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
走到日精門,宜萱忽然有些郁悶,這康熙皇帝還真夠摳門的,就給了她仨字一張紙。
鳴鶴園,這個名兒的確是不錯啦,想也知道這是給她的在昌平的皇莊賜的名字。可拿著這張宣紙,回頭她還得自己掏錢裝裱成匾額。
“懷恪侄女!你怎么才出來呀!我等你好久了!!”
看著蹦蹦噠噠出現在自己眼前少了一顆門牙的小屁孩,可不就是禧嗎?!這小屁孩怎么還沒走?
禧笑呵呵呲著呀道:“汗阿瑪賞賜你什么好東西呀!讓叔瞧瞧!”
叔你妹的!宜萱心中極度不爽,便把手里的宣紙遞給了禧,這仨字的繁體字可都是筆畫夠多,你一剛入讀的小屁孩莫非還能認得不成?!
“鳴鶴園?”可禧當即便念了出來。
宜萱頓時驚訝住了,居然還認得?!這小屁孩不簡單呀!
禧看到宜萱驚訝的表情,頓時高興地趾高氣昂,“侄女,汗阿瑪這是給你院子賜名呀!這可是難得的隆恩!要知道汗阿瑪他老人家只給幾個年長哥哥的避暑園子賜過名兒呢!”
看樣子這仨字還挺值錢的?不過也對,好歹是皇帝的字,自然非同尋常。更何況,這東西還代表著皇恩呢!
想到此,宜萱便謹慎地收了起來,低聲自語道:“看樣子我得養幾只仙鶴了,否則鳴鶴園無鶴,那可就對不起這仨字了。”
暗暗便有了主意,反正積蓄不少,放著也是浪費了,不如用來修修園子吧。等明年再去避暑,便可煥然一新了。
如此,日子過得倒是也快。宜萱本想過輕松懶散的日子,可是身為嫁在京中的郡主,少不得今兒哪個嫡福晉生辰,明兒哪個側福晉有喜的,其中更有多半是推不得的。
譬如十月初。是十三福晉兆佳氏的壽辰。宜萱自然是要去參加的。只是十三福晉的壽辰,比不得其他嫡福晉,十三皇子祥多年受到皇帝冷遇。即沒有爵位又沒有職務,全然是被閑置冷落著。故而十三福晉的壽辰,除了雍王府嫡福晉來了,其他各家都只是遣了側福晉、甚至只是晚輩的格格來。故而生辰辦得十分冷清,甚至都比不上宜萱的生日熱鬧。
暗道這位十三嬸不易。又看了看和十三福晉同坐一席、神情頹廢的十三叔,宜萱低低嘆了口氣。
當年帳殿夜警,十三叔揭發太子謀逆之事,雖然直接導致太子被廢。卻也使得皇帝徹底厭棄了這個兒子。
不過十三福晉為人賢惠,與十三叔素來夫妻和弦,而十三叔的孩子也鮮少有夭折的。好幾個庶出的兒女也都健健康康長大。子嗣上,倒是比雍王小了八歲的祥反而子嗣豐盈。側福晉烏蘇氏去年才生了十三皇子府的六阿哥弘昑,如今尚且不滿周歲。
而十三叔六個兒子,如今五個都健健康康,甚至在嫡出的三阿哥弘暾前頭,側福晉瓜爾佳氏所出的大阿哥弘昌長得虎頭虎腦,很是健壯。之前宜萱生辰,十三嬸的兒女加上大阿哥弘昌都去了她的凈園。
十三叔妻妾很少,一個嫡福晉,兩位側福晉,還有兩位格格,比起她阿瑪那差不多二十位格格,當真是天壤之別。
另外還有瓜爾佳側福晉的大肚子——比她額娘都要大一圈,瞧著已經有六個月了。
只見兆佳氏低聲囑咐身旁的侍女道:“別叫瓜爾佳妹妹飲酒,她的胎才剛剛安穩了些。”
宜萱微微吃驚,便低聲問道:“十三嬸,你不吃味嗎?”——別的女人懷了你丈夫的孩子,難道一點都不難受嗎?
兆佳氏苦笑了笑:“府里都成這樣了,還有什么好吃味的。”
的確,如今的十三叔身無爵位,妻妾之間有什么好爭的呢?爭世子?當了世子又沒有什么爵位好承襲,爭了也是無用,還不如平平安安度日呢。
宜萱忙安慰道:“十三叔會有后福的。”——誰又會想到如今落魄頹廢的十三爺,會成為雍正朝不倒的鐵帽子怡親王呢?
坐在兆佳氏旁邊的祥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后福?!呵呵!”他的笑容甚是自嘲,“我這輩子也就這樣兒了!一個皇父厭棄的皇子,還能有什么后福?!不過到死都是如此罷了!”
“十三弟!”雍親王皺起了眉頭,“后福,也得靠你自己爭氣才成!你這般整日借酒澆愁可怎么成?!”
祥聳了聳肩膀:“四哥就只當我是爛泥扶不上墻就是了。”
“你——唉!”雍親王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康熙五十六年十月十三,是一年一度的頒金節,是堪比新年的大節日,宜萱身為和碩格格,也要按品著裝,穿著郡主級別的朝服進宮,在太廟前,三跪九叩。
頒金節,是滿族命名之日,當年太宗皇太極廢除女真的舊稱,將族名定為滿洲,而后每年的十月十三,都要在太廟前叩拜列祖列宗。連皇帝都不例外,一眾皇室子弟,皇子、皇孫、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福晉、側福晉、格格們,總之所有的皇室成員都不能例外。
已經顯懷的李福晉也得跟隨在嫡福晉身后,艱難地磕頭。
“額娘……”宜萱咬著唇,低低喚了一聲。
李福晉朝她笑了笑,道:“沒事的……十三爺府的瓜爾佳福晉月份比我都大呢。”
宜萱側眼望去,果然瞧見了一個肚子高高隆起的年輕婦人,便跟隨在十三福晉兆佳氏的身后。可是這位瓜爾佳側福晉還不到三十歲,年輕體健,可額娘都四十了!
三跪九叩之后,是要跪地聆聽太宗、世祖遺訓,幸而此時是十月初冬時節,只要穿得厚實一些,就不會太冷。
只是那冗長的太宗、世祖兩代遺訓,篇幅極長,非得兩三個時辰才能讀完。
“夫朕祖宗,積德百余年,聿修厥德,寬厚宏仁……”
“然,自古國家興廢存亡,何代無之,尚天命靡常,后世革易……”
負責誦讀遺訓的,自然是皇帝,聲音蒼老而緩慢,因此也大大延長了聆聽的時間。皇帝站在太廟陛上,穿著黑貂緣明黃朝服,飾十二章紋樣,前后各繡團龍九條,因攙了金線繡制,故而在太陽底下,明晃晃刺眼。
宜萱只覺得膝蓋處傳來愈發清晰的刺痛,身體也漸漸乏力,她抬頭瞧著前面已經身子發顫的額娘,愁眉低嘆了一聲。
忽的,宜萱鼻下聞見了一抹血腥的氣息,嗖地心頭一陣,急忙去看額娘李氏,見她雖然身軀搖搖欲墜,卻并未見紅,才稍稍放心了。
隨即,卻聽見噗通一聲,原來是側后方不遠處的瓜爾佳氏側福晉已經倒在了地上,她秋香色的朝服上已經暈染開一大片血淋淋的痕跡……
“妹妹!”驚呼出聲的是十三福晉兆佳氏,她急忙上前,扯了扯瓜爾佳氏的朝裙,蓋住露出一角的膝蓋上捆縛的護膝。——沒錯,其實跪在太廟臺階下的所有人的膝蓋上都包裹著厚厚的護膝。因為頒金節是貴得最久的,又是寒冷的初冬時節,若是當真只穿著一身朝服,膝蓋必然要跪爛了。只是護膝墊這種事兒,只是暗中心照不宣罷了,若是真的叫人看見,再傳到皇帝的耳朵里,便要落一個不敬的罪名了。
李福晉低低哀嘆一聲,眼中有濃得化不開的悲憫之色,“瓜爾佳福晉三年前生四格格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這回底子還沒將養回來便又懷上了,好不容易才養胎到六個月……唉——”
片刻后,已經有太監麻利地將瓜爾佳氏攙扶出太廟范圍。
而地上那攤血漬,還明晃晃存在著,刺目無比。
聆聽祖宗遺訓,一直到晌午十分才結束,隨后是頒金節大宴,自是一派觥籌交錯,玲瓏滿目的山珍海味,宜萱卻沒有絲毫胃口。
側臉卻發現身旁的額娘也是如此。
宜萱便低聲道:“額娘,您吃些吧。”
李福晉搖頭嘆息道:“也不知道瓜爾佳氏如何了。”
瓜爾佳氏……那么多的血……還能如何?只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十有要保不住了。
宜萱是日落之時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凈園的,只傳來消息說,雍王府的醫正葉岐已經去了十三皇子府,而瓜爾佳氏如何了,還不得而知。
只是翌日一大早,便傳來了瓜爾佳福晉小產的消息,落下的是一個手腳俱全的男嬰。因只有六個月,所以一落胎,便夭了。
宜萱也無心用早膳了,吩咐吳嬤嬤道:“準備車馬,我要去十三叔府上。”
十三叔雖然已經年過三十,當時因為早年一些事情,惹得皇帝厭棄,所以至今還只是光頭皇子,身無半點爵位,故而他的府邸自然遠遠比不上雍王府華貴大氣。
進去里頭,才發現阿瑪也在。堂中彌漫著一股格外壓抑的氣氛,阿瑪穿著一身暗紋貢緞常服坐在上頭的圈椅上,五官沉肅,眼底是幽深的沉痛之色。阿瑪身側坐著的無疑是十三叔,他低垂著腦袋,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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