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孫叔孫嬸兒是啥時候發現我哥在秘密修建這處山莊的,我哥就在幾天前才對我提起山莊的事,為著給爹娘驚喜,我也足足瞞了好幾日。虎子哥,這山莊修建期間是不是有工人長期守候,吃住都在山間?”劉娟兒直起身子,翻翻眼皮對虎子高聲問“工人們是何日收工下山的?”
“前期剛動工時有十來個壯漢子分工協作,但那也是在一年多以前了。去年除夕剛過我就又請了五六個熟練工來收尾,這幾個卻是一直待到徹底竣工后才結清工錢走人的!不過那也是七八日以前的事了,過后掃除打理,添置家伙什和雜物等事都是我一個人背著你和爹娘尋空子來做的。至于有沒有旁人發現山莊或者隱居在此,我卻也不能肯定,每次過來都是來去匆匆……”虎子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似乎想到什么不妥之處,但為了力爭自己的清白,他又不想明言。
劉娟兒點了點頭,又指著地上的穢物問:“那我問你,哥,這莊子里的廚房是不是已經能用了?灶頭和廚具是不是都是現成的?有沒有可能讓人弄飯吃?你自己每次背著咱們偷偷摸到山莊來的時候是在凌晨還是在深夜?”
虎子飛快地心中想了一遭,確定自己的說法沒有什么明顯的漏洞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這山莊剛剛落成時廚房就能用了,若是要燒柴點火,漫山遍野都是枯枝和松毛,若是要踅摸食材,隨便帶點什么過來也能煮熟。便是沒有油鹽醬醋,好歹井水也是現成的,只要不在意味道,吃飽總沒問題……”
聞言,劉家人的胸膛都不由自主地挺高了幾分,孫家人卻是全然兩幅模樣,那孫厚仁和孫宋氏雙雙面色灰白,剛剛轉醒的宋艾花卻一直垂頭縮在孫宋氏懷中,似乎還神志不清,或者壓根就不準備開口為自己辯白幾句。見狀,劉樹強越發以為兒女的推斷都是十足十的真相,氣得滿臉通紅,飛快地從何三陽手中奪過木棍,指著孫厚仁的鼻子怒聲問:“老孫?當真是你一手安排的這門丑事想嫁禍到我兒子身上?你、你咋這么狠毒呢?連自己婆娘家人的清白都不顧?”
“胡……胡說!一派胡言!”孫厚仁猶自嘴硬地一揮手,挺起肥厚的肚皮跳腳道“你們劉家人咋這么狠心呢?這會子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我就算是看上了你家虎子,想讓他和艾花成就好事,那也不能把個黃花閨女一個人孤零零丟在山里頭呀?她總得洗漱換衣裳吧?這山里頭誰知道有沒有啥野獸猛禽?出了事咋辦?你們便是想摘干凈,也得講道理呀!”
“就是!咱家艾花腸胃不好呢,最愛積食了!這些玉米啊紅薯啊菜葉子啊啥的,還有魚湯!對魚湯,魚湯分明是咱們昨晚吃的!我說今日就是寒食節,冷冰冰的東西吃了越發不好消化,昨夜就特意給艾花煮了魚湯!”孫宋氏說著說著似乎覺得自己越來越有理,干脆指著滿地穢物扯謊道“這些就是昨晚吃的!沒錯!今兒艾花明明是和咱們一起上的山!你們莫要再狡辯了!”
“呵呵,是么?孫嬸兒,你剛剛是承認了玉米紅薯菜葉和魚湯都是艾花姐姐吃的,承認這些是從她肚子里吐出來的是吧?您可記清楚了,呆會子可別翻臉不認人!”劉娟兒冷冷一哼,突然抬起胳膊朝一行小丫鬟的后方招了招手。
只見立春氣喘吁吁地提著一個木桶從山莊大門里沖了出來,一路飛跑,滿臉薄汗地來到劉娟兒身邊,雙手一翻將木桶里的廚余統統倒在草地上。劉娟兒得意洋洋地一臺下巴,用手中樹枝點著滿地新鮮的廚余對孫宋氏沉聲道:“孫嬸兒,瞧見沒?這是咱們在山莊廚房里發現的廚余,瞧瞧,有玉米葉子玉米梗,紅薯皮和魚鱗魚腸,喲,還有菜梗子呢!你還有啥好說的?”
“這……我……那啥……”孫宋氏顫悠悠地朝后方退了兩步,見懷里的宋艾花滿臉冷汗地皺著眉頭發出一聲哀叫,似乎下身疼得厲害。眼見自己鑄下大錯,便是回去了也無法和娘家人交代,孫宋氏心中一狠,板著臉抬頭道“誰知道你剛剛讓那個丫鬟去弄了啥鬼?!你這丫頭一向鬼點子多,沒準就是看到咱們艾花吐出這些個東西,才讓人趕快去收拾些相應的廚余來!我呸!真是心狠惡毒,以后保管也是個不省心的浪貨!”
她這話可謂難聽到極點,胡氏再也忍不住氣,抖開芳曉的胳膊提起裙子就跑,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胡氏幾步跑到孫宋氏面前,伸手擰住她的前襟顫聲道:“你若是想打想罵想訛詐,沖著我和我當家的來也罷,為啥就是不愿放過我兒女?!都是當娘的人,你咋就如此狠心?!你還是個當長輩的,可憐艾花這丫頭就這么沒了清白,你不說快些帶她回去洗個澡涂些藥,愣是要逼著人死不成?”
胡氏向來動手不動口,這會子就如一個母鬼一樣雙眼發紅地瞪著孫宋氏,別說這個心虛的老婆娘,便是連孫厚仁都嚇得直往后縮。劉娟兒暗道不好,急忙抖開胳膊上的小包袱,一面取出弓箭一面冷笑道:“這可真有趣!孫嬸兒,立春來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哪里來得及收拾出對應的廚余來?”
“你……你要干啥?!劉娟兒,你小小年紀,莫非還想拉弓射人不成?!了不得了!”孫厚仁見劉娟兒搭起弓,堪堪將一只短頭箭擱在弦上,嚇得人腦袋漲成了豬腦袋,“嗷”地一聲跳起來就往孫宋氏身后躲,邊躲邊嚷嚷道“了不得了!劉家一對兄妹簡直就是閻羅再世!”
但隨后劉娟兒的舉動卻不止嚇倒了孫家人,連劉家的長工媳婦子和丫鬟們也全體嚇得面色青白,只見她拉滿了弓,頂著虎子驚疑不定的目光慢慢逼到他胸口前,只等銳利的箭頭碰到他的前襟,劉娟兒才一臉愴然地低聲道:“你們要逼人至此,我也只有拿我哥的命賭一賭了!我賭的是人的良心,豆芽兒,麻煩幫我去同你艾花姐姐問一聲,究竟是何人害她?還請她道個清楚,若是說謊,今天我和我哥就在此賠命!你聽清楚了?!”
豆芽兒一臉漠然地點點頭,她原本一直呆在姜先生避開的方向冷眼旁觀,見劉娟兒如此剛烈,虎子也逐漸恢復了平靜的面色,心中越發暗服,只踢蹬著小短腿跑到尚在撕扯的孫宋氏和胡氏之間,抬著小下巴搖了搖宋艾花軟綿綿的胳膊。
“艾花姐姐,你醒了吧?你在莊子里是被人打了還是咋地?為啥衣裳都被人撕破了?你咋會突然過來這莊子里呢?我昨兒回家時明明沒見你的人,奶說你肚子不舒服一直在偏房里休息,偏巧我也病了一宿,你早上是跟著誰上山來的?你快說說吧,瞧見沒,娟兒姐姐要虎子哥的命呢!”
她的話條理明順,口齒清朗,全然不像適才裝瘋賣傻的模樣,別說孫宋氏,就連胡氏都驚呆了,兩個主婦一起扭頭瞪著豆芽兒蒼白卻堅定的小臉。那宋艾花不知是沒醒還是故意裝暈,任憑豆芽兒如何講理如何乞求如何推搡,她就是歪著腦袋一臉假死的模樣。豆芽兒越看越來氣,暗中在宋艾花的胳膊上擰了一把。
“小姐,小姐你別這么著!哎呀,你先把弓箭放下!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嗚嗚嗚嗚嗚……小姐,你為啥要少東家的命?你瘋了不成?”
“小姐,你當心著點兒!這弓可得拉緊了,稍一松手少爺就是一箭穿心啊!哎呀……咋能這么虎氣呢……天吶!!”
劉家下人亂作一團,哭天搶地有之,捶足頓胸有之,磨拳搽掌準備沖過去奪弓箭的有之,偷偷摸摸潛伏到虎子背后的有之,芳曉和桂落雙雙涰著眼淚對著劉娟兒就跪倒在地,立春和四個小丫鬟見狀也跟著跪下。劉娟兒卻巍然不動,只瞪著一對清澈的明眸一瞬不瞬地看著虎子。
“哥,孫家明顯是要攪混水,畢竟五子哥的人也沒找到,宋艾花卻已經破身了,你的衣裳又落在山莊里,這會子不論咋樣都對你不利,你必須得頂住!哥,你敢不敢陪著我搏命?”劉娟兒將嗓門壓到最低,一臉鐵骨錚錚的剛烈模樣,實際卻是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對虎子言明。
虎子黝黑的臉膛上沒有絲毫的懼意,英俊硬朗一如往日,他微微抬起手,伸出兩指搭在自己胸口前鋒利的箭頭上,微微一笑,沉聲道:“不愧是我劉大虎的妹子,令為玉碎不為瓦全。哥知道你的擔憂,你只怕爹娘原本就希望我成親,貓也好,鼠也好,終究是個媳婦么不是?攪合到最后不免真的答應孫家委曲求全,讓我娶了那宋艾花。娟兒,你還小,不必擔心哥的事,哥自己若是連這件事都不能頂下來,以后又如何能為你和爹娘遮風擋雨?”
語畢,劉大虎沖劉娟兒身后三個虎視眈眈的長工一揮手,抬高嗓門朗聲道:“我劉大虎行得正坐得直!孫家也不知是在心虛啥子,說是不肯污了宋家姑娘的名聲,又不許咱們告官又不讓咱們請里正和保長來主持公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三陽木頭核桃,莫非你們就寧愿我吃了啞巴虧不成?我和我妹子是一條心的,今兒若是被人白白污蔑,我劉大虎情愿一死以證清白!”
“哥……”劉娟兒緊咬紅唇,兩行清淚順著她的眼眶滑落到腮邊“哥,這石蓮村也不是啥清靜地方,有人心的地方就有貪念,有貪念就容易生事,我們防不勝防,還不如沖出去打拼!哥,你還想不想開這世間最大最好的點心鋪子?”
“娟兒……你可不知道,哥的點心食譜已經能集結成冊了!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摘弄清楚,飼養油田鼠的事兒又上了道,哥先去烏支縣給你開個大菜館子!然后再給自己踅摸個大點心鋪,咱們風風火火地干起來!”虎子咧牙一笑,明明是個年將弱冠的后生,卻笑得一臉童真。
何三陽木頭和核桃三人被虎子吼得呆在原地不敢上前,媳婦子和丫鬟們越發是不敢動彈,就怕嚇到了劉娟兒,讓她不小心一箭洞穿虎子的胸口。見兒女被逼到這個份上,胡氏麻木地一扭頭,招手朝宋艾花臉上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你……艾花本就被糟蹋了,你咋還下得了狠心打她?!”孫宋氏被胡氏的舉止嚇得一口氣堵在喉嚨里,踉踉蹌蹌退了好幾步,卻見宋艾花捂著紅腫的臉頰滾在地面上,堪堪一抬頭,氣若游絲地呢喃道:“行了……你們別這樣……我說……我都說……沒人欺負我,沒人侮辱我……讓我瞅空子跑到莊子里來候著,也是姨媽姨父的主意……別鬧了,都別鬧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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