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晌午飯,豆芽兒果真搬著大木盆到井邊洗衣服,她樂呵呵地舉著半邊洗衣錘對劉娟兒笑道:“好不容易吃飽了,今兒有力氣,不多一會兒就能洗完呢!娟兒姐姐,你等著,我洗完了就陪你耍!我會翻好多樣子的花繩呢!”劉娟兒戀愛地摸摸她干瘦的小下巴,拾起另外半截洗衣錘輕聲道:“娟兒姐姐來幫你快些洗完你也好歇歇。”說著,她擼高袖管就要去取濕衣。
“使不得!哎呀,娟兒你快放下!”烏氏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抬著下巴對豆芽兒厲聲道“盡會躲懶!就洗這么點子衣服都要朝外人告狀,我是磋磨了你是怎么地?快洗!洗完了衣裳就洗這被單!哼!晌午飯吃了那么多,不賣力氣咋成?!”說著,她將手中的幾條臟被單摔在豆芽兒腳邊,看也不看劉娟兒一眼,叉著腰桿子就走沒了影!
這也算是親生的女兒?劉娟兒義憤填膺地瞪著烏氏的背影,扭頭對豆芽兒低聲問:“你還這么丁點小,哪兒能干這么些活兒?你就不會去和你爹哭,去和你爺和奶鬧一場?瞧你們家兩房人,你哥哥不算,二房三個都是男娃兒,怎么說你該多疼疼你呀?我真不懂你母親是咋想的……”
“我是女娃兒,就該做事兒,我娘是這么說的……”豆芽兒可憐巴巴地縮著細幼的小脖子,手里的棒槌高一下低一下地打在濕衣服上“不知咱家,整個村子都是這么著……娟兒姐姐,其實我娘對我挺好的,她偶爾會背著哥哥給我點兒吃的,但是當著人的面兒,她就愿意看我少吃多干活兒!”
“為啥?都是當娘的,我娘疼我還來不及呢!你母親為啥不肯當面對你好點兒?”劉娟兒滿臉疑惑地眨巴著眼睛,幫著豆芽兒把臟被單泡在水桶里。卻見豆芽兒怯生生地抬著小下巴接口道:“我娘說,你們如今身份不同,娟兒姐姐你眼瞅著就是地主家的小女兒了,我是沒法子比的!那啥,我叔母是嫁進來頭一年就生了兒子,比我親身哥哥還大一歲呢!我娘說,就因為這樣,她不能當面對我好,免得讓叔母拿話擠兌她……”
真復雜……劉娟兒皺著眉頭嘆了口氣,就這么小小一個村長家,也值得大房二房斗來斗去的?!真是可憐了小豆芽兒跟著吃苦!她扭頭朝正在院門邊耍樂的幾個小男娃瞟了一眼,壓低嗓門對豆芽兒問:“你哥哥豆腐眼瞅著也有八歲大了,他咋也不護著你?我哥哥可疼我了,有啥好吃的好玩兒的都舍得給我留著!”
聞言,豆芽兒突然一臉恐懼地皺起眉頭,擺著雙手急聲道:“娟兒姐姐,別說了,別讓豆腐哥哥聽見了……他……他還小,不懂事兒!虎子哥比你大那么多,他當然懂得疼你!興許……興許等豆腐哥長大了就會疼我呢……”
看來這個豆腐對他的妹子不太好,也是,身在這么個嚴重重男輕女的村子里,小男娃們心眼不長偏就夠不錯了,又能有多少人懂得照顧憐惜女娃兒?劉娟兒想來想去,越發覺得心思沉重,卻見胡氏走出西側的空屋對她招手道:“娟兒,過來一會子,娘跟你說兩句話!”
“噯!”劉娟兒直起身子,從荷包里掏出個糖角子飛快地塞進豆芽兒嘴里,這才一身輕快地朝胡氏那邊走去。豆芽兒幸福的小臉上笑開了花,忙將糖角子卷在舌頭下面含著,不是嘖嘖嘴,眼見是不想輕易就失去這難得的美味!
“娘,你不是和嫂子他們說話呢么?”劉娟兒撲進胡氏懷里,由她摟著進了屋,這空屋里四處堆滿了家伙什,堪堪留出兩片剛好能放下兩張木床的地面,胡氏將劉娟兒拉坐到其中一張木床上,扭頭張望了一番,這才窩著她的小手輕聲道:“你孫叔帶著你爹和哥哥看宅基地去了,他們家老大和老二去酒坊干活去了,兩個媳婦兒剛剛也出門下地去了,你孫嬸兒正在歇午覺……娟兒,娘有些話,你可得聽在心里,千萬別忘了!”
“哦!娘你說吧,我聽著呢!”劉娟兒錯眼瞧見原本綁著的一摞布匹此時正散開著隨意攤在床頭,就知道娘又被那兩個貪婪吝嗇的嫂子給打了秋風,卻見胡氏一臉認真地輕聲道:“娟兒,你當這村子里的人為啥沒對你起疑?那是因為你打一出生身子就弱,湯湯藥藥的就沒個停!你那會子當著孫家兩兄弟的面說不知道村子里有沒有郎中,那可不就露陷了么?你這藥罐子里泡到五歲的娃兒,咋能沒見過咱們村里的土郎中?唉……也怪我沒提醒你……”
“哎呀……”劉娟兒雙手捂嘴驚聲道“這可咋辦呀?娘,他們會起疑心么?咱得想個法子糊弄過去呀!我算是服了這石蓮村的人了,光把兒子當人,女人就當個畜生使喚,這是一。婆婦們嘴還碎得慌,娘跟她們一比,真真是個一定賢良人!這是二。第三呢……我瞧男娃兒們都野得很,怕是沒多少人正經上學堂吧?”
“你也甭急,好在他們沒追究,我讓你爹和哥給糊弄過去了!娘明兒就帶你去見古郎中,古郎中的媳婦兒就是五牛的娘,你得腳她蘇嬸兒,娘打小跟她就好……唉,當年也不知欠了人家多少藥湯錢,你五牛哥哥還救過你!也不知他們家如今過的咋樣了,這鄉親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古郎中老給免藥費,真是一家子好人……”胡氏說著說著,逐漸陷入了沉思,她下意識地將面前散亂的布匹搜羅成一堆,專盯著其中好的瞧,劉娟兒知道她是想給老閨蜜帶禮,忙幫著把一些上好的布匹、小娃兒的玩意兒和吃食點心堆成了一個小堆垛。
劉娟兒手里忙著,嘴里也沒閑,不停地追問胡氏一些有關劉娟兒的往事,胡氏一邊尋來包袱皮把禮品大小歸一地包好,一邊不停嘴地說:“你成天介地就呆在五子里,或是吃藥,或是哼哼,原本就很少在村中露面。偶爾你哥會帶你出門逛兩圈,有人欺負你身子弱,他就跟人干架……你、你爺奶也不算疼你……總之,你記著別老說以前的事兒,要說,就把紫陽縣里能說的揀出來糊弄人就成了!”
“噯!娘,我省得了!那啥,爹也沒提讓咱們回爺奶那邊見禮的事兒?”劉娟兒小心翼翼地看著胡氏的背影,生怕自己說錯話惹得娘傷心,卻見胡氏背著頭輕聲道:“總是要去的,但虎子說了,先把宅基地的事兒給定下,咱們好心安。我瞧你爹倒是想回去住,但一來,那邊的屋子也不知是否還空著,二來嘛……我也和他說了那黑米糕的事兒……”
劉娟兒頓時了然,她原本還奇怪那個歸心似箭的爹為何能容忍他們呆在外邊不回家去住,想來也是被那霉米糕給弄寒了心,他既然疼媳婦和小女兒,斷然不肯上趕著去他大哥家送給人打臉去!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既然都到了石蓮村了……劉娟兒放下手中的小包袱,撒著嬌撲到胡氏背后,摟著她的腰桿子輕聲問:“娘,你多給我說說爺和奶的事兒,或者大伯和伯娘的事兒也行,別讓我鬧得跟個瞎眼貓兒似地!好不好嘛?”
胡氏想想也是,鄉親們以前鮮少見到劉娟兒,但他們的親戚畢竟是不少見的,雖然他伯娘眼瞅著沒起疑,但也不能不防備著!思及此,胡氏將歸置好的禮品扒開,扭頭對劉娟兒低聲道:“我適才也和孫家的嫂子們打聽清楚了,說是你大伯和伯娘頭一年鬧著要去烏支縣做買賣,每隔三五天才回來一趟。你爺和奶就守在家里侍弄三畝田,另外三畝田賃給了別人種,日子倒也過得去……”
“那我有沒有堂兄堂弟堂姐妹什么的?”劉娟兒急忙接嘴問了一句,心道,如果有堂兄弟,可千萬別跟豆芽兒的哥哥似地那么熊!……不過看伯娘那種人才,想來也養不出多好性子的兒女……
胡氏頓了頓,抿這頭發接口道:“你原本有兩個堂兄和一個堂姐,聽說這兩年里又添了個小堂弟,如今剛會走路呢!你堂兄比虎子大一歲,現如今跟著他爹娘在烏支縣做買賣,聽說他們也是做早點……老二在縣里的學堂讀書,如今估摸有十三歲上下。你堂姐比你大兩歲,今年剛滿十歲,聽說你堂姐和堂弟就扔在老屋子那頭讓你爺和奶帶著,你爺侍弄莊稼,你奶就帶娃兒。”
媽呀,還有這么多極品親戚……劉娟兒忍不住打了個寒蟬,心中斟酌片刻,又抬著小下巴對胡氏輕聲問:“娘……姥爺這邊就沒啥親戚了么?我……我姥爺莫非也去了?我以前不敢問,就是怕惹你傷心,但既然都回來了……”
胡氏一噎,半響都沒擠出一句話來,她見劉娟兒一臉后悔的模樣十分可人疼,忙飛快地摸了把眼角,正要開口說話,卻聞院中傳來豆芽兒尖利的哭叫聲!
劉娟兒飛快地沖到院中,只見原本蹲在井邊洗衣裳的豆芽兒此時正在院門口,拉著豆腐的胳膊哭嚷道:“別、別打了!別打了!豆腐哥哥,別打了,麻雀兒還小呢!哎呀,你們都別打了!”
劉娟兒大駭,急忙兩腳翻飛的沖了過去,卻見幾個小男娃團團圍聚,沖著一個匍匐在地的小男娃兒踢打不止,一邊打,一邊嘴里不干不凈地叫罵!
“讓你到咱家來偷食!你個不要臉的饞嘴貓!找打么不是!給我使勁打!”
“小不要臉的,你母親就不是啥好貨,跟著你這個小鼻涕鬼也不是個好東西!”
“讓你躲在咱門板,讓你偷東西!讓你嘴饞!”
那個滾在地上又哭又叫的小男娃兒不是麻雀兒又是誰?!劉娟兒氣得一股火焰直充頭頂,一邊跑一邊高聲叱道:“都給我住手!四個打一個,算啥男子漢?!欺負這么個小娃兒,你們這是作的啥死?!快給我住手!再不住手我去告訴你們爹,讓他們打你們的屁股!”
聞言,豆腐帶頭停了手,還不等他回頭看清劉娟兒的模樣,就被劉娟兒一把搡開,順著門邊撞了個響,眼瞅著就要掉眼淚。
“哭個啥?還算個男子漢不?”劉娟兒翻翻白眼罵了一句,又將其余三個小男娃一把推到一邊,也是天可憐見,這家的孩子可能大小就沒吃過好的,一個個瘦骨伶仃,還沒劉娟兒長得結實!也就是趁著以多欺少才敢打麻雀兒!
劉娟兒將渾身滾滿了塵土的麻雀兒小心地扶了起來,一臉憐愛地摸著他的小腦袋瓜子低聲勸慰道:“快別哭了,回頭我告訴你五牛哥,讓他給你撐腰!”
聞言,幾個小男娃兒頓時變了臉,呼啦啦呈鳥獸散。劉娟兒冷冷一笑,抬手用衣袖給麻雀兒擦臉,一邊擦一邊問:“你不是回家了么?這會子咋來尋晦氣?”
“娟、娟兒姐姐……我、我喜歡你,不樂意你們家受人家的陷害……”麻雀抽泣著慢慢爬了起來,扯著劉娟兒的衣袖接口道“我、我知道是誰把那大石頭搬到路面上害你們……”
“是誰?!”劉娟兒小身子一顫,摟著麻雀兒的肩膀急聲道“好麻雀兒,快告訴我,姐姐還給你吃糖果子!”
麻雀兒醒了醒鼻子,垂著眼皮輕聲道:“瘦猴兒和五牛哥咬耳朵的時候讓我聽見了,他說估摸是村尾的蠻子干的,咱們石蓮村的小輩就數蠻子的水性好,嘗嘗去那水塘子里撈魚蝦!還有……那、那個蠻子喜歡你的堂姐紅珠……”
聞言,劉娟兒只覺得五雷轟頂,她的堂姐?不是只有十歲么?!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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