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在落難之前可謂官宦世家,畢竟白老太爺和白大老爺白二老爺這兩代的當家男人都曾在京為官,加上孫輩的白奉云,按說這樣的家族怎么也不可能輕易被一個大太監欺負到頭上來作威作福!白奉先身為白俊峰極為看重的嫡幼子,那也算得上富貴鄉中人,不說當個紈绔之徒,怎么也算得上是堂堂世家子弟!
難道就因為自己天生骨骼精奇是練武奇才便能由得當時的乾坤宮內侍魏林山想要就要?白奉先怎么想都覺得有些牽強,白俊峰卻道:“鼎帝從宣帝手中繼承的錦衣衛只有一半是他親手培養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鼎帝想大換血又怕傷筋動骨,畢竟錦衣衛這么多年來的勢力遍布四海盤根錯節,哪個環節出錯都有可能直接影響到皇室內宗自身的安全……皇后總說太后干政,她自己的手也不短!”
晨光透入門縫,在原本漆黑一片的小屋內投下淡淡的光暈,白家父子已秉燭夜談整整一宿,此時白俊峰有些挨不住困意了。白奉先將他扶上了床,輕輕捻好被角后端身坐在床頭邊“聽父親這意思,莫非是那魏林山取得了皇后的信任和支持,借由錦衣衛一事向皇上提出了什么建議?皇上怎會輕信一個內侍的胡言?”
白俊峰消瘦的臉龐上一片灰敗,他咳了咳,壓低嗓門凝聲道:“你萬萬也猜不到那無根之徒出了什么餿主意!魏公公說要在朝臣世家中收集一些新生兒培養成暗門隊伍,且這些世家子弟必須一出生就是家族看重的孫輩!如此,廠衛里的這支暗門隊伍身份就格外不同,大可將諸多權臣世家緊緊牽制在皇上手中!”
陰險……白奉先默默搖頭,到了太監手下能當什么?不就是小太監么!即便是被那魏林山訓練成了武藝高強的暗門,只怕性格也會扭曲得不似正常人。他在青云書院就讀時就聽先生們談起過,鼎帝并非前朝太子,他繼位后最忌諱的就是有前朝連任下來的權臣認為自己名不正言不順!更別說云太后當初還攛掇宣帝放了不少權利在外戚手中,即便魏公公提出的建議再荒唐,鼎帝怕也覺得較為貼合自身的立場!但是朝臣世家又不是泥人軟性,使下如此狠毒誅心的手段,鼎帝就不怕墻倒眾人推么?再說當時的魏林山應該還沒這么大的權利!
白俊峰猜到白奉先在想什么,長嘆了一口氣輕聲道:“自然不是隨意哪家都會被魏公公選上,偏你母親當時病得有些糊涂了,分辨不出前來送壽禮的魏林山是不是云太后的人!你母親的娘家到底是云氏的旁支,若你是鼎帝,你莫非不忌諱幾分?云太后殯天后,云家的勢力被皇上以各種雷霆手段盤剝瓦解,你祖父又是憑借云太后臨終前的助力才當上朝廷三品大員,要了你去正好牽制白家!”
白奉先倒抽了一口涼氣,微微抬起身來追問道:“那父親多年來對我的禁錮和對母親的故意冷落,都是為了保護我?或者是做給魏公公背后的皇上看,表示白家并非有意拉攏云家?父親,你也是故意挑起我對你的仇恨,對外宣揚我是反骨之子,好讓外人覺得我并不被家族看重是嗎?莫非這也是……祖父的意思?”
白俊峰蜷縮著背過身去,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半響才吞吞吐吐地悶聲道:“魏林山在你祖母的壽宴當日并未多做表示,還安撫你母親說一定會回去稟告太后,別說是你祖父,便是連為父也沒想到他打的什么腌臜主意!直到你祖父在不久后得到工部尚書的任命,我才覺得事出蹊蹺。你母親以為是云太后的抬舉,細細同我說了當日和魏公公見面的情景,為父心下難安,即刻就去找關系摸清了魏林山其人的背景。當時魏林山已在皇后的授意下相看了幾個世家子弟,其中有一家的長輩在苦悶之中對我透露了幾句,嚇得為父連夜去找你祖父商談!但你祖父他……他老人家被三品大員的榮耀沖昏了頭腦,忘了無限風光在險峰!”
如此便說得通了!白老太爺為人本就有些剛愎自用,終究不肯相信自己的官位是靠兒媳婦的娘家關系得來的,怕還覺得白大老爺是妄自菲薄想太多了!可憐的母親,想來當她得知自己犯下大錯害得親生兒子被大太監看中該是多么悔不當初?!白奉先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往事一幕幕在腦中回旋,他在一夜之間回憶起了越來越多的細節——善娘和楊長江年近五旬突然和離……善娘頻頻在后廚接連犯下大錯最終被趕出白家大門……母親經常拉著自己的手勸自己莫要記恨父親……二姨娘甄氏曾當著父親的面作踐自己,但父親只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被父親請來教導自己武藝的紀師傅曾是征戰沙場的退伍老兵……
白奉先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坐到床頭,伸手撫在白俊峰背上給他順弄經脈,語意柔和地輕聲問:“父親同吳大將軍府是如何打上交道的?以前教我武藝的那位紀師傅可是將軍手下退出來的人?不瞞父親,這兩年我一直呆在烏支縣下屬石蓮村的恩人家中度日,吳大將軍在月初攜親衛家眷抵達烏支縣,我本是想去拜會一番……因為我恍惚記得曾經在某些場合見過這位護國大將軍!”
聞言,白俊峰身子一抖,背著頭悶聲道:“那老貨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說出來的話同那魏公公幾乎一模一樣,初次見你就說你是天生的練武奇才,他們一個想把你培養成手下暗門,一個想把你培養成得用的親衛,只不過魏公公其人更為陰險,手段也不堪……你祖父婉言謝絕了吳府生的美意,不想讓你今后尚武拜將,那老東西還連道可惜,說你天生就有將才之風!云太后殯天后,我白家在朝中如履薄冰,為父也不敢太過得罪吳府生,就讓他手下退出來的老兵教你武藝!適時你祖父是不在世了,若在世,怕還由不得我放縱你習武!”
白奉先頓了頓,試探道:“若我就此拜入吳大將軍門下,父親覺得如何?”白俊峰愕然起身,一掌揮開白奉先的雙手“你怎生如此糊涂?你以為求得吳府生的庇護就萬事大吉了么?為父并非聾子瞎子,這幾年南方局勢不穩,南蠻王多次作祟清擾邊境,朝廷大概不久后就要出兵征討,你是想去當吳府生手里的刀劍?!為父好不容易從魏林山手中保出你來,你怎能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危?!”
門外突然傳來“轟轟”的砸門聲,五姨娘氣急敗壞地哭嚷道:“老爺!老爺要替妾身做主呀!妾身竟被小少爺打暈在二夫人房內,足足暈到現在才醒!天吶!這是哪里回來的冤孽?一回來就將妾身踩在腳底肆意欺辱!嗚嗚嗚……”白俊峰的眉心跳了跳兩跳,強忍著不適對白奉先扶額道:“為父言盡于此,今后如何打算全由你自己做主吧!我雙手奉上白家全族的身家性命才護你到如今,往后……為父也殫精力竭了……切記莫要頂撞你二叔,為父最對不起的就是他……”
白奉先輕輕點頭,嘴角含笑地扶著白俊峰躺好,臨出門前,他和風細雨地對恨了十幾年的父親笑道:“父親莫要擔憂,奉先自有打算!”
起開門后,五姨娘頂著雞毛亂花的頭發沖撞而來,卻被白奉先一把搡了出去。“你……”五姨娘咬牙切齒地瞪著白奉先,似是恨不得從他身上啃下一塊肉來!白奉先臉色微慍,語氣森冷地叱道:“放肆!我乃白家主子輩,卻不知姨娘何故拿嬌?如今家道中落,父親又要吃藥,我看姨娘還能賣兩個錢!我且問你,紫陽縣官媒胡三嬌手里那顆香玉豆同你可有關系?你可知那是她訛來的寶貝?”
聞言,五姨娘倒退三步,臉色煞白地吶吶了半響,雙手擰著衣角顫聲道:“這……這可不是我的錯!當年胡三嬌想把劉娟兒賣入白府給大少爺當童養媳,偏那小丫頭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是胡三嬌太過貪婪狠毒,訛了劉娟兒生母的香玉豆!我知道那是好東西,有幾分惦記也正常呀!前幾年白家還沒出事時,我對老爺提起這么個寶貝,老爺一時興起,花了一百兩從胡三嬌手里買過來……”五姨娘許是被白奉先陡然轉變的態度嚇住了,把她如何攛掇白俊峰強行從胡三嬌手里買下香玉豆,又是如何發現香玉豆的絕妙之處,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用過幾次以后香味就變淡了,過后白家落難,家中財物多數被抄沒,老爺便讓我找關系把那香玉豆轉手賣了出去,且還不敢賣給有身份的人家,怕引起官兵的注意……常人難以發覺香玉豆的絕妙之處,還當是個普通的玉豆子,我最終只賣了十來兩銀子……”五姨娘一邊說一邊偷看白奉先的臉色,生怕他又發脾氣說要將自己賣給牙婆。畢竟孝道為先,他就算真的這么做了,也是基于“為父親抓藥”這般冠冕堂皇的名義。自己一個賤妾,哪里討得到好?
怪不得他左思右想總覺得裝著香玉豆的那個盒子有些眼熟,原來那是白家的舊物,他當時尚未恢復記憶,哪里能想到這寶貝流落在外卻是因為跟五姨娘有關?!既然找到了答案,白奉先也懶得多理會五姨娘,兩下繞開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朝西側次間匆匆而去。一炷香后,白奉先扯著白奉云去了祭田邊的樹林。
“書墨買賣?”白奉云瞪著那片野生的紫竹林,正想搖頭,卻見白奉先苦口婆心地勸道:“大堂哥心里定是覺得從商之流侮辱斯文,但這書墨買賣又不同!大堂哥的書法我見識過,非一般的清雋fēng_liú!想想,若是開個筆墨鋪子,掛上你的墨寶,還怕沒有崇拜之人前來照顧生意么?我找楊管事問過了,這祭田附近一直到祖墳邊的地界都屬我白家的私地,其間一花一樹全姓白!這片紫竹林正好可用以制作筆桿,三房的悅哥兒定能找出門路來,大堂哥不如考慮考慮?”
想到白家如今的光景,白奉云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考慮的余地,但要讓他這個曾經當過京官的人去做買賣,心中難免猶豫。白奉先笑了笑,抬手指向竹林的另一端“大堂哥你看,從這里望過去乃是我白家的祖墳,此買賣定能被祖宗庇護,你還猶豫什么?四堂哥不是要跟著三房學買賣么?便是開了書墨鋪子,你也不用坐鎮店堂丟臉面!就讓四堂哥當名義上的東家,你躲在幕后時不時賦詩一首,或寫幾幅墨寶,畫幾幅畫掛在鋪子里,豈不是頗有名仕風采?!”
聞言,白奉云兩眼一亮,能不用拋頭露面地賺錢,還能不浪費自己的才華?這倒是個好主意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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