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的夜間靜悄悄的毫無人聲,卻又有持續不斷的蟲鳴和樹木婆娑聲此起彼伏,倒不會擾人清夢,卻也讓人沒法睡得太踏實。然而劉家三口人算是一夜無夢,胡氏和劉樹強淚眼相對了大半夜,也不知是太過失望還是心有余悸,劉娟兒一道早邁入主屋房門時,抬眼只見頭發凌亂的爹娘雙雙靠坐在炕床的涼席上發呆。她強壓下滿腹心酸,擠出一個笑臉迎上前去招呼道:“爹,娘,我打水來了,你們先洗把臉,早膳還得呆會子呢!”
“乖娟兒,別忙活了,你也沒睡好吧?瞧這笑臉皺的……”胡氏悠悠扭過頭,無力地伸出雙手將劉娟兒攏在懷里,忍不住哽咽低語道“娘對不住你,娘是豬油蒙了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認不出來……你才是娘唯一的娟兒呀……娘的窩心小棉襖……以后再也不會為著旁人冷落你了……”
“你瞧你,哭就哭吧,還非得惹娃兒陪著你傷心……”劉樹強一臉沉重地嘆了口氣,就手將手中涼透了的水煙袋朝炕床側面磕了磕,又隨意摔在涼席上,伸長手臂扶著劉娟兒單弱的小肩膀,只是一味沉默地扶著,并未再作聲。劉娟兒心中一暖,反手摟住胡氏的身子嬌聲道:“我永遠都是爹娘的好女兒,永遠都不會忤逆你們!是你們給了我劉娟兒如花的生命和富足美滿的日子!還有哥,你們永遠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便是皇天老子來了也不換!”
聞言,胡氏破涕為笑,順手在她的小脊梁上輕輕一拍,柔柔笑道:“莫要忘了還有你姥爺呢!恩……還有你爺和奶,還有大伯和伯娘,便是他們做事不地道,該放在心里的還是要放在心里!娘不是老教你,百善孝為先。咱們小娟兒如此心善,又咋會不懂呢?他爹,你說是不?”
“噯!!是是是,咱們娟兒都會背著爹娘撒銀子去把妹妹找回來。天下哪里有這般孝順的小女娃兒?!唉……以后等你出了門子,可也別忘了爹和娘,橫豎有娘家頂著,受了啥委屈也不怕!”劉樹強激動的雙手猛拍炕沿,一番掏心肺腑的話卻聽得劉娟兒哭笑不得,忍不住心想,莫非以后真的無法讓白奉先入贅么……
一家三口在主屋內膩歪了好一會子,待劉樹強和胡氏終于有精神洗漱后,劉娟兒又幫手將他們用過的廢水倒進廢水缸中,另外從清水缸里舀了半盆水朝主屋外一側的偏房轉去。還未走到房門口,卻被斜刺里沖出來的姜沫一把攔住。
“他老人家是我師傅,我來伺候就好了,你還是去費心考慮考慮那火燒眉頭的事吧!”姜沫一臉詭笑地奪過水盆,挑了挑眉頭就要轉身。劉娟兒忍不住火氣上涌,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低聲道:“姜沫,你若是想呆咱家好好發展你的養蛇大業,昨兒的所見所聞可一個字都不許往外透!哼哼,艾花姐姐還沒正式過門呢,你就把她當你媳婦來看待,這事兒若是鬧出去。你當心人財兩空!”
“哎喲,我的小祖宗,我又是哪兒得罪你了?昨兒那還不是你親手把我給帶進地窖里審人的么?沒了我噓著那條蛇,你當那蛇就真的能乖乖地去嚇唬那小女?不先咬你一口都是輕的!哼!誰稀罕知道你們家這點子破事兒,要說養蛇大業,莫非不是為了你們家攢家底。只便宜我和花兒兩個人不成?!我呸,小姐啊小姐,您這行事為人還有得歷練呢!”姜沫端得是頭腦靈活嘴又毒,一大通話沖口而出,愣是把劉娟兒給堵得無力反駁!
如今劉娟兒真是恨透了自己的想當然!她想當然地認為那個被蔣氏領到自己娘親面前的小女娃就是當年生死不明的劉娟兒。也想當然地認為她是連病帶嚇失去了記憶,又被那個洪勇幫的老婆子洗腦多年,是以才不認得父母和親兄。臨到最后,劉娟兒也想當然地以為拿條蛇去嚇唬她,她或許就能想起記憶深處的往事,沒想到真相是被逼問出來了,卻不是他們愿意見到的真相!
唉……這么說劉娟兒是死定了?或許翻到江里還有活路呢?劉娟兒呆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突然自嘲一笑,覺得自己也太過樂觀了!按照那個一手演出“調包計”的小丫鬟所言,當時的劉娟兒剛剛因為痢疾拉肚子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自己為了取而代之成為洪婆子的心頭好,能下那般狠手,又如何會留得劉娟兒命在?畢竟不過是一個病得半死的小女娃,又不是游勇,哪里還能在江水中生還?
既然如此……這個小女娃也留不得了!劉娟兒心中一狠,恰逢姜沫端著水盆轉出來倒廢水,直愣愣地盯著她低聲道:“你何故還呆在此處?不去同父母商議一番嗎?免得你說我多嘴,我就不再議此事了,但你也不能把個大活人一直關在那地窖里吧?若是弄出人命,你們老劉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你說的對,我就再求你幫個忙!若是肯點頭,我在烏支縣里碰到我哥以后,一定讓他同意你和艾花姐姐搬過來住!咋樣?你敢不敢答應我?”劉娟兒俏麗地歪著小腦袋,迎著姜沫驚疑不定的目光,只笑得滿臉天真無邪。
估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劉娟兒只說娘親頭疼,尋了個由頭讓驚蟄和谷雨去伺候姥爺用早膳,自己卻捧著熱乎乎的米粥和菜肉包子躲進了主屋房內。胡氏這會子正在炕床上清點帶進山莊來的各種雜物,劉樹強許是心情沉重,一下翻翻糖盒一下翻翻布匹,臉上掛著心不在焉的漠然神情。
見狀,劉娟兒急忙反手磕上門,捧著早點疾步走到炕邊,還未放下就對胡氏低聲道:“娘,我給你說個事兒啊!這事兒你可得幫著想想主意!”聞言,胡氏驚訝地丟下手中妝匣,抬著下巴柔聲問:“這是咋了?娟兒,你咋古里古怪的?關著門干啥呢?還有啥事兒怕外人聽見了不成?”
“恩……是不好讓人聽見!娘,我是這么打算的……”劉娟兒將早點放在涼席上,一邊招手兩爹娘都湊攏過來一邊滿臉嚴肅地輕聲道“我想去烏支縣一趟,就讓姜沫送我去!就咱們兩去,不讓旁人跟著……”她話音未落,卻見劉樹強臉色大變地擺手道:“這……這哪兒成啊?!不成不成!娟兒你是咋想的?讓誰跟不行,還得讓那個滿肚子歪心思的姜小子跟著?實在不想讓下人知道,爹陪著你去就是了!對了,你急吼吼地想進縣城去做啥來著?”
“哎呀,爹,你別急啊,先聽我說完!娘,你吃包子啊!”劉娟兒將胡氏的臉色陡然轉陰,怕她跟自己發急,忙將一個熱乎乎的包子塞進她嘴里,又扭頭對劉樹強低聲道“我是打算讓姜沫和我一同將那個害了妹妹的小丫鬟送回水幫去!當然啦,我們也不能親自去跟水幫打交道,還是得先尋到我哥和白哥哥!”
“恩恩……咕嚕……娟兒,這事兒太危險了!你不許去!況且跟著個外男進縣,你讓我這當娘的咋能放心?!”胡氏急著開口阻止,只得不顧嘴燙地咽了一口包子,而后又抹著嘴連聲道“這事兒你就甭操心了!等娘尋個由頭讓木頭他們把她送到舵口邊一扔,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噯,實在沒得法子也只有這么著……誰讓那小女娃心狠手辣呢……”劉樹強似乎還有點悠悠,但見胡氏眼中泛著少見的冰冷光芒,他也不敢反對,只說了半句就假裝低頭喝粥,偏偏還把調羹給反著拿在手里,喝了半天也沒喝到粥水。
見狀,劉娟兒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一臉正色地對胡氏輕聲道:“娘,你是咋樣的人,我會不知道么?你若是當真能心狠手辣,往年間又哪里會任人磋磨?你這會子心疼難耐,不過也是嘴上說兩句狠話罷了!實際上你當真能丟下那個小丫鬟不管么?你做的到么?你能眼睜睜看著她在舵口邊不知死活么?”
劉娟兒一連串的反問問得胡氏啞口無言,臉泛青白,她沉默了片刻,終于無奈地開口道:“那你們就去吧!娘也猜得到,你一是怕木頭他們知道這不好聽的事兒,二也是明白爹娘的痛心,不想讓咱們再多操勞……但是,那個姜沫,你可真的敢信?娘覺得吧……他那個人,倒不必擔憂會對你有輕薄之舉,但委實是個……是個渾不羈的人!你哥和奉先都壓服不下,你咋能?”
“這就要娘多費些功夫老操勞了!”劉娟兒微微一笑,湊到胡氏身邊輕聲道“娘,你想啊,艾花姐姐雖說是給她娘家人那邊留了書信銀錢,但她和姜沫到底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地處著!光憑叫個相公娘子,又沒三媒六聘,又沒拜過堂,難道他們當著就甘愿如此不明不白地處著過活兒?”
“喲,這么說還真是!那娟兒,你的意思是……”劉樹強被劉娟兒的一番話吸引了注意,干脆擱下粥碗,也湊過頭來一臉好奇地看著劉娟兒的小臉。劉娟兒對他展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摟著胡氏的胳膊嬌聲道:“他們想搬到山莊來養蛇過日子,娘就給他們背地里過個堂吧!姜沫是姥爺的徒弟,拜不到雙親,拜咱們姥爺也成啊!娘,我敢保證,只要你成全了他們這好事,以后你讓姜沫去死,他也必定不會有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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