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畢人散,劉樹強不顧眾位來客的推拒,能安排在外過夜的就讓人收拾出幾個偏院安頓下來,若是必須回村的,就讓長工舉著火把送他們下山,且不拘遠近親疏都回了一份薄禮,可謂無一不周到。等整個山莊都逐漸安靜下來,胡氏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幾乎是癱軟在芳曉懷中直哼哼。
美中不足的是,方五老家那頭的旁親里不打招呼就跟來了幾個嘴碎的婆娘,聽說桂落并非頭婚,都有些拿腔作調地明朝暗諷,弄得方五的老娘十分尷尬。芳曉畢竟是桂落的全福娘子,未免場面鬧得不好看,她還得去幫著周旋兩句,只好對胡氏連聲抱歉,又讓去喚最穩妥的立春來接手陪著胡氏。
立春只跟著小丫鬟們匆匆用了幾口飯就疾步前來,卻見芳曉有意提前一步端著空茶壺來到主院的主房門口裝作要去兌水的模樣,只等她錯身而過時,芳曉便壓低嗓門輕聲道:“我專程把你喚過來,也是想給你一個機會!不拘如何,你今兒就去給娘子服個軟吧!有話就光明正大的好好說,娘子又不是個不講理的!”語畢,她便抱著茶壺疾步而去,只令立春心中陡然冒出些惴惴不安。
立春咽了口唾沫,揣著心思邁進房門,卻見胡氏正臉色蒼白地癱倒在房中的太師椅上,眼見當真是累得不輕。立春當下也有些心急,忙疾步湊上前去伸手扶住胡氏的胳膊,一臉關切地輕聲問:“想是有太多人過來道喜,累著娘子了吧?我這就喚人送熱水進來!恩……不過小丫頭們忙了一天,中午也沒好生吃兩口,我怕她們餓著肚子伺候不好人,還是我去燒水吧!娘子且等等……”
胡氏抬起一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下顎,扯著立春的衣袖輕聲道:“別急著忙活,你又哪里好生吃過幾口飯?還是先陪著我歇歇吧!你端個圓凳子坐過來,陪我說話解解悶。唉……今兒這喜宴算是賓主盡歡,想來是我上了年紀了,經不住累了,這以后的事兒還得靠著你和芳曉來幫我一把呀!”聞言。立春鼻子一酸,忍不住涰著眼淚跪倒在胡氏身前哽咽道:“是我不體諒娘子的苦心,娘子打我罵我才是正經,這會子還記掛著我吃沒吃飽飯,真真讓我無臉見您!”
胡氏悠悠嘆了口氣,強撐起身子坐起來一些,伸手摸了摸立春的額發柔聲道:“你們這幾個丫頭自打進了咱家的門,我就是最看好你的!你行事穩妥不輸芳曉,心思敏捷不輸桂落,且還是個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誰見了不喜歡?就說其余那幾個小丫頭,原本是各有各的長處,也各有各的缺陷,但你一直在花費心思調教她們,我也不是個睜眼瞎!如今我也不逼著你嫁人。你就給我一句明白話吧!終生大事可是咱們女人家一輩子的事兒呀,你就沒啥想法?”
聞言,立春一臉羞愧地抹了把眼淚,垂著頭輕聲道:“不敢再瞞著娘子,我只是……只是很怕碰著男人家……不知如何能才能面對自己以后的夫君……這才……娘子,我想想就嚇得心里發慌!只因以前才滿十歲的時候在我原先的主家見過……見過一些下人們只見的齷蹉事……是以才……”
原來如此……胡氏恍然大悟,急忙伸手將立春拉起來站好。抬著下巴苦口婆心地勸解道:“你這個傻丫頭呀……怪道剛進門就跟我說不愿做虎子的通房,唉,可憐一個小小女娃就撞見那些個齷蹉事兒,竟嚇得你視男人如同洪水猛獸!但即便是這么著,你總有一天也要嫁人的吧?莫非等成了個老姑娘還守在我身邊伺候著,那讓我于心何忍?唉……你這丫頭咋這么讓人心疼呢……”
“是我不好。我讓娘子為難了……”立春抬起自己泫然若泣的嬌顏,眼淚汪汪地看著胡氏伸展不開的眉頭“或許……或許等我再年長幾歲,能想通也未可知……不怕娘子笑話,幾月前被那個姓姜的用迷藥迷倒后,眼見她就要欺身而上。我連死的心都有了!過后有知道他其實是個男兒身,我還哭了好幾夜……這也是娘子人心好,憐惜我不懂事兒,若是換個主家,哪里還理會我一個丫鬟的死活?不拘咋樣的男人,拉出去配了就是了!娘子你待咱們真好……”
“既然如此,且先這么著吧!”胡氏眼見立春這模樣怕是一時半刻也解不開心結,只得擺擺手輕嘆道“你若是自己能想通是最好不過,想不通我也不急著讓你配人!只多勸你一句,你看我那么疼咱家娟兒,恨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可終究有一天也是得忍著傷心送她出門子去的!如今我的精力有限,你須得你和芳曉兩個能干人幫著我頂事,但你若是想通了,或是瞧上了誰,哪怕是個外人也好,可一定要來同我稟明!咱們女人家終究是要走這條路的,你自己想想吧……若是……若是當真覺得瞧見男人就膈應的慌,不妨去同桂落和芳曉拉拉話……”
胡氏呆在燈光昏暗的主屋內好生安撫了立春一番,而大廚房里依舊是一派燈火通明。除開早就屁滾尿流跑下了山的顧陸凡,其余的魯菜廚子李幺三和家常菜好手應祥如聽說東家要聘請他們到酒樓當廚子,簡直是喜出望外!李幺三的妻兒老小還在縣中的遠親家暫居,虎子將胸膛拍得震天響,許諾他一錢銀子的月錢,包三餐,且擇日就給他的家人安排住處!
包吃包住月錢還這么高,打哪兒去找這么好的工?李幺三笑得一張馬臉都拉圓了不少,捧著工錢連連點頭,很快就跟著小石頭去虎子安排好的地方休息去了。劉娟兒趁熱打鐵,又拉著應祥如左問右問,這才知道應祥如的身世有些可憐,只因家里的人逃荒的時候死絕了,沒人給她做主,挨到現在還是個老姑娘!這么多年來一直靠在各家各戶的后廚房當廚娘打零工勉強度日。
“祥如嬸……祥如姐姐,你甭擔心!咱們一定給你安排個合適的住處!以后就莫要在外漂泊了,有我娘在,一定能給你說上個好夫君呢!”劉娟兒一臉甜笑地窩著應祥如的的雙手。卻見她激動地手指發抖,忙又眨眨眼打趣道“咋了?不樂意啊?!你雖說只會做家常菜,但是動作快出菜多,對咱們酒樓來說是必不可缺的人才呢!你放心。我說到做到,一定讓你過上安穩的好日子!”
只等應祥如也千恩萬謝地跟這小石頭走遠了,劉娟兒、虎子和白奉先同時扭過頭,六只眼睛死死瞪著正靠坐在案板邊喝茶吃點心的“硬骨頭”。豆芽兒卻是早就去尋她爹娘去了,唯有這個無名的女子死活都不肯同意留在酒樓當大廚,偏偏劉娟兒和虎子最中意的就是她,不論花費如何代價都想請這尊大佛進即將開業的酒樓坐鎮!還是先打感情牌吧……劉娟兒不動聲色地對虎子和白奉先使了個眼色,擺出一臉柔和的笑意湊到無名女子身邊輕聲問:“大姐姐,你莫非就沒個名兒么?該讓我咋稱呼你呀?”
“恩……我想想啊……”那無名女子放下茶杯,摸著下巴思索了一番。突然一揮手輕聲道“就叫我花無婕吧!這么多年我出山少,花名代號假名倒是用了不少,這個好記,也不難聽,就這么叫著也便宜!”花……無婕……劉娟兒險些吐出一口老血。胸腔內似有一股火焰直沖頭頂,忍不住撇著嘴嬌聲道:“咱又不是非得捆著你去酒樓當大廚,你不樂意就直說,干啥弄個假名來忽悠我?若是不知你的真名,不了解你的過往,咱們哪里就敢吃你做的湯了?”
聞言,花無婕頓了頓。瞪大雙眼接口道:“你們不是都吃光了么?連湯渣都沒剩,莫非是有哪里不可口?若是不合口味,下次用豬骨頭就是了!”她這話一出口,劉娟兒簡直恨不得沖上去打人!她皺著小臉朝虎子和白奉先無奈地癟了癟嘴,心中無聲尖叫,我咋覺得這個美女的腦回路不在正常的范圍呢?!
白奉先看不下去了。未免劉娟兒為難,他端了個圓凳坐到花無婕身邊和顏悅色地柔聲道:“花姑娘,你說自己長年累月呆在深山中,敢問可有家眷旁親?看你的發髻和打扮想是并未婚配,卻不知這水中湯是你家祖傳的秘方還是你自己從旁人手中習得?我們少東家沒有壞心。只是見你手藝難得,酒樓又求賢若渴……你不放考慮考慮,至于待遇,自然是不會虧待了你的!”
“白先生莫非是這家主的門客?”花無婕一臉泰然的模樣,一邊伸手從茶點盤中取了塊棗泥糕小口咬著一邊好奇地對白奉先眨巴眼“你說話倒是很中聽!只是我在深山里呆慣了,若不是這一段干旱,山里日子也不好過,我也難得跑到烏支縣里找活兒貼補家用!橫豎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賺一吃工錢能過許久呢!至于到酒樓當大廚……還是免了吧,哪有我閑云野鶴來得輕松?”
這個女人真的不是腦子有毛病嗎?!白奉先分明想套出她的身家背景,她竟扯東扯西的一句正經話都沒說到點上!劉娟兒忍不住了,也顧不得花無婕不冷不熱的態度,屈身湊到圓凳邊扶著她的胳膊連聲道“大姐姐,你這么好的獨門秘方若是不用到酒樓里大展身手不是可惜了么?再說了,你一個這么標致的小姐姐,咋能長年累月呆在深山里過活呢?恩……我看你穿得也不差,咋就能……”
“小姐,我并非獵戶,只是喜歡深山之地無人打擾罷了!”花無婕翻了翻眼皮,一口將手中剩下的棗泥糕統統塞進嘴里,含含糊糊地接口道“真不知是為何?但凡是我見過的人都恨不得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打聽清楚!我來去瀟灑,有錢就花,有食就能度日,小姐何須擔憂我這么個外人?橫豎我也并非惡人!”
眼見劉娟兒被噎得小臉通紅,虎子終于忍不住疾步上前,頓足在白奉先身后急聲道:“花姑娘,不敢相瞞,我當真是不忍錯過你的水中湯!既然你執意不肯到酒樓就任大廚,不知可否忍痛割愛,將水中湯的方子賣給我?我愿重金購下,保你一生度日無憂!如何?這酒樓以后就是我妹妹的陪嫁,我也是為了她好,希望酒樓菜色豐富,客似云來,能順利在烏支縣打開局面!”
“哦?酒樓是你以后的陪嫁?”花無婕抬起袖子揩了揩嘴角,一臉淡淡地看著劉娟兒“既然如此,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將方子賣給你們吧!不過我只能賣出羊骨頭引頭的方子,至于能不能舉一反三,只能看小姐有沒有玲瓏心了!”
聞言,劉娟兒大吃一驚,眨巴著雙眼輕聲問:“花姐姐,你為啥要看在我的份上賣出這么珍貴的方子?我還以為你不太喜歡我呢……”
卻見花無婕突然柔柔一笑,反手撫在劉娟兒的手背上輕聲道:“你從哪里看出我不喜歡你的?我十分喜歡小姐,因為你長得很像我年幼失散的妹妹!”
聽她這么說,別說是虎子和劉娟兒,便是連白奉先都驚訝地張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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