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自己額娘已經要遏制不住自己對嫡福晉的憤怒,二話不說,上去便撲到在地,她雙臂展開,便保住了自己的額娘,哭訴道:“額娘要怪就怪女兒啊!!這事兒,女兒也知道!!但女兒不敢告訴額娘!!當時額娘懷著身孕,我怕您知道了,會太傷心太激動而傷著肚子里的孩子!!阿瑪他也是這么想著,才不敢告訴您的!!”
額娘懷著弘晉的時候,阿瑪沒有說出來,的確有為她身孕考量的緣故。但是額娘生產之后,阿瑪還是沒有說,便是因為他依舊選擇要保住發妻。
——這不見得似乎因為嫡福晉在阿瑪心目中有多少分量,而是身為一個將目標放在龍椅上的男人,他需要一個賢德的妻子。他不能有一個像八貝勒福晉那樣妒名昭著的妻子!
宜萱感覺到自己額娘的身軀在顫抖,她仰著頭,卻依然無法阻止淚水四溢。一滴滴清涼的液體打在她的臉頰上,就如滴打在心頭一般。
宜萱雙手抓著李福晉的手臂,目光沉靜地定定望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在這個時候,額娘必須要保持的便是理智!!一如嫡福晉的目的,便是要激怒她,讓她失去理智!!
嫡福晉的計策真的很厲害,她直擊李福晉心頭痛處——孩子。當年弘昀的死,李福晉內心深處何嘗沒有在責怪自己沒有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
那是康熙四十九年的十月,恰巧額娘跟隨阿瑪前往木蘭,而照顧府內大小事宜的自然是嫡福晉烏拉那拉氏。可她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病弱奄奄一息的弘昀!!之后沒過幾日,她的兒子便死在了她的懷中!!
那段日子里。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愧疚和自責,為什么她當初不留在王府里?若是她沒有離開京城,或許她的兒子就不會死了!!
她曾經懷疑過嫡福晉,但是她的丈夫用她的舉動告訴她,害死弘昀的是留在京中的八貝勒!!可如此一來,她能恨誰?她只能恨她自己沒能好好護佑自己的孩子!!
可是今日,嫡福晉卻親自承認。她一手導致了弘昀的死!!這叫她如何還能保持冷靜與理智?!
但是宜萱。必須要讓她恢復理智!!
也是萬幸,如今的李福晉有一個成熟的兒子、一個尚在襁褓的可愛兒子,還有一個用眼睛告訴她必須要保持理智的女兒。
她咬著自己的舌頭。舌尖上傳來的疼痛讓她強行壓下胸腔中憤涌的血液,她正了正跪坐在地的身姿,深深地彎下自己的身軀,叩頭道:“妾身。告退。”——她無法說出什么原諒嫡福晉的話,也決然不能當著四爺的面對她有一絲一毫的不敬。所以只能告退。
看著額娘踉踉蹌蹌起身離去的背影,宜萱心頭一揪,卻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畢竟額娘經歷了不少風雨,如今也是年過四十。懂得隱忍,否則只怕她一時沖動當著阿瑪的面做出對嫡福晉不敬之舉,那才真的是壞事了呢。
宜萱保持著應有的禮儀。上前將嫡福晉攙扶了起來,又向她鄭重萬福:“額娘她傷心太過。才有所失禮,還請嫡福晉寬恕。”
嫡福晉眼底滑過一絲“可惜”之色,但她忙微笑著將宜萱親自攙扶起來,口里滿是愧疚之意:“本就是我對不住她,她如今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
宜萱眼角微微睨了一眼始終保持沉默的雍王,她的父親……此刻,她已經無法從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揣度中絲毫心緒。便客客氣氣對嫡福晉道:“二弟是八叔所害,與您無關。”
——若是換一個立場,她未嘗不能理解嫡福晉的所作所為。如果有人要殺死你情敵的孩子,那么你會出手制止嗎?答案,只怕多半都是否定的。
就如宜萱,若是有人想殺納喇薩弼,宜萱絕不會有絲毫圣母心腸。
而嫡福晉,自然也不是圣母。
以嫡福晉的立場來看,她當然沒有錯。
只可惜,嫡福晉既不愿意做圣母,卻還想要圣母一般賢良淑德的好名聲,想要兩全其美,未免太癡心妄想了些!
此事本就沒有對與錯,只有得與失。
她既然選擇看著弘昀被人害死,那么就不要怨恨有朝一日事情曝露而失去丈夫的尊重。這就是因果得失。
可嫡福晉并不愿意失去丈夫的尊重,所以她選擇用如此決絕的方式來挽回。她割腕抄寫血經,她大肆痛訴己過,她甚至拋下身為嫡福晉的尊嚴,向她的情敵李側福晉下跪認錯。她為了挽回丈夫,可以說是用盡了一切。
但她真的挽回了嗎?
宜萱看著旁邊神態沉穩的阿瑪,只聽他淡淡開口道:“年氏,你陪萱兒去李氏哪兒。”
這話,便是他不去了。但同樣也表示他沒有因為李氏的失禮舉動而有所怪罪。
年福晉尚且在震驚著沒有完全回過神兒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給了她極大的沖擊,此刻聽了四爺的話,她滿心涌現出的是對李氏的同情。因為她也失去過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能夠理理解李氏現在的悲痛欲絕。
可她也不得不佩服李氏,在如此悲痛欲絕的時候,她竟還能保持最后的理智。完全不像她剛剛失去女兒的時候,卻忍不住去怨懟自己的丈夫。
宜萱萬福道:“是,阿瑪。”——便看了一眼神情嘆惋的年福晉,與她一同退出了含暉堂。
侍女才剛剛關上正堂的門扉,宜萱便聽見了阿瑪平和的聲音,他道:“福晉不必太過自責。此事也就此揭過,本王不希望任何人再提及弘昀當年之事,也希望,福晉不要再做出這般自殘之舉。”
這番話,阿瑪并沒有特意壓低聲音,而含暉堂門的隔音效果只是尋常,自然宜萱聽見了,年福晉也聽見了。
宜萱看著年福晉蹙起的眉頭,不由笑了:“年福晉莫不是覺得阿瑪這番話是出自心聲吧?”——那一板一眼的話里,宜萱都能聽得出一個字,就是“假”。
阿瑪說就此揭過,可弘昀的死,真的能從她心中揭過嗎?——當然不能!
阿瑪說請嫡福晉不要再自殘,表面上是關心她的話,可宜萱卻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阿瑪也看到了,看到她的嫡妻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自殘身軀。縱然阿瑪自己是個心狠手辣的男人,也她絕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也和她一樣心狠手辣!!
大約是越狠的男人,反而越希望自己的妻子溫柔善良吧。
可惜,嫡福晉從來都不是良善婦人。
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更不會是!
所以,阿瑪和嫡福晉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就如破鏡無法重圓,覆水再也難受一般。
宜萱勾唇笑了,她笑著看著年福晉那張如花的容顏。
隨后,年福晉也笑了:“郡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李福晉年年避暑都是住在圓明園的長春仙館,此地山環水繞,倒是風景極佳,只是地方略有些偏遠。
宜萱與年福晉一同趕到長春仙館的時候,額娘已經擦干了臉上的淚痕,但一雙眼睛仍然是紅腫的。
此刻過了最激憤的關頭,額娘顯然是已經冷靜下來了。
宜萱會心一笑,便上前坐在她身側,同時喚了額娘貼身伺候的丫頭去沏茶待客。同時吩咐劉嬤嬤抱著盛熙去弘晉哪兒。
年福晉也選了靠近的一個圈椅坐下,用了茶,她并不說什么安慰的話,反而說了一句有點莫名其妙的話:“我曾聽人說,李姐姐生弘昐阿哥是早產。”
李福晉也是一愣,嘴上只回答道:“是剛滿七個半月。”說罷,眼底微微一黯,早產,或許也是弘昐三歲就夭折的重要原因吧?
年福晉笑了:“可巧了,我生四格格也是七個月多一點。”
宜萱聽得心頭咯噔一下,莫非當年弘昐的夭折也并非偶然嗎?!她只看到自己額娘的拳頭驟然攥了起來,她眼中迸射出難以掩藏的怒意,“昐兒他只是四爺的次子啊!”——庶出的次子根本動搖不了嫡長子的地位!!
宜萱見狀,便道:“不管事實如何,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就算真的是她所為,也不可能找到證據了。”——其實弘昀之死,何嘗是有證據的?若非阿瑪疑心了,若非嫡福晉慌不擇言口吐破綻,只怕也是要被時間所遺忘和掩埋的。
嫡福晉那時說得不錯,她從未謀害阿瑪的子嗣。她當初在生了弘暉之后,只不過是用了些微妙的手段,讓額娘早產罷了。當時額娘身子的虧損本就沒有完全將養回來,再加之早產,自然孩子格外體虛。而一個身體虛弱的孩子,會夭折掉,本來就很正常不是嗎?!
一如之前的四格格,也是和當年弘昐一樣,一場小病,便奪取了她的性命。
宜萱不得不承認嫡福晉在治理后院的手段,當然更厲害的是,她竟然沒有被任何人查到任何證據。
年福晉眼中突然滿是淚花,她伸手握著李福晉的手,道:“我與姐姐都曾被蒙在鼓里。現下,素毓愿與姐姐同進同退。”
李福晉鄭重點頭:“這番話,正是我想對妹妹說的。”
年素毓與李淑質的正式結盟自今日而起,直到年氏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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