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似是十分不服氣地“咴”了兩聲，翻著白眼一扭身子，幾乎不曾將馬千里和豆芽兒給聳下背來！劉娟兒恰好滑下青花的脊背，雙手摟著馬脖子朝身后咯咯笑道：“千里叔，我都說別比了，你愣是要挑著黑冰鬧脾氣，這是干啥呢？！青花原本就是蘿卜的兒子，它娘棗花也是腳頭穩健的良種母馬，有如此優秀的爹娘，青花的資質自是比普通的良馬要強上幾分，何必較勁呢？！幸虧我沒從胡同里走，不然這兩匹馬拼了命你追我趕的還不把過路的行人給嚇死啊！”

她一席話逗得豆芽兒咯咯大笑，馬千里也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干笑了兩聲。劉娟兒這一身類似胡人小女的裝扮引得不少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恰逢茶館里那個眼熟的伙計出門送客，陡一撞見劉娟兒，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喲！這不是小虎爺的妹子劉家小姐么？今兒是來酒樓備事兒的吧？嘿嘿！你們這新酒樓啥時候開門迎客啊？咱們東家的開門禮可都備好了多日了！”

“小宇哥，茶館今兒的生意還好？！”劉娟兒對那個名為小宇的伙計粲然一笑，牽著青花幾步走到茶館門前“往后都是左鄰右舍的，有啥事兒也得相互關照關照！話說起來我和哥也是太忙了抽不開手，跟貴東家原本也沒打個啥正經交道，咋好意思收你們的禮？！貴東家在么？我這就去把虎子哥叫出來泡一壺烏龍？”

聞言，小宇不知為何顯得有點緊張，訕訕一笑擺手道：“東家補貨去了！聽說吳大將軍的船過幾日就要打舵口那頭靠岸了，這幾日茶館里突然涌來好些客人呢！人人都想爭著第一個目睹護國大將軍的風采么不是？！咱茶館里就沒個閑工夫！這不。干糧點心又不夠了，東家這幾日也忙得夠嗆！咱都以為你們酒樓要趕在這幾日開業呢！如今多了這么些客流，適時也能搶個開門紅的生意么不是？”

“恩，多謝關心。這事兒吧我還得跟我哥商量商量，要按我的意思，是想讓虎子哥先把嫂子給娶進門來好順道在酒樓里辦喜宴呢！”劉娟兒嘻嘻一笑，一手撫弄著青花的鬃毛嬌聲道“到時候喜上加喜，不是正合適請貴東家過來吃一杯薄酒么？不過我瞧貴東家也真是夠忙的，我哥早就想見見了，一直都沒趕上趟！”

“哎喲嗬！喜上加喜好啊！”小宇一拍大腿，連連點頭笑道“聽說八娘和九娘以后就一直呆在酒樓里分個區做一包鮮的買賣了？……”眼見這兩人你來我往地拉開了話，豆芽兒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瞇瞇雙眼對馬千里輕聲問：“千里叔。我早就聽爹娘說咱們烏支縣有個大將軍要來，這算啥稀奇事兒么？我咋見每個人拉不到三句話就扯上這話頭了？那大將軍有咱們馬幫的幫主威風么？”

“這小妮子！這話可不興往外胡說啊！”馬千里咧嘴一笑，一臉柔和地將大手蓋在豆芽兒的小腦袋瓜子上“人家那是護國大將軍，在戰場上可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大英雄！咱們幫主嘛，也就能管著百八十個人。你說誰更威風啊？你還小，不知道輕重，連叔都忍不住想瞻仰瞻仰這位大將軍的威儀呢！”

等劉娟兒和小宇說夠了閑話，又伸手接過他遞來的一捧五香瓜子，兩人這才揮手作別。劉娟兒將瓜子分給豆芽兒半捧，一邊嚼著噴香的瓜子仁一邊喜笑顏開地牽著青花朝茶館側面走去。三人兩馬剛剛趟過一處逼仄的小巷，打頭的劉娟兒原本正半側身子同豆芽兒講話。卻用眼角余光瞧見一個眼熟的身影趕著一輛眼熟的馬車自胡同口呼嘯而過！她猛一扭過頭來，只來得及張了張嘴，還未發出聲就眼睜睜看著白奉先駕著自家的馬車跑得無影無蹤。

這是咋了……白奉先心急火燎地趕著馬車莫非是回村去了？！不對啊，別說虎子哥在烏支縣有多少事要理順，即便是連采買人的事兒都定下了章程，那也不該由白奉先來趕馬車呀！劉娟兒愣在原地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一直到馬千里牽著黑冰上前幾步拍在她的肩膀上才醒過神來。只見馬千里和豆芽兒臉上都掛著點擔憂的神色，豆芽兒沒認出那馬車是劉家的，不由得湊到劉娟兒面前輕聲問：“娟兒姐姐你這是咋了？好端端地發啥子呆呢？是不是天兒太熱悶住了？！”

“沒……沒事兒！興許是我眼花……咱們還是先進酒樓去瞧瞧吧！”劉娟兒訕笑了兩聲，心道，虎子哥若是在那馬車上。他萬萬也不會把白奉先當個馬夫來使喚！但假如虎子哥此時還呆在酒樓里，那白奉先趕著馬車拉回去的人會是誰呢？！可憐劉娟兒壓根就不知道花鉤子和武梅花的事兒，自然是想破頭也想不通，只得暫且丟下，牽著青花就朝尚未開業的新酒樓大門口疾步而去。

“掌柜的！掌柜的！”劉娟兒急手拍在大門上連連叫喚，顯然已經挨不住有些心浮氣躁了，好在大門很快啟開了一條手掌寬的縫，露出虎子略帶驚色的俊朗面龐“娟兒？！豆芽兒？！這不是馬幫的千里叔么？！你們咋也不讓人帶個信兒就來了？！”虎子急忙將門板大開，沉手扶在劉娟兒瘦削的小肩膀上急聲問“是家里出了啥急事兒么？！這么熱的天，你趕過來做啥？”

“哥，剛剛是不是白哥哥趕著咱家的馬車回村去了？”劉娟兒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壓低嗓門，但她見虎子的神色有些古怪，怕事出有因，不由自主地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聽她這么問，虎子一臉尷尬地訕笑了兩聲，并未急著答話。只慌忙抹開一臉異色對馬千里招呼道：“哎呀，這不是咱們的西北菜大廚么？！快進來！豆芽兒這就把你給請來了，也沒讓我有個準備！”

……既然虎子哥有意岔開話題，那還是等我私下再去問他也不是不成的……這么想著。劉娟兒也在須臾間就抹開了一臉急色，扭頭對馬千里和豆芽兒僵笑道：“對了，千里叔，我和爹娘都嘗過你的好手藝了，但這酒樓里的事兒也得讓我哥做幾分主呢！你們快先進來，我讓哥叫掌柜的給你們尋個偏房先歇歇腳！馬就牽到后廚那頭的馬棚去，糧草和水都是現成的，委屈不了你的黑冰！”

一行人拉拉雜雜地朝內走，剛剛走到內院口，馬千里和豆芽兒雙雙瞪大了眼。嘖嘖稱奇地朝四面觀望，只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虎子正要將眾人往一樓西側的回廊內引去，就見夏如實一拐一拐地頓步前來，一邊抹著滿頭大汗一邊對虎子交代道：“少東家，三樓貴客要的物什我都讓伙計給送上去了。掌柜的也去南街買點心去了，三位大廚午睡起身后都想去看看咱們的新后廚……這位是？”

“這是咱們新請的西北菜大廚！”虎子朗聲一笑，笑聲顯得有點干巴巴的，卻依舊熱情地將馬千里扯到身前對夏如實好一番介紹引見。豆芽兒卻顧不上理會他們男人之間的交道，只滿臉心醉地左看右看，不時伸手去摸摸漆光閃閃的桌椅，又去轉身去摸摸粗壯瑰麗的雕花廊柱。兩眼樂得瞇成了一條縫。

因聽說其余幾個大廚都涌去后廚房看稀奇了，馬千里也有些心癢癢，拍著夏如實不太結實的肩膀朗笑道：“大廚不敢當！但地道的西北菜色我卻是當真能踅摸幾樣出來！也不知咱們酒樓的后廚房是啥樣，不如干脆也領我去開開眼界？！也好讓我見見其余幾位同仁么不是？！”見他生性豪爽不拘小節，虎子也不好推脫，只匆匆對劉娟兒打了聲招呼就和夏如實一道引著馬千里朝后廚的方向疾步而去。臨走前。夏如實急聲喚來個伙計幫著牽馬，劉娟兒剛剛交出青花的韁繩就覺得衣袖上突然一緊，回頭只見豆芽兒正兩眼發光地扭在自己身后。

“娟兒姐姐，你先帶我四處逛逛吧！咱們呆會子再去看后廚房也成啊！橫豎你們還沒開業，這會子后廚也不能開火么不是？這里面太漂亮了。我都覺得兩只眼睛不夠用呢！好不好嘛？！”豆芽兒扭成一股黃鱔樣扯著劉娟兒的衣袖不停撒嬌，劉娟兒無法，只得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由她將自己拉入院中的石子路上。

兩人順著石子路走到偌大的蓮花池邊，豆芽兒急忙松開劉娟兒的胳膊繞著圈觀賞荷葉，不時伸手去摸一把近處的嬌嫩花苞。“你當心著點兒啊！這池子里是早就引了水的，你可別掉進去滾成個泥猴兒了！”劉娟兒無奈地嘆了口氣，見豆芽兒置若罔聞，也只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地防備著。

咦！這蓮花池里還內有乾坤呢！豆芽兒無意中撥開兩莖粗長的荷葉，眼前突然出現一道細致的白理石階，只見那石階又小又窄，堪堪能容得一人踩踏，就跟層層疊疊的玉磚似的順次朝上微微傾斜，盡頭隱沒在看不清輪廓的蓮花池中央一地。豆芽兒好奇心大起，扭頭卻見劉娟兒正抬指點在荷葉上胡亂滑摸，也不知在分心想些什么。嘿嘿，且看我來逗逗你！豆芽兒忍不住捂嘴偷笑，匆匆抬起小腳邁上石階，很快就消失在劉娟兒的眼皮子底下。

待劉娟兒察覺到不對勁，豆芽兒已不知身在何處，劉娟兒猛地朝四面八方探望了一番，一臉緊張地連聲喚道：“豆芽兒？！豆芽兒！！豆芽兒你哪兒去了！我這會子可沒心思跟你玩躲貓貓啊！！豆芽兒！！！”她余音未落，卻聞一陣含糊嘶啞的呻吟聲自蓮花池中心方位傳來，劉娟兒不禁駭然失色，急忙撥開一叢荷葉，一伸腿跳到石階上，飛快地邁入蓮花池中心一個隱秘的白玉臺。

“豆芽兒！！”劉娟兒兩步跳到白玉臺上，抬眼卻見一個身段修長的男子正背著頭呈“美人春臥”的姿勢躺在玉臺中央！這一驚之下，劉娟兒險些歪著身子倒入傘陣般的荷葉叢中！卻見那男子分毫未動，披肩而下的青絲就如一簾凝固的夜幕。許是聽到劉娟兒發出的動靜聲，那男子也并未轉過頭來，而是用一手撐著自己的側面，另一手微微抬起，露出懷中被捂住口鼻的豆芽兒羞憤的小臉！

“你是何人？！！還不快放開豆芽兒！”劉娟兒又驚又怒，一手朝后腰摸去，穩穩扶在扎進腰帶中的馬鞭手柄上，似乎隨時準備將眼前這個色膽包天侮辱幼女的變態登徒子亂鞭抽死！也不知那一向潑辣刁鉆的豆芽兒是怎么了，竟拼盡全力也無法從這男子手中掙脫，只涰著眼淚對劉娟兒展出一臉乞憐的哭態。

“你好大的膽子！！”見那男子不動如山，劉娟兒一時間怒火上涌，正準備抽鞭而起，卻見那男子突然松開豆芽兒的小身子，抬起手中疊成一盞的紙頁輕聲問：“小姐莫急，待我先問問你，這可是你們酒樓預備用來待客的菜單子？！”劉娟兒一愣，不等反應過來，就見豆芽兒哭嚷著撞入她懷中，淚涕橫飛地連聲道：“娟兒姐姐，你別怪我！你剛剛在酒樓門口叫門的時候，這疊菜單子從你的包袱里散出來了！我跟在你身后撿了一路你也沒發現！原本是想看看后就還給你的，誰知道我剛一跑進這玉臺里，就被這個……這個不要臉的給奪走了！”

“哎哎，你這小女好沒規矩！不拘如何我也是住客，莫非這就是你們酒樓的待客之道？”那男子一躍而起，轉過身來瞪了豆芽兒一眼，又邪邪一笑，手中捏著劉娟兒視如珍寶的菜單子隨意揮動了兩趟，似乎隨時會扔進蓮花池里“早就從掌柜的嘴里得知劉家小姐好容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這菜單子卻定得毫無新意！要我說，與其嚴謹地分門別類疊成一冊，還不如揮灑自如地斷成活頁，任君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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