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默慎和青虹二人帶著食盒,一向著柳默敬住的梅園走去。
梅園在九曲回廊的一半處,是一座安安靜靜,卻種滿了梅花的院。
既然種的是梅花,所以如今夏天,自然院中只剩了枯枝。
柳默慎站在院外面,看著院內的枯枝。
柳默敬曾經說過,就算是梅樹枯枝,也別有一番韻味。
前世柳默慎并不很懂,只是多年后再回家的時候,見到守了望門寡,已經形容枯槁的柳默敬,看著柳默敬望向自己,仿佛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失而復得以至于放聲痛哭的時候,柳默慎才突然明白了。
梅花和自己,對于柳默敬來說,就像是母親的延續,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在見到自己之后,就第二天就投湖自殺了。
柳默慎直到站在梅園之外,仿佛還能憶起當時見到柳默敬尸體時候的戰栗。
那時,她年歲漸長,容貌聲音盡毀,又頭戴冪離,柳家的人并不知道,眼前這個穿著佛衣,以智名揚天下的女,就是柳默慎。
而那時候,柳默慎對著姐姐的尸身,卻哭不得,只能暗中握著拳頭,待到她回過神的時候,指甲早已經將掌心戳破。
不信她真會和人私奔,所以才在未婚夫死后依舊死死支撐的柳默敬,在重新遇到她的時候,活在這個世上最后的心愿,就已經了了。
柳默慎站在梅園門口,卻突然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總覺得這一步,似乎比重活一次還不真實。
這時,一個穿著石青色衣服的丫鬟端了托盤從屋中出來,遠遠地看見柳默慎和青虹站在拱門外,未免有些驚喜,道:“二小姐來了?怎么站在外面?”
她這聲叫,倒是驚了屋中的人,就見又有兩個穿紅著綠,很是漂亮的丫頭從屋中走出來,見柳默慎在那兒,忙笑道:“二小姐快進來,外面風大,當心受涼。”
柳默慎記不得姐姐身邊的這些丫頭都叫什么名字,只得微笑道:“我來看看姐姐。”
一個瓜兒臉的丫頭走過來,扶著柳默慎向屋內走,笑道:“大小姐從昨天就念叨姑娘了,我就說姑娘今天一定來,大小姐還不信呢。”
柳默慎微微笑著,并不答話。
姐姐不信是對的,前生的她,確實不會來。
待走進了屋,柳默慎迎面就看見床上躺著一個病容憔悴的女,只是女顯然是因為她來了,所以臉上煥發了難得的光彩。
“妹妹來了,快過來坐。”
是姐姐,是曾經那個自身難保,卻時時要護著她的姐姐;是那個知道她活著之后,便投湖而亡的姐姐。
柳默慎快走了兩步,走到柳默慎的床前,仔細打量著柳默敬的模樣。
披散著頭發,因為常年體弱而憔悴的面龐,皮膚白得有些嚇人,可五官卻是精致。
柳家的女兒,長得都不差,只不過如這般五官中帶著端莊和溫柔的,卻只有柳默敬一人。
柳默慎顫抖地喚了一聲:“姐姐。”淚水,終于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柳默敬見柳默慎這一哭,不免嚇了一跳。
她是知道柳默慎的,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恭恭敬敬,卻沒有半分親近。
這是柳默慎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這樣的情緒。
她忙坐起身,將柳默慎攬在懷里,對著屋里的丫頭道:“都出去吧。”
屋內的丫頭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是一屈膝,都退了出去。
青虹看見,連忙也放下了食盒,蹲了蹲身,跟著出了房間,還將門關上了。
見人都走了,柳默敬才柔聲問道:“姐姐知道妹妹受了委屈,有姐姐在這兒,沒事兒了。”
柳默慎這才坐起身來,擦了擦淚:“沒事兒,就是看見姐姐高興。”
柳默敬聽說,心中一窩心,含著淚笑道:“不怕,我都聽丫頭們說了,虧得菩薩保佑,你沒事兒就好。”
柳默慎問道:“姐姐也知道了?”
柳默敬只“嗯”了一聲,眼中的淚水便流了下來:“嗯,那天聽說有人要在無相庵放火之后,真的是嚇了我一跳,可是偏偏不知道妹妹到底是否平安,擔心了好多天,直到二娘從宮中回來我才知道,妹妹沒事兒。”
柳默慎心中冷冷一笑。
無相庵的火壓根兒就沒燒起來。
柳恒同就是城防營的統領,當然知道她是不是平安。
結果家中的人,明明知道柳默敬身不好,卻只告訴了柳默敬有人要放火,并不告訴她,自己還活著。
小道伎倆,卻令人討厭得很。
不過,柳默慎面上并沒有變化,只是笑道:“姐姐不要擔心,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柳默敬卻道:“還說呢,昨天你回家的時候,又遇到了那樣的大事兒,卻不來見見我……父親到底是怎么說那登徒的事兒?”
柳默慎聽說,眉尖輕輕一提,問道:“姐姐不知道何嬤嬤的事兒?”
柳默敬一愣,滿面茫然:“何嬤嬤?就是當今圣上的那個姨母?”
柳默慎嘆了口氣,復而垂下頭,笑道:“我們家里也是奇怪,什么事兒都能傳,卻偏偏什么事情都只傳一半。”
一言說完,柳默敬已經明白了柳默慎的意思,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你沒事兒就好。”
柳默慎點點頭,又和柳默敬說了陣閑話,才突然問道道:“姐姐,母親的……可在你這兒?”
柳默敬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不由愣了一下,才道:“是,妹妹問這個做什么?”
柳默慎笑道:“沒什么,就是問問。”
柳默敬心中雖然不解,卻并不懷疑柳默慎,只是笑道:“妹妹也不用擔心。我已經將母親的嫁妝分成了十份,到時候留給你七份。”說著,柳默慎的語氣又有些悵然,“多有些錢財傍身,婆家也就不好再說你那些事兒了……”
柳默慎心中暖洋洋的,笑道:“瞧姐姐說的,就妹妹現在這樣,那錢財倒成了催命符。”
柳默敬最怕她說這樣的話了,忙道:“呸,別胡說。”
柳默慎笑了笑,又問:“那……姐姐,母親的嫁妝里,可有上好的珍珠。”
柳默敬剛要點頭說是,卻突然想起來丫鬟這幾日一直來和自己說的話,不由變了臉色。
難道那些人在自己面前念叨不成,竟然就攛掇了柳默慎不成。
是以柳默敬立刻沉了臉,道:“妹妹,你難道要用母親的嫁妝,去貼補那人不成?”
柳默慎看著柳默敬瞬間變色的臉,知道她想岔了,忙拉著她的手,笑道:“姐姐別生氣。”
柳默敬本想甩開她的手,到底還是舍不得,只得苦笑道:“和我念叨不夠,又去找你了。他們知道,那屋里的東西都是有賬的,祖母手里、外祖家、淑寧長公主、叢妃一人一張,斷斷做不了假。所以不敢偷不敢搶,就要攛掇你我姐妹自己拿出來。真是打得好算盤。”
柳默慎聽著姐姐語氣中無奈的恨意,自己卻不生氣,只是問:“姐姐信不信我?”
柳默敬遲疑了一下,倒不是她不信任柳默慎,而是她總覺得柳默慎今天怪怪的,卻又說不好到底是怪在哪兒。
妹妹與自己親近是她心中最高興的,可是如果妹妹和她親近,只是為了拿母親的嫁妝去貼補那人,可是萬萬不能的。
卻見柳默慎俯下身,在柳默敬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姐姐要是信我,就陪我演一場戲,好不好?”
冷靜的聲音里,透著胸有成竹。
柳默敬剛要問,就聽見柳默慎又說了一句:“妹妹不但要讓他們不能再打這壞主意,還要帶著姐姐長長久久地離了這里,好不好?”
柳默敬要問的話停在了嘴邊。
這次,換她呆呆地看著柳默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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