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十月初七,這期間何老爺已經選取了最中意的湯料團用以調配自家的鹵料。他經過多番嘗試,終究還是覺得鼠肉多蛇肉少的料團最為合適,一次性就找虎子定了三千顆,并爽快地扔下五千兩的巨額定金!好在劉氏山莊里的油田鼠和蛇還勉強供得上,一只成年油田鼠和一條成蛇可以配出五十多顆精制料團,即便如此,姜沫和方五還是成日忙得腳打后腦勺!他們存著心思要趕在十一月之前給何老爺交上頭一批貨,否則天氣越來越冷,鼠和蛇就要漸漸進入冬眠期了。
負責配料和制作的花想容倒不怎么忙,她只要等合適的原材料到手,一個下午的功夫就能趕制出上百顆湯料團。自打花想容被虎子安排人手送到劉氏山莊后,方五和姜沫對她的態度都很客氣,唯有胡阿滿覺得別扭。他見劉娟兒派了個靈巧娟麗的丫鬟驚蟄貼身伺候花想容,又聽說劉樹強已經認了花想容為義女,胡氏還給她說成了一門極好的親事,不知怎么總覺得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不拘胡阿滿有何想法,花想容都不動如山,甚至沒有特意去和他這個“老相識”打交道。她表面上安分的要命,出入走動皆是一副待嫁的做派,也從來不曾流露出要去豐云山的苗頭,反而一直認認真真地呆在山莊里幫劉家制作大批量的湯料團,從未有過一絲懈怠。對于這一點,不論是身在石蓮村劉宅的劉樹強和胡氏,還是身在烏支縣的虎子和劉娟兒,都是真心感激她的。
話說十月初四那日,極少離開石蓮村劉宅的小丫鬟谷雨竟獨自一人帶著獵犬石蕊上了馬車,一人一犬被馬不停蹄地送到了烏支縣的劉氏新宅里。她并不知道自己要面臨的乃是劉娟兒的責問,而且劉娟兒也壓根就沒有為妝粉的事指責她,只是輕言軟語地問了她三個關鍵性的問題。
劉娟兒會這么問,顯然事先就有了一番推斷,而且是反復斟酌后的推斷。
彼時,谷雨一臉茫然地看著劉娟兒古井無波的嬌顏,蹲身行禮后大喇喇地回道:“小姐,您就是為了問這些才突然讓奴婢來烏支縣的么?回小姐的話,奴婢細細想來,當日跟著吳三小姐去后宅里逛園子,她中途確實去過茅廁一趟。那日被清掃整理出來讓女客們用的茅廁確實有前后門。過后奴婢也確實沒有親自跟著吳三小姐去薔薇園,但小姐不是親自帶吳三小姐去了一趟么?”
“谷雨,你說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劉娟兒并未說破自己當時正在外堂陪著爹娘認花想容為義女,是不可能分身去內宅親自領吳茗江去逛園子的,只一臉淡淡地看著谷雨輕聲道“你說當時并未親自跟著去,這么說也不曾親眼所見?既然沒看見,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親自帶著吳三小姐去逛園子了?”
聞言,谷雨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她努力回憶了半響才接口道:“回小姐的話,當時我見吳三小姐進了茅廁有兩柱香的功夫,正想湊過問問她可需要奴婢伺候。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就聽到她在茅廁后門的方向同小姐打招呼,小姐也回話了,還說對吳三小姐多有怠慢,這就一同去薔薇園逛逛!奴婢聽得真真的,吳三小姐和小姐您在茅廁后門外還拉了好一會兒話,過后就傳來離開的腳步聲!”
“你確定聽到的是我的聲音?那腳步聲是兩個人的?”劉娟兒在心里冷笑了幾聲,雖已初步有了判斷,但還是想問出更多的細節。谷雨忍不住有點緊張,揉搓著自己肉乎乎的雙手低聲道:“小姐,奴婢怎會辨不出您的聲音?況……況且小姐不是還隔著茅廁對奴婢使喚了一聲么?說您和吳三小姐去去就來,讓奴婢別傻等著了,廚房事忙,奴婢還是先去廚房幫忙是正經……”
聞言,劉娟兒嘆了口氣,擺擺手對谷雨輕聲道:“我知道了,你還是去院子里陪著石蕊吧!石蕊是第一次來這烏支縣里的宅子,狗兒都喜歡劃地盤,小花園才剛整理好,你替我盯緊一些,別讓它四處拉撒搗亂!”小姐這是怎么了……谷雨心里直犯嘀咕,但又不敢多問,忙蹲身行禮后匆匆退下。她本能地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么,但若真的有錯,小姐責罰就是了,卻為何又一字不提?
谷雨在烏支縣的劉氏新宅里只呆了一夜就被匆匆送回了石蓮村,獵犬石蕊卻被劉娟兒發話留下,說是這一陣都不用谷雨來親手照料石蕊。如此這般,直到馬車駛入村道上,谷雨依舊蜷縮在車廂里小聲啜泣。
她雖然有些憨笨粗傻,但也知道自己的司職就是照管小姐最喜歡的獵犬石蕊,如今小姐不讓自己看顧石蕊,這只能說明對自己失去了信任!可憐谷雨一直到紅著眼圈著邁進石蓮村劉宅的大門內還是沒想通自己究竟哪里有錯!
再說十月初五那日,劉娟兒讓人送走谷雨后,特意指派傷好了的碧磷來照管活潑愛動的石蕊,她自己則關在閨房里呆到開晚膳的時辰都沒動靜。劉娟兒越想越覺得此事有太多疑點,不由得滿心煩亂,干脆倚靠在引枕上反復翻看白奉先給她的密信。就是在這封密信里,白奉先特意提到過吳茗江那天生有些邪性的本事——她能活靈活現地模仿上千種聲音!模仿某個人的聲音更是就輕駕熟,只要和此人相處過一段時日,她模仿出來的聲音足矣騙過原主的任何親友!
根據這條線索和谷雨還原的場景來看,劉娟兒可以肯定當日是吳茗江自導自演了一場獨角戲!她可以模仿自己的聲音,假裝在茅廁后門遇到自己,模擬一段對話騙過谷雨,然后又模仿出兩個人離開的腳步聲……就在那之后,吳茗江定是避開旁人混到了自己在老家的閨房里。她這么做只可能有一個目的——在妝粉里混入五石散!若混入食物茶水,強效五石散的作用可能很快就會曝光,但混入妝粉就不一樣了!誰猜得到一個不滿十三歲的閨閣小姐會使出這般下作的手段?
可吳茗江和自己無冤無仇,她卻為何要懷著如此惡毒的心思在自己的妝粉里動手腳?她一個將軍府庶出的三小姐,怎么說也是將門之后,又是個正正經經受過嚴格教養的閨秀,品行不端也就罷了,卻能從哪里弄來這市面上罕見的強效五石散?莫非……難道是吳府生將軍指使她這么做的?這如何可能……吳大將軍若有心對付劉家,何須用這種內宅婦人慣用的手段?
不對,吳茗江這番行為雖然可疑又可恨,但吳二姨娘分明和劉家越走越近,魯梅花眼見著也要身披嫁衣成為自己的嫂子了!吳茗江如此謀害親生姐姐的小姑子對她而言有何好處?可惜了……劉娟兒嘆著氣無聲搖頭,她本是有心和吳茗江交好的……隨著紙頁嘩嘩作響,劉娟兒將密信仔細地折了起來,抬起身心煩意亂地歪坐在床沿上。或許是因為走得太倉促,有很多關鍵的疑點,白奉先并未在信中寫得很明白,恐怕他自己也不甘憑借一些推測來草率論斷。
但白奉先還是在信中逐字逐句地提醒了劉娟兒,讓她暗自留意幾個關鍵性人物,等到對方有明顯對劉家不利的舉動后再和虎子言明。奇怪……劉娟兒心道,這小冤家怎么知道我有法子打探到這些人的消息?他不讓我即刻就同虎子哥商談,甚至也沒有對李鐵他們透口風,莫非是覺得我比這些人更方便藏身暗處?
白奉先一共提到了五個人,其一是吳府生將軍,據說此人并非表面那般寬厚和善,來烏支縣的目的也很微妙,需要小心留意;其二是將軍府的退伍老兵紀沖,此人其實一直都是吳府生忠心耿耿的手下,天南地北任其調用,不可輕視;其三是威遠將軍吳風秦,此人的性子好色猖狂不說,前來烏支縣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四是薛乾生,他的背景很特殊,但白奉先暫且還無法評斷;其五便是吳茗江,她有天生奇能,遠不似表面那般娟秀寧和,絕非普通的閨閣小姐!
既然如此……劉娟兒暗中拽緊了拳頭,幾步走到梳妝臺前,正想拿起梳子梳頭,就聽到門外傳來榮欣請她用晚膳的聲音。“榮欣,你進來替我梳頭勻臉吧。”劉娟兒對門外一聲輕喚,榮欣推開門后卻并未急著進來,而是微微垂著頭低聲道:“錢媽媽讓我給小姐傳話,說魯大奶奶請您明日午間去用一餐便飯。”魯家?劉娟兒瞬間就想到了吳茗江,只不動聲色地搖頭道:“身上乏,不想去……再說母親又不在,我一個人去成何體統?馬上就是要當小姑子的人了……”
“那奴婢就讓錢媽媽想個由頭給拒了吧……”榮欣這才輕手輕腳地走進房,直到給劉娟兒梳了頭又勻了臉,期間都未發一聲。劉娟兒心里忍不住苦笑,她本無心殺雞儆猴,但自打紅楓被罰清掃全宅茅廁三個月后,身邊這幾個丫頭眼見著小心謹慎了不少。這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好在童兒嬌俏活潑一如往日。
十月初六,劉娟兒除了早晚練武和叫幾個丫鬟輪流進房問話,其余時間都呆在三進院的小廚房里勤練刀功并搗鼓新菜單,甚至重新開始嘗試做百水甘露。魯家派人來看望她,統統被她以長輩不在身邊為由拒之門外。
十月初七,魯家又使人來探望,劉娟兒本想推拒,但沉心一想,干脆抹了一臉大紅胭脂迎去了中福堂。那位前來探望的管事媽媽被嚇得倒退三步,吭哧了半響也不知說什么好。劉娟兒裝作心神不寧地模樣隨便招呼了幾聲就轉回了內宅。
按說魯家幾番受拒,魯夫人和魯大奶奶早該殺過來親自探望自己了,卻為何來的還是管事媽媽?劉娟兒回房后冷笑不止,吳茗江是想知道可有達到目的,既然如此,那就讓她以為自己深受五石散之害又何嘗不可?正想著,就見這一段日日都很晚下工的善如新疾步前來。她滿臉急色,還沒等劉娟兒開口問話就擺擺手連聲道:“娟兒,你猜怎么著?我經手的那幅字秀是照著吳三小姐抄的經書來秀的!我也是這幾日才打聽到消息,看似之前連魯東家都不明所以呢!”
隨著兩人頭碰頭地一番低語,劉娟兒這才知道,原來吳茗江和吳二姨娘曾鬧過一場,過后還被責罰閉門思過抄心經。魯梅花一直都在留心吳府生近處的消息,她根據自己得到的零散線索推測此事同劉家也有些關系,急忙叮囑善如新下工后回來學給劉娟兒聽!思及此,劉娟兒心道,吳大將軍前一段對劉家的態度有些反常冷漠,偏偏吳茗江又是在這期間受了罰……吳二姨娘不止罰她抄寫心經,還讓天羽閣做成字秀,可見她當時對吳茗江發了多大的火!莫非……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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