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過后,且凈了手,金宜萱也不到處走動,只依偎在暖閣的晝榻上,開始慢慢消化自己的記憶。
一邊看著,不免愈發郁悶了——怪不得吳嬤嬤玉簪金盞等人都稱呼她“格格”,原來此時才是康熙五十六年的陽春三月,她那個雍正皇帝的老子如今也只是雍親王而已,所以她只是格格,還不是公主。
不過想到康熙也活不了幾年了,如今更是大局已定,宜萱也便略心安些。
叫她歡喜的是,雖然她身份是格格,卻是格格中最高的一等——和碩格格!按理說她是側福晉李氏所生之女,是庶出,照例只能冊封為多羅格格,卻不曾想竟然是親王嫡女級別的和碩格格,也就是郡主。
翻了記憶,才曉得,原來她幼時是養在嫡福晉烏拉那拉氏膝下,充作嫡出一般養大,又深得阿瑪雍親王禛喜愛,所以她出嫁之前,阿瑪特特為她想皇瑪法求來了和碩格格的品級冊封。
品讀著記憶中的“四爺”爹,宜萱自是心頭欣慰。值得一提是,如今這個身子原名也叫做宜萱,不過是愛新覺羅宜萱,不是金宜萱。不過轉念一想,建國后,滿姓都簡化做了漢姓,而那些滿清的皇族都是姓金,要么姓羅,如此看,說不準她還真的是皇族后裔呢,如若不然,怎么偏生她的靈魂適合這個身子了?
愛新覺羅宜萱,年二十有三,生于康熙三十四年七月初六,生母是雍親王側福晉李淑質,康熙五十一年七月被冊封為和碩懷恪格格,當年九月下嫁納喇星德——如今成婚已經有五年了。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宜萱不免有些蛋疼……論家世,這個納喇星德自然是配娶郡主的,且不說著著姓大族的姓氏,單單他阿瑪是勇毅三等公雅思哈這點就非同尋常。
若說這星德,也的確是英俊人物,身材頎長,玉樹臨風,端的是個美男子!也頗有才干,才二十五,就已經從四品的副參領了,可惜自從成婚以來,夫妻見的感情卻一直都是淡淡的,以至于婚后五年,懷恪才有了身孕。究其根本原因,怕是有一半要落在額附星德的那個妾身上。
說來這個妾還是懷恪病倒的元兇呢,原來七日前是三等公雅思哈的夫人鄭氏四十五歲壽辰,懷恪倒也不拘束這郡主的身份,也親自去拜壽,偏偏便在國公府的后花園里生生被那個妾給撞進了池塘里。雖然左右的侍從很快將她救了上來,只是春寒料峭,大清晨的池水自然冰冷不已,加之又懷著六個月的身孕,當即便高燒病倒了。
做妾侍的,竟敢把主母給撞進池塘里,若換了旁的人家就算不死也得發賣了。可惜這個妾,不同于尋常的妾,即不能打死,也不能發賣,無他,這個妾是正經聘進來的貴妾,而且還是國公夫人鄭素娥的親侄女,名叫鄭秋黛。
吳嬤嬤也回稟著這件事兒:“七日前國公爺回府便聽說了格格落水的事兒,二話不說便先禁足了鄭姨娘,更發了話,等格格醒來,可隨意處置!”
“隨意處置?”宜萱不由冷笑了,“她可是太太的親侄女,豈由得我所以處置?!”
吳嬤嬤也頗有不忿之色:“這些年老太太和二爺都寵著小鄭氏著實太不像話了!她見格格有了身孕,也竟敢動了這種心思!這種人是決計留不得了了!”說著,吳嬤嬤眼底竟露出三分殺意來。
“留不得?只怕是太太不肯呢!!”宜萱眼底滿是諷刺之色,這位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那侄女雖只是漢軍旗,可也好歹是個七品通政使的嫡女,不去配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對正頭娘子,反而上桿子地要給納喇星德做小妾!!
吳嬤嬤低聲道:“好歹公爺倒是向著格格這一邊兒的。”
宜萱深吸一口氣,把原本只屬于懷恪格格的憤怒壓下去,一個想著要叫她一尸兩命的人,她的性子,一樣也是容不得的。只是鄭秋黛的身份,卻也著實不好置之死地,略一沉思,宜萱便道:“去回了國公爺,就說我已經沒有大礙了,便饒了小鄭氏的性命,且叫送她去城外的青螺庵里,誦經祈福來贖罪吧。”——青螺庵是國公府的家廟,原配勇毅公夫人西林覺羅氏篤信神佛,便用私房嫁妝建了青螺庵。只是元夫人作古多年,青螺庵怕是已經十分荒蕪了。
吳嬤嬤會心一笑,道:“格格英明!”
宜萱原以為,只是打發小鄭氏去吃齋念佛,自然是不在話下的事兒,以國公爺雅思哈的性子,斷然不會拒絕,可偏偏漏算了哪個愛妾心急的額駙爺納喇星德。
才過了個把時辰,便傳話說額駙爺在凈園外頭求見。
這凈園,便是原本懷恪格格的住處,也屬于國公府的一部分,乃是五年前國公爺雅思哈為了迎娶郡主兒媳婦特特修建的,給她一人獨居,故而額駙爺想進凈園,都是要按照規矩“求見”的。
宜萱挑挑眉,冷笑道:“請額附進來,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么話說!”在國公府后花園里,可是眾目睽睽之下,鄭秋黛便敢有如此包天的膽子,這種人她是斷斷不會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
“奴才給郡主請安!”星德腦門子上還帶著一頭豆大的熱汗,衣擺上還帶著塵土,官靴上更滿是泥濘,如此一看便知是快馬加鞭從衙門里飛奔回來的,只怕是連國公府都沒回呢!那鄭秋黛倒是有幾分本事,這么快就傳遞去了消息。
宜萱保持著冷臉,端身坐在紫檀如意寶座上,“今兒可不是休沐日,額附不好好學當差盡忠,怎得跑回來了?”
金宜萱那句“不好好當差盡忠”可真真是誅心之言了,登時星德那張英俊的臉便有些發白了,他只得急忙躬身道:“奴才聽聞家中有變,所以特特趕回來。”
“家中有變?”宜萱冷笑不止,“額附言重了!不過是要發落一個不守規矩的妾去菩薩跟前贖罪罷了!如此區區小事,竟在額附眼中比盡忠職守都要緊了?!”
星德平日素知自己這個郡主妻子脾性冷漠,不是個好相處的,可也沒想到竟然如此語出刻薄,更是句句直剜心!!同時,心里頭也是憤怒萬分,當即便遏制不住地大吼反駁道:“秋黛的事兒從來都不是區區小事!!”
吳嬤嬤見星德那副激憤的模樣,生怕他做出出格的舉動急忙上前便擋在了宜萱跟前:“額附請慎言,郡主尊前豈可如此咆哮?!”
星德只得壓下怒火,深吸兩口氣,拱手道:“還請郡主收回成命!當日秋黛只是崴了腳,才不小心撞到了郡主,一切都是無心之失!”
“好一個無心之失!!!”宜萱未發話,吳嬤嬤已經氣得火冒三丈了,“這種蹩腳的借口,只怕連三歲小孩子都不信!!額駙爺卻怎的如此沒腦子?!”
吳嬤嬤話中滿是譏諷之意,生生叫星德臉色都發青了,登時便叫罵道:“你這該死的老刁奴!就是因為你在郡主面前進了讒言,才害得秋黛要被發落去庵里的!!”
一句“老刁奴”無疑是打吳嬤嬤的臉了,她是格格的乳母,素來無論在凈園還是國公府都是極得主子尊重的老人,這么多年了,何曾被如此辱罵過?少不得當場都紫青了臉色。
“夠了!!”宜萱沉聲打斷了星德的話,在她心目中,這個什么狗屁額附可沒有吳嬤嬤重要,便當即呵斥出聲,宜萱面帶諷笑,言辭愈發冷厲:“好!且就當她是無心之失!只是無心有如何?!過失就是過失!既然有了過失,就得要受罰!!!額附可不要忘了,謀害郡主可是死罪!!本宮是念在小鄭氏‘無心’的份兒上,才沒有賜死的!額附怎得不謝恩,反而要來為她求情?!”
“我……”星德登時啞巴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若是送走了秋黛,郡主就不怕擔負嫉妒之名嗎?”
宜萱哼了一聲,的確,星德如今唯獨就只有鄭秋黛一個妾侍,若是送走了她,的確不免會有些流言蜚語,旋即,宜萱揚唇道:“額附大可放心,發落走了小鄭氏之后,本宮自會為額附甄選一二個容貌出眾又懂規矩的姬妾!!”
“你——”星德瞬間臉色就鐵青了,“除了秋黛,我誰都不要!!!”
宜萱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吳嬤嬤,送額附出去!!我乏了,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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