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青繼續裝著安鳳珍的口氣說:
“事已至此,也怨不得哪個了。既然你們已經給她們要了錢和麥子,得到了物資補償,就不要逼著那個姑娘嫁過來了
“她也是有對象的人了,拆散一樁美滿姻緣,是要受到老天報應的。我不希望你們損了陰德,欠下天債
“我和我的丈夫命中緣分已盡,孩子們命中也有這個磨難,這個怨不得別人。給他找一個情投意合的,或者愿意來照顧孩子的女人,日子還能過下去。
“捆綁不成夫妻,就是把那個姑娘強行娶進來,不出三天,你們還得辦一場白事。那樣,你們會人財兩空。
“得饒人處且饒人,德恩廣被虎亦親。勸君留得三分面,一朝用得自寬心。
“切記!切記!”
田青青說完,松開了捂著老三嘴的手,拿開了堵著耳朵的毛巾。而這時的老三,卻昏呼呼地睡著了。
原來,老三哭著哭著,忽然感覺嘴和耳朵都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也聽不到動靜。以為是自己哭累了,便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
也許是真的哭累了,也許是由于周圍太“安靜”了,不一會兒,竟然真的睡著了。
屋里屋外的人們都嚇傻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靜靜地聽著死去的安鳳珍“附身說話”。
直到沒了聲音以后,一個大膽的男人才壯著膽子,拉開了西里間屋里的電燈。
驚魂未定的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得狀克”之人,低頭望去,只見三姑娘趴在炕上“呼呼”地睡著了。
“奇了怪了。”陳姓鄰居戰驚驚地說:“得了狀克不扎針,鬼魂是不會自己離開身子的。三姑娘今天這是怎么?怎么說著說著睡著了?”
陳姓鄰居這么一說,人們更感到蹊蹺起來。紛紛議論道:
“得狀克是奪力氣,一般都是事后發困。剛才還說哩,哪工夫睡著的?”
“難道那話不是她說的?”
“黑燈瞎火的看不見。”
“誰拉滅的電燈?”
“不是我。”
“不是我。”
離著燈繩兒最近的老大和老二同時說。
“今晚這事太奇怪了。我們還是商量商量怎么辦吧。”陳姓家族的一個老者說。
這時,管事的來了。進門就把陳姓家族主事的叫到一邊。
田青青一看要說事,趕忙湊過去。只聽管事的說:
“二景的兩個哥哥剛才找了我們去,說二景今天下午尋短見了,虧著達林家的大女兒機靈,領著她家的狗找到了西南雜樹林里,才發現了吊在樹上的二景。那個小姑娘爬上樹扯斷了繩索,才救了她一條性命兒。
“現在在家里又哭又鬧,尋死覓活的。說什么也不愿意過來給孩子當后媽。嚇得一家子不錯眼珠兒地守著,光怕出點兒什么事。
“那兄弟倆說,像這個狀況,出事是早晚的事。別說過不來,就算過來了,你們又守她哪一會兒?現在是過了白事過紅事,就怕再反過來,過了紅事再過白事。到那時,你們落個人財兩空,那邊老太太也很難挺得過去。
“這不。他們提出來了,如果咱們這邊能以寬容寬容,不讓二景過來了。他們愿意賠錢賠糧食。還要一家子齊動員,給友發抄斂媳婦。”
管事的一說完,陳姓一老者說:“這事還真得好好商量商量。剛才附著三妮兒說話了,也是不讓友發娶二景。說如果娶了的話,不出三天,還得辦一樁白事。這不跳明了嘛——不讓‘賠媳婦’。”
管事的不知情況,問道:“怎么回事?”
于是,陳姓老者把剛才老三“得狀克”的事說了一遍。
“這不是不謀而合嘛!”管事的高興起來:“他們家有這個意思;死者附著人說話,也是不讓二景過來。那我們還等什么呢?趕緊給他們說說。把原來的否定了,再說下一步怎么辦。”
陳姓老者說:“這事重大。咱還是給他們家老太太商量商量吧。”
倆人回到東里間屋里。陳姓老者讓陳友發把陳寇氏叫過來,讓管事的又把田達福兄弟倆的意思說了一遍。
有了剛才的“附身說話”。加之陳友發平時對妻子安鳳珍的話言聽計從,認定這是死去的妻子,借別人之口囑咐自己哩。便確信辦完紅事就會辦白事,自己落個人財兩空。
再一個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田冬景:論長相,自己雖然算不上丑八怪,但母親遺傳給自己的鷹鉤鼻、三角眼兒和一張闊嘴,跟上一般就不錯了。
而田冬景長得明媚大眼睛,筆直的鼻梁,櫻桃小口,是八隊上有名的漂亮女孩子。
論文化程度,自己三年級沒讀完,而人家卻是完小畢業。寫寫算算都行。村里開批判大會,回回都有她發言。
雖然有這個事牽絆著,母親和親戚們都攛掇他讓田冬景“賠媳婦”,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況,真要把他們捆綁在一起,就連自己都覺得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了。見管事的如此一說,也就就坡下驢,說:“既然冬景不愿意,強扭的瓜不甜,就甭叫她過來了。”
陳寇氏可就不同了。安鳳珍生前陳寇氏就不待見她,是因為她比自己還厲害,有點兒懼怕了她。現在她死了,怎么不著自己了,自是不愿意聽她的這一番“鬼話”。
平心而論,她確實很喜歡田冬景。模樣長得俊俏漂亮不說,性格也溫柔老實,從來沒聽見她給人大吵大鬧過,這樣的女孩子做了自己的兒媳婦,還不對自己百依百順。
但“死鬼”既然把話說出來,兒子也改了口,這么多人都聽見了。如果自己還是堅持原來的說法,萬一再成了事實,受埋怨受指責的只有自己。
既然田冬景尋死覓活地不愿來,那就狠狠地給她們家要,要的拿不起了,讓她心甘情愿地乖乖地自己走了來。
陳寇氏想罷,裝著氣呼呼地說:“人不過來了,但賠償不能少。那兩家答應各給五百塊錢兩口袋麥子。她是主犯,得比那兩家多。”
管事的一見改了口,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忙問道:“老嫂子,你打算要多少?說個數,我們再去說合。”
“讓她拿雙份兒。”陳寇氏咬牙切齒,恨恨地說。
管事的嘴角抽了抽,為了證實剛才沒有聽錯,又伸著四個手指頭問道:“你是說一千塊錢、四口袋麥子?”
“嗯。我家一個大活人被她們整死了,怎么著也的值這些吧!”
在坐的都大眼瞪小眼:這個老太太也真會獅子大開口——說的出來。
一千塊錢在這個時候,可是個天文數字,田魏氏家的現有勞動力,大、二兒子、媳婦們都算上,在生產隊上十年也分不了這些紅錢。
“我說老嫂子,我們管事的一手托兩家,力求把事辦的公平。你要這個數,就咱隊現在這個水平,田金江家兩房兒子媳婦都算上,十年也給你攢不起來。
“咱隊今年分的還算多的生產隊,每人六十斤麥子。田金江家兩房兒子媳婦,十三口人,分了七百多斤麥子不假,吃到現在,有四口袋就不錯了。都拿來了,她們一家老小吃什么?
“再說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看田金江家未必說的動大兒媳婦,畢竟兩個鍋里掄馬勺,分家過日子。
“但如果大兒媳婦不拿,光他們這邊拿,二兒媳婦又要挑理兒了,肯拿不肯拿,還得另說著。
“都是街坊鄰居,日后還在一個生產隊上干活,低頭不見抬頭見。看在田魏氏寡婦舍業的份兒上,二景一個女孩子也掙不了多少工分,能不能再往下降降。不差大離兒了,他們能接受的了,我們過去也好說話不是。”
陳寇氏把臉一仰,目中無人地說:“降也降不了哪里去。這錢和糧食不是我要,是給我家友發娶媳婦用的。你想啊,說媳婦打置媒人,娶媳婦禮來錢往,又是聘禮,又是過事的錢,哪一方面少了也不行。
“這媳婦還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娶進門來。進門前,小孩子需要人照顧,我們再請人幫忙,這又是一筆花銷。
“如果他們在這兩天里能給找一個大活人送過來,這錢和糧食我一點兒也不要,全給女家。”
管事的:“事是這么個事,咱也得面對現實。你往下降降說起個數來,也好讓他們籌措去。”
陳寇氏覺得管事的把話說到這里,自己一點兒口不松,把管事的也得得罪了。樹敵太多,對事情反而不利。于是便說:“那你給舉個數,反正不能比那兩家子少嘍。”
管事的:“這樣吧,不依著你,也不依著那兩家,中間一搉,錢七百五十塊,麥子三口袋,怎么樣?”
陳寇氏心想:田魏氏一個寡婦,處處里得給兒子、媳婦張嘴,這些也拿不出來。就是借,田冬景一個快出閣的女孩子,借了誰還?誰又肯借給她?籌不起錢來,倒了還不得乖乖把人送過來。
便點點頭說:“依你,就這個數吧。不過,得立馬給。像那兩家一樣,出殯前必須交過來。拖上個三年五載,我還不定看得見看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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