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
散席之后,宜萱回到榮清堂,便立刻叫人準備了醒酒的葛花湯給弘時,自己閑坐在嵌螺鈿的雕花紫檀晝榻上,左臂懶懶搭在身側柔軟的云錦引枕上,飲了一口花生牛乳,隨口問:“席上我瞧見你和三伯家的弘景嘀嘀咕咕的,在說些什么呢?”
弘時端坐在紫檀扶手椅上,臉上露出幾分不耐煩之色,“還能是什么?他老是喋喋不休地跟我問納喇星月的事兒!!”——說罷,見侍女紫蘇已經呈了熱騰騰的葛花湯上來,接過來,便往滿是酒氣的嘴巴里灌。
宜萱一怔,的確今兒星月也列席,只不過在一眾皇孫、格格們堆里,自然被安排到了末流的位置上。而阿瑪說過,要叫嫡福晉問一下誠親王福晉是否有意……弘景雖非誠親王福晉所出,卻也不是尋常庶出皇孫,不但生母是側福晉,他勤勉好學更得圣上喜愛,特賜了固山貝子爵位,誠親王福晉自然不能輕視婚事,亦不敢選門第低的八旗格格給他做嫡福晉。
而星月的身份,無疑是十分很合適的。
而弘景這個適齡的皇孫之所以會來,便是因為誠親王福晉的確有幾分中意了。
而星月的模樣,也的確沒得說。弘景瞧見了星月那張花容月貌……他正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如此能不蠢蠢欲動呢?
在方才的宴席上,星月著一身淺松花色流云紋旗服,衣著打扮都甚是素凈,在那張透著點點愁緒的臉蛋,看著極為惹人憐惜。置身于歡聲笑語的壽宴上,分外顯得格格不入。可就是這份格格不入。才叫人怦然心動吧?弘景是皇孫,美貌的女子見得多了,可像星月這般愁眉微簇的悵然模樣,反而顯得甚是與眾不同。
吳嬤嬤徐步進來,“格格、三阿哥,七貝子去了旁邊的國公府,也是趕巧了。在公府門前就碰見了同樣要進去的淳郡王府的四阿哥。”
七貝子說的便是弘景。而淳郡王府的四阿哥便是弘昕……
宜萱扶額,怎么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星月都那么愛招人呢?!
不過現在最頭疼的不是宜萱。而是雅思哈。
勇毅公府正堂中,雅思哈愁眉不展地看著兩位坐在上位紫檀椅上的氣度昂揚的王子,一個是誠親王第七子,另一位是淳郡王第四子。俱是年少崢嶸。
若換了是他倆中的任何一人來,雅思哈肯定要樂壞了。可兩位一起來——可當真是愁煞了雅思哈了。
弘景和弘昕。目的無疑都是星月。故而此刻兩人都彼此仇視地瞅著對方,堂中的氣氛也漸漸冷凝了下來。
原本嫡母董鄂氏提了這位勇毅公的嫡長女,弘景原本是瞧不上這個喪母之女的,可來了凈園。卻無意中瞅見了角落里那個愁若西子惹人憐的女子,一問弘時,才曉得這就是雅思哈的嫡長女納喇星月。立時。弘景早不嫌棄是什么喪母之女了,只覺得她沒有生母照拂。是如此可憐。
可弘景也隨即發現了,七叔家的弘昕也瞅著納喇星月,私底下也交頭接耳的問底下人,那是誰家格格云云——弘景耳朵尖,就給聽著了。頓時心中大怒,你小子,是想跟我搶女人嗎?!
仿佛是自己未來福晉被人覬覦了一般,弘景氣得不行。不過卻也曉得不能在懷恪姐姐的生辰宴席上失禮,便按下不發。宴席結束,弘景卻發現弘昕那小子竟然徑直往勇毅公府而去!
于是弘景也立刻就堵了上來。
也就有了正堂中的這一幕。
雅思哈嘆一口氣,道:“七貝子、四阿哥,您二位這是……”
淳郡王四阿哥弘昕笑瞇瞇道:“額娘囑咐我要來拜訪堂舅,怎么舅舅不歡迎嗎?”——嘴上說是生母納喇氏的吩咐,不過是托詞罷了。
雅思哈與弘昕的生母納喇氏算來是叔伯兄妹,所以弘昕以“舅”呼之,自然合乎禮數。
雅思哈見狀,急忙道:“歡迎!當然歡迎!”
弘景看了雅思哈一眼,鼻孔里冒出一聲不悅的“哼”,便道:“公爺如此歡喜,而本貝子不請自來,大約是惹人嫌了吧?”——皇孫里,有爵位的不多,偏生弘景深得康熙皇帝喜愛,賜了個固山貝子,竟與她九叔、十叔等人平起平坐了。
雅思哈急忙躬身道:“貝子爺言重了!您肯登門,公府自是蓬蓽生輝啊!”
弘昕瞧著弘景那副“貝子爺”派頭,眼中透出幾分不悅來,他撣了撣袖子,便起身客客氣氣道:“舅舅,今兒實在是不早了,若是回府晚了,我怕額娘惦記,所以這便告辭了。”
弘景一聽弘昕要走,頓覺愉快。
弘昕卻笑瞇瞇親熱熱地對雅思哈地道:“舅舅,外甥改日再來看望您!”
“改日自當掃榻相迎!”雅思哈忙笑呵呵道,能與淳郡王府多來往,自然是好事。
弘昕忽的道:“對了,我那表姐這些年可還好?”
雅思哈一愣,頓時頭疼,果然還是提了這個了……也只好笑呵呵道:“好,一切都好!”
弘昕挑眉道:“是嗎?可是今兒在懷恪姐姐那邊兒,我瞧著月表姐一直都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煩心事兒嗎?”
“這個……”雅思哈踟躕了一會兒,才道,“前兒,雍王府嫡福晉賜了一位教習嬤嬤教導規矩,許是月兒累著了吧。”
弘昕聽了,點了點頭:“學規矩,自然是必要的,可也不能累壞了身子。還請舅舅轉告表姐,千萬疼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這話說得如此親熱,當即便叫弘景沉下了臉色,雅思哈如何感受不出那位七貝子的不悅,卻也只好笑呵呵應下弘昕的話。
就在此時,一個小廝進來稟報說:“公爺,雍王府的三阿哥來了!”
話音剛落。弘時便邁進了正堂,笑呵呵揚聲道:“國公這兒,可當真是熱鬧啊!兩位哥哥竟然都在。”
弘景、弘昕立刻露出防備有帶著幾分敵視的瞅著弘時。
弘景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問道:“你來做什么?”
弘時面帶如沐春風的微笑,“我來找星徽呀!”
一語出,弘景、弘昕立刻面露釋然之色。
弘時便笑瞇瞇對雅思哈道:“公爺招呼兩位哥哥就是了,星徽的院門。我熟兒得很。我自己去就是了。”
雅思哈急忙道:“那您請隨意,有事兒盡管吩咐犬子!”
宜萱的生辰過后,吳嬤嬤將生辰禮以及之前盛熙滿月禮都整理了出來。倒是不少貴重的東西,叫宜萱大大收獲了一筆。不過那些皇孫格格們送的禮,日后她們生辰,宜萱少不得還得送出去。一進一出,倒是也不見得能賺多少。
吳嬤嬤笑道:“雖有不少珍寶。但論雅致,還得是客居在國公府洞仙館的陸姑娘。熙哥兒滿月的時候,送了一副北宋畫院待詔蘇漢臣的《秋庭嬰戲圖》,格格生辰。又送了南唐周文矩的《太真馬上圖》,都是不可多得的名畫珍品。”
宜萱微微一笑:“比起當年阿瑪給我的幾幅陪嫁古畫都不遑多讓呢!這位陸家姑娘出手當真不是一般闊綽!”——只是陸詩之父不過才是五品小官兒,怎么就有如此錢財購置這等千金不換的名畫?
想當初。懷恪的嫁妝,可不只是來自她阿瑪的私庫里的好東西。更多的是當年孝懿皇后的遺物。孝懿皇后無子,好不容易有了生養,卻只是個女兒,還先天不足,隨后很快就夭折了。孝懿皇后深以為慟,以至于原本就孱弱的身子也一日日病入膏肓,臨終自是將一切所有都給予了自己的養子。
那些遺物,阿瑪一直保存,直到他出閣,才從封存依舊的私庫中取出了很大一部分,添進了她的嫁妝里。以至于她的嫁資絲毫不遜于公主下降。
而國公府那邊,嫡福晉遣了身邊的徐嬤嬤教導星月規矩禮儀。這位嬤嬤素以嚴厲著稱,當年也教導過懷恪格格規矩,故而宜萱深知此人。如此,便瞧著星月能忍受多久了。
夏日的溽熱漸漸散去,被關在佛堂里的鄭秋黛也終于足月臨盆了,而宜萱正在紫薇花林東側的涼亭里,喂盛熙吃水果泥。
聽薄荷進來稟報小鄭氏發動的消息,宜萱直說了句“知道了”,便瞧了一眼旁邊石墩上正在繡制小繡鞋的星移。
星移停下手中的針線,道:“她進門這么多年,大事小事就沒消停過。”
宜萱笑了笑:“生了也好,趕緊把她送去青螺庵,咱們也能過幾天清凈日子。”
星移卻笑了:“她走了,就真能清凈得了了?”星移嘆了口氣,臉上露出與她年紀不相符的煩悶之色:“住在洞仙館的陸表姐整日纏著我,想讓我為她向二嫂引薦呢!”
宜萱“哦”了一聲,便道:“怎么她不去纏著你哥哥,倒是纏著你?”
星移搖頭道:“我瞧著這位陸表姐,只怕是另有心思呢!多半是瞧不上我三哥。”說著,她蹙了蹙眉頭,透著幾分不悅。
宜萱不由地心情一暢,便微笑道:“她若存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思,那想走我的門路,倒是對了。”——皇家的人,唯一與她有點關聯的,便是宜萱了。
微微一笑:“這些日子,國公府的確比我的凈園都熱鬧了。”——誠親王府的七貝子弘景、淳郡王府的四阿哥弘昕,隔三差五便要去“拜訪”雅思哈。若說弘昕,好歹和雅思哈是姻親,多來往也無妨,可弘景——宜萱暗暗搖頭。莫非星月那丫頭的魅力就那么大,就這么叫人念念不忘?
——大約是也是一直都見不到的緣故吧……宜萱暗自想著。
自打盛熙滿月之后,星月跟著徐嬤嬤學習規矩禮儀,每天的日子安排得只剩下吃飯睡覺的工夫了。而對兩位皇孫的殷勤來訪,星月一直都是避而不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是最勾人的。
談到星月這些日子表現出來的超乎尋常的忍耐力,星移也忍不住道:“也難得大姐姐倒是愈發能吃苦了,那位徐嬤嬤極是嚴苛,一應的梳洗打扮都不許底下丫頭伺候,說是到了選秀的時候,也是如此。沒成想,大姐姐竟受了下來,每日學五六個時辰的規矩,我偶爾都能瞧見她腦袋上頂著個青花碗在抄手游廊練習走路、行禮呢。”
“許是她想明白了吧……”宜萱微微一笑道,若她真能相通了,明年選秀,無論是被指婚給三伯家的弘景還是七叔家的弘昕,都是不錯的去處。——如今這兩個皇孫都被星月無意中吊起了胃口,日后縱然得到了星月,那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然會格外珍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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