息吧!咱家在前邊有點兒私事兒要處理,你們都別上外面去!”
說著,虎子將胳膊伸到鐵捕頭手中,由他扶著走回了外堂。
“咱不也是好心么?!哼。橫豎不是咱的銀子,這是操的啥子心,好心沒好報!”紅頭覺得虎子不喜歡他,這是故意拿話刺他。滿心不是滋味地嘟囔著,卻見阿狗和五子一側一個俯在他身邊低聲勸慰。
“紅頭哥,你也甭生氣呀,不知者無罪么不是?但大虎畢竟是少東家,他說兩句。你聽著就是了,咱東家對咱們還是挺好的!剛才那席面你也沒少吃,就少說兩句吧!”樸實憨厚的五子如是說。
“紅頭,我怎么覺著你不像是來做工的,倒像是憋著口氣過來尋不痛快的呢?瞧瞧你都鬧了些啥事兒?這喝酒是你起的哄吧?!得罪客人也是你打的頭吧?!你這是怎么著了?東家難道還得罪你了?!”性子機敏的阿狗如是說。
“啊呸!”紅頭氣得一跳三尺高。指著阿狗的鼻子大罵道“你是個啥玩意兒?還來教訓爺?!爺在向家服侍主子的時候你還在北街要飯呢?!”
阿狗本來出自北街,打小也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熬到這東街的大鋪子里做工,心中很是得意,就這么被紅頭掀開了老底,自然也是火冒三丈。
“你是不是不服?!不服咱就來過兩招!”阿狗氣咻咻地擼高衣袖,揮起拳頭就朝紅頭臉上砸去,沒等他的胳膊繃直,半途上卻被大慶攔了下來。
大慶被這幾個血氣方剛的后生氣得全身發抖,他想到東家娘子的悉心托付,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當下想出個絕妙的主意來!只見大慶堪堪將阿狗和紅頭兩人拉扯開來,回頭沖五子使了個眼色,強壓著心頭的火氣笑道:“干嘛呀,干嘛呀?大家都是來做事兒的,不分長幼,誰也甭瞧不起誰!你們都少說兩句
五子算是這幾個人中最老實的一個,是以大慶早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小弟收攏到身邊,他愣在原地想了想,頓時懂了大慶的暗示,忙跑進屋子里搜羅了點什么東西,又捧在手上從后院側門跑出去了。
這邊大慶已經開始絞盡腦汁地糊稀泥,他拍拍阿狗的肩膀,又揉了揉紅頭的腦袋,好言勸說道:“咱哥幾個天南海北地到這紫陽縣里,不就為了謀一口飯吃么?阿狗,你咋這么愛動手呢?我聽說你是毛遂自薦找上門來的?這會子要是讓東家瞧見你剛上一天工就打架鬧事,那不白丟了這好差事么?”
聞言,阿狗漸漸冷靜下來,只板著臉垂著頭,嘴里嘟囔道:“我雖說是窮,但也不能遭人瞧不起呀,哼!啥玩意兒……”
“你說啥呢?!”紅頭心中一刺,又要找茬,卻被大慶死死壓在原地,大慶丟開較為理智的阿狗,扯著紅頭的衣袖將他拉到水缸邊,苦口婆心地勸道“紅頭,我知道你心理為啥不得勁,不就是從向家來了劉家,覺得自己攀低了是不?唉,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個兒,才剛上工一日,已經學著劉家人的鄉音了!你咋不想想,這是為啥呀?說明你和咱東家也有緣啊!我勸你安安心心地呆鋪子里做事兒吧,甭想那有的沒的,東家這么好的人,上哪兒找去呀?”
紅頭被他說中了心思,紅著眼圈嘟囔道:“誰不愿意揀高枝兒?我就是被向少爺成天打罵,也愿意擱他身邊呆著,誰知道他竟將我踢來這么個地方!哼!給人做工,給人打雜,做的都是下九流的差事!他咋不讓烏青來這好地兒”
聞言,大慶心如明鏡,又扯著笑臉勸道:“瞧你這小子。真是個死腦筋!我問你,向家憑啥對咱東家這么好?那還不是因為咱們鋪子的野味燒烤可以順帶將向家的野鮮鋪子幫抬起來,我瞧你今兒就不停地和客人宣揚隔壁的野鮮鋪。這不是?向少爺肯定是想到了這遭才讓你過來的么!你還有啥想不通的?”
“真的?”紅頭到底年輕單純,也沒年長兩歲的大慶油滑。被他這么一說,心思也活絡開來,竟覺得他字字在理,心中一下舒暢了不少。他摸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大慶哥,以前是我不對,以為自己受了委屈,處處和你作對。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這小子,這不是挺好的么?快,去跟阿狗陪個不是,等五子回來了。哥再好好請請你們。咱們可不能隔三差五起哄鬧事兒呀,鬧來鬧去的還咋做事兒?”大慶見他把紅頭這個最麻煩的刺兒頭都唬住了,心里也十分得意,推著紅頭的肩膀將他送到阿狗面前,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互相道歉。
這下可以和東家娘子好好邀邀功了!大慶滿心歡喜地如是想。他為人圓滑。目標遠大,如今雖是一等大伙計,但眼瞅著就是掌柜的位置,既然是要當掌柜的惡人,哪兒能不想法子收拾好這幾個小狼崽子呢?!
須臾。幾個人和好如初,五子也冒著月光捧著一大包零嘴兒跑了回來。原來這鋪面后頭的小巷子里有好些小買賣人擺攤賣零食,劉家人也知道這一點,胡氏在早間特意給了大慶一些備用的零錢,讓他們自己找空去巷子里買零食來香香嘴,也算收買人心。
大慶眉開眼笑地攏著幾個伙計進了屋,五子放下包裹就去點油燈,而后又爬回到通鋪上坐著,只見大慶已經打開了好幾個小包裹,將五香瓜子、煮花生、小麻燒餅、糖豆等零食逐一擺開,擺著手笑道:“來!哥身上還有幾文體己,今兒就請弟弟們吃個高興,甭客氣,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眾人拍手大笑,開開心心地吃零食拉話,紅頭此時徹底被感染了,也將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收了起來,嚼著煮花生對大慶舉起了茶杯“大慶哥,以后哥幾個就聽你的,咱們一起好好兒地在鋪子做工!”
“這就對了嘛!”大慶笑瞇瞇地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擦擦嘴說“眾人一心,其利斷金!你們都把心放肚子里,啥也甭想!東家都同我透過話了,只要手腳勤快,好好做事兒,年底個個都有賞!”
“真的呀,那感情好!”五子嚼著糖豆拍腿笑道“我娘身子不好,長年吃藥,這下子藥錢就有著落了!”
阿狗也叼著個燒餅含含糊糊地說:“等攢夠了錢,我就給自己說個媳婦兒!”
“好狗兒,你甭著急,向家里有許多燒水婆子家都有孫女兒,哥看你長得也不錯,以后就張嘴搭搭線,給你說個漂亮的媳婦兒回來!”紅頭一拍阿狗的肩膀,抬著下巴笑道“到時候咱哥幾個一起給你接媳婦,少不了還要鬧洞房!”
眾人哄堂大笑,氣氛達到了最高點,大家說說笑笑地吃光了零食,又搶著收拾了屋子,入睡前,幾個人已經好得跟一母同胞的兄弟似地。
大慶用一壺粗茶和幾包零嘴兒就壓服了幾個伙計,心里十分得意,他見紅頭入睡前還拉著阿狗說向家的事兒,冷冷一笑,心道,這笨驢子,還當向家有多看重他,當真須要他來盯著劉家人呢?!呸,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后院里漸漸沒了人聲,幾個大伙計畢竟累了一日,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鋪子外堂里卻一片哀聲,所有人都一臉凝重地聚集在一張條桌邊,胡氏抱著癡癡呆呆的紅薯哭成了個淚人。
付清舉著一瓶膏藥對劉樹強低聲道:“身子上的傷倒還好,用著藥膏早晚抹一次,就是這心上的傷不太好治。郎中說了,這心智迷亂本來也沒有啥金貴藥能徹底治好,唯有家人悉心照料,慢慢地開導……我已經特意囑咐那郎中了,說紅薯這事兒同近期的幾起拐賣兒童案有關,讓他交代醫館里經過手的人別在外面胡說!近期拍花子的多,余大人也十分冒火,說是一定要收拾這幫昧良心的惡徒!”
劉樹強氣得渾身發抖,拍著桌子怒罵道:“太可恨了!連這么小的娃兒也不放過!!唉……這娃迷糊成這樣,這可咋整呀?”
鐵捕頭正要出聲安撫,卻見小翔子板著小臉走到他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所有人都驚呆了,虎子忙伸出手去扶,卻被他抖著肩膀躲開,只見小翔子跪在地上拱手道:“鐵叔!我要去衙門擊鼓鳴冤,狀告那個姓葉的誘拐男童,您可一定要幫幫我!”
鐵捕頭摸著下巴想了想,飛快地扭頭對劉娟兒丟了個眼神,劉娟兒會意,忙湊過去扶著小翔子的胳膊將他硬拉了起來,邊動手邊說:“小翔子,你這是啥意思呀,難道鐵叔還會丟著不管這事兒?你快起來,聽聽他怎么說!”
沒等小翔子起身站好,卻見鐵捕頭突然冒出一句“我還真不管這事兒!”
噗……正在喝茶壓火的劉樹強一口水噴到桌面上,所有人都驚訝地瞪著鐵捕頭,卻見他誰也沒搭理,只對著付清沉聲道:“此事我全權交由你來負責,這也是你獨自經手的第一件大案,付清,你敢不敢辦好?”
聞言,付清心里冒起一股邪火,他陡然起身,拱著手厲聲道:“師叔如此信任,我一定盡全力破案!這案子若是拿不下,我也沒臉去衙門吃這碗飯了!”
鐵捕頭繃著嘴角點點頭,卻見付清面朝小翔子,一臉認真地開口道:“小翔子,你先別急著去擊鼓鳴冤,此時線索和證據都有限,尚且不好如此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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