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宅外院工人房附近的小柴房內陰暗邋遢,似乎很久沒有無人打理過了,便是連堆在墻角的木柴也是稀稀拉拉,粗細不均,撲滿了道道陳灰。麻花蹲在墻角哭了許久,因打早上起就沒吃飯,沒多久就覺得全身發軟,餓得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好歪倒在地無聲流淚。
她想,小姐的命為何就這么苦,為何就因為長得豐潤一點便要遭人如此嫌棄?小姐往日里對自己那般好,有啥好吃的都不忘了留自己一份,如今段嬤嬤也走了,這個家里還有誰是真心向著小姐的?不行,不論如何自己也得拼命護著她!
思及此,麻花沒來由地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氣力,忙擦擦眼角爬了起來,在柴房中四處轉悠,希望能尋到填肚子的東西。堪堪在散落的柴堆里撈了一把,卻當真被她尋到半塊臟兮兮的散發著異味的饅頭。或許是被老鼠叼過來的吧?麻花皺著小臉將饅頭表層臟了的皮小心剝掉,露出發黃的面馕,正捧在手里猶豫著要不要勉強吃下去,卻聞柴房上了鎖的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麻花……你可還好……”聽到這個耳熟的聲音,麻花驚訝地摔了臟饅頭就跳起身來,幾步撲到門邊,一張小嘴湊在門縫處朝外驚聲道:“劉小姐,你咋能在這腌臜地兒呢?!咱家小姐是不是要被綁上布條用刑了?她咋樣,疼不疼?夫人是不是還不讓她好生吃飯?”
卻見門外的劉娟兒并未急著接話,而是將手里的紙包用力壓成平扁狀,費力地從柴房的門縫里塞了進去,這才壓低嗓門接口道:“茹素姐姐說你可信,我就不同你多做解釋了,你記著!你們小姐要當真想瘦身纖體,就須得避開胡夫人一段時日。此事還須得你來幫手,至于如何行事……這紙包里的粉糕你吃下以后,仔細看看紙頁上的字跡。如此照搬,方能成事!”
聞言,麻花急忙伸手將壓得編編的紙包接了過來,卻見那黃紙邊緣的縫隙處露出點點雪白的粉粒。正要再問,又見劉娟兒的身影俯在門外輕聲道:“我不能多留,茹素姐姐說她教你認過字,你可千萬要看清楚了!我這就走了,一定要記得謹慎行事,你們小姐有無出頭之日,便看你的了!”
語畢,劉娟兒急匆匆提著裙子就想溜回內院,扭頭見到不遠處那一排低矮潮濕的工人房,她心中一沉。忙又轉回柴房門邊湊在門縫上低聲問:“麻花,我多問你一句閑話,幾年前那個被胡老爺買回來的少年……你、你知道胡老爺是從哪位行商或者人牙子手中買下的么?若是不知道便罷了!”
“劉小姐,那位少年我還記得幾分,只因他面容俊秀卻又衣衫襤褸。身子看著還不太好,老爺他看著不落忍才買下的。卻也不知那艘商船上東家的名號,只知道當時管著那少年和另外幾個后生的漢子姓洪,他原本不樂意賣,到底還是顧忌咱們老爺舉人的身份才不得已點的頭!其余的事,我倒也不清楚……”
“行了,多謝你還記得幾分。快吃東西吧,別餓暈了壞了大計!”劉娟兒無奈地嘆了口氣,提著裙角一路飛奔,無聲無息地從外堂的通道口潛入內院中,一路走向胡茹素居住的小宅院。她雖說腳下跑得飛快,卻也忍不住犯嘀咕。眼見這胡宅內的下人比以往少了一大半,看來胡舉人當真是家道中落了。
會想起那幾個幫著吉氏磋磨胡茹素的婆子,劉娟兒越發覺得這也并非吉氏的本意,長工和丫鬟的月錢可不比婆子要高?連個媳婦子都不能用,只能用婆子來照料家常事務。想來不是沒錢請人,就是吉氏口味重!
卻也不知那位耀武揚威眼里沒人的馬夫洪叔又是何來歷?劉娟兒蹙著眉頭晃了晃腦袋,疾步踏過石子小道,一直跑到小宅院門前才放慢腳步。不過人少也好,這么著才方便行事!她暗自一點頭,抖抖裙子來到胡茹素的閨房門口,展出一臉輕松的模樣邁了進去。
胡舉人和吉氏還呆在胡茹素的房中未曾離開,胡舉人眼見自己女兒受了這么多苦,一時間父愛爆發,干脆守在胡茹素身邊耐心地問她一些日常瑣碎事,只看得吉氏一臉不甘,腮幫子上險些陰得滴下水來!見劉娟兒小解歸來,吉氏忙又換上一副笑臉,抬著下巴輕聲道:“對不住你了,小娟兒,偏偏麻花還在受罰,其余下人又在忙著收拾宅院,只好為難你自己去尋茅房!”
實際你是怕離開一會子茹素姐姐會趁機告黑狀吧?劉娟兒心中一哼,不動聲色地嬌笑道:“這有啥為難的?我都來過這么多回了,閉著眼都能尋到茅房呢!胡老爺,茹素姐姐說她今日還未曾用過飯,只一味餓肚子可不成呀!別說對瘦身纖體無益,若是餓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不如讓她吃兩瓣胡柚墊墊肚子?”
說著,她一路疾走到胡舉人和胡茹素身側,指著茶桌上的小盤輕聲道:“這白水胡柚是趕集那日我哥從舵口那頭給我踅摸回來的,還是個新鮮接種養成的!這種胡柚不太甜,又水潤,吃多少也不怕橫生贅肉,最適合茹素姐姐了!”
“果真?恩,看來是飽含汁液,我卻也不曾嘗過!”見胡舉人抓摸著胡須對那兩瓣胡柚左看右看,胡茹素忙伸手端過小盤笑瞇瞇地接口道“我不吃也沒甚,父親來嘗嘗稀罕吧!唉……今日原本今日娟兒是帶來了整整兩個白水胡柚,個頭又大,剝開皮少說也得有十來瓣!只是……”話音未落,她悠悠瞟了吉氏一眼,又擺著一臉凄苦的模樣垂下頭去。
“既然有整整兩個,怎生只給你端來兩瓣?”胡舉人不滿地板起臉,扭頭對吉氏怒聲道“這胡柚不過是一味水果而已,又不比糖果點心,莫非你這個當母親的連這么點東西都舍不得讓茹素吃飽?小娟兒都說吃了不會橫生贅肉,其余的在何處?還不快端過來?莫非我想嘗一口也使不得?茹素明明腹中饑餓卻也知道先孝敬我這個當父親的,你呢?”
這話卻有些打臉了,吉氏氣得全身發抖,偏生當著人的面又不好發作。只得強壓下胸腔里的怒火垂頭輕聲道:“原本剝開后是姚婆子起先嘗了一口,直道太甜,我便信了,哪里敢讓茹素多吃……想來是那婆子作死。好在還有一些落在廚房里,我這就都端過來!”
語畢,她猛地抖起身子扭頭就朝門外走去,眼見那腳步錯亂的模樣,卻怕是快忍不住火了!哼!你且等著,好戲在后頭呢!劉娟兒陰陰一笑,抬眼卻見胡舉人已經揀起了一瓣胡柚兜在手中細細品嘗,連連點頭笑道:“果真是汁液豐沛,恩恩,甜中帶苦。相較點心糖果而言當真是算不上甜!”
胡茹素見父親臉上流露出多日不見的舒心之態,不由得眼圈一紅,雙手捧著小盤哽咽道:“茹素無用,家中連日來諸多艱難都須得父親一力支撐,偏生我還不爭氣。因貪食體胖不得人青眼,讓父親臉面有失,當真是不孝!父親,這胡柚肉嫩水潤,清咽利喉,還是你多用些吧!”
眼見女兒如此懂事孝順,胡舉人按耐不住內心壓抑了許久的凄苦。忙抖著雙手接過那個小盤,還未待開口,已生生落下兩道濁淚。
吉氏沉著臉一路疾走到內院外大廚房門前,正要出聲喚婆子來伺候,卻見適才被自己無端端強安了個罪名的姚婆子從另一方向大呼小叫地沖了過來,一路跑一路嘶啞著喉嚨驚呼道:“夫人!夫人!不好了!麻花發瘋了。您快去瞧瞧吧!”
“發瘋?好端端的如何會突然發瘋?不就是餓了兩頓么,莫非還能餓瘋魔了?!”吉氏腳下一頓,一臉疑惑地瞪著姚婆子,想那麻花一向老實又膽小,理應不會斗膽鬧事才是!思及此。她已信了幾分,忙對跑到自己面前的姚婆子擺手道“快帶我去瞧瞧,別不是真餓出病來了!老爺這會子正有些不開懷……”
柴房外的空地上,麻花正全身扭曲地撲到在地,一邊蹬腿一邊胡亂嚷嚷,她嘴里吐出一攤白沫,雙眼翻白,喉嚨中吼吼有聲,乍一看十分嚇人!吉氏驚呆了,慌忙躲在姚婆子背后連聲問:“這是怎地了?關進柴房前不是還好好的么?如何會突然……”她話音未落,卻見劉娟兒已伺機領著胡舉人和胡茹素迎面而來,幾人見到地面上麻花的慘狀,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
胡茹素尖叫一聲,抖著全身肥肉著撲到麻花身側,也不顧她又踢又蹬,強摟住她瘦弱的肩膀哭嚷道:“麻花,麻花你這是怎么了?!你可別有事啊!父親!父親你快帶她去瞧郎中,村子里不是有個郎中么?!求求你了,麻花打小跟著我長大,可不能讓她有事啊!”
一陣雞飛狗跳后,胡舉人親自帶著麻花上了馬車,胡茹素不依不饒地抓扒著車廂的門框硬要跟著去,劉娟兒借口順路回家,也不管吉氏臉上有多難看,趁機摟著胡茹素的胳膊同她一道邁進了車廂。有胡舉人在,那馬夫洪叔也不敢拿大,一揮韁繩就穩穩地將馬車趕上了村道。臨走前,胡舉人不耐煩地對車廂外滿臉不好看的吉氏揮手道:“家中無人坐鎮,你就別跟著了!”
馬車行至半途,卻見原本窩在胡茹素懷里的麻花突然醒過神來,一翻身滑落在車廂的地板上,沖著大驚失色的胡舉人連連磕頭,白著小臉哽咽道:“老爺,對不住!我也是走投無路,不忍看小姐受苦,這才想出調虎離山的法子!老爺,你聽我說,若是想讓小姐順利瘦身纖體,必須得尋個由頭讓夫人離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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