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殿之中,香煙繚繞,咚咚咚的敲木魚聲,節奏沉緩而有透徹力,偶爾有撞鐘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嗡嗡的,頗有振聾發聵之感。
宜萱其實不大喜歡佛香的味道,太沉也太濃,她還是更喜歡花香果香,來得怡人。
扶著薄荷的手,宜萱悄然退出大雄寶殿,隨口問吳嬤嬤:“熙兒現在跑去哪兒玩了?”
吳嬤嬤笑著道:“往大雄寶殿后頭去了,大約是去龍潭玩了。”
宜萱點頭,便徑自朝著龍潭而去。平常的時候,岫云寺的龍潭的確大有看頭,可這個時節,龍潭早就結冰了,自然沒什么好看的。宜萱愈發走進了,愈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宜萱知道,自己兒子到了好奇心重的年紀,又走路愈發順溜了,所以一出來就到處亂鉆,倒是可憐了劉氏,跟在她屁股后頭累得不行。劉氏既忠心,又有慈愛之心,她來照顧盛熙,宜萱一直都很放心。
瞭望著清寂的四周,光禿禿的樹木,前頭是一個碩大的水潭,但卻不見熙兒和乳母劉氏的蹤影。
宜萱心頭凸凸跳著,突然有不大好的預感,腳下略略駐足,吩咐道:“四周找找看!”
薄荷忙到了一聲“是”,與后幾個丫頭便分開去四處找尋了。
宜萱半依在龍潭的漢白玉欄桿長,口吐出一條長長的白練,自語道:“養孩子當真不省心啊!”
吳嬤嬤笑著把一個狐皮斗篷披在宜萱肩上,柔聲道:“想必是去哪個角落玩兒了,劉氏必然跟著呢。岫云寺雖說不小,可也就那么大,費點時辰找找就是了。”
宜萱聽著吳嬤嬤輕柔的語氣。心頭的擔憂略放了下來,低頭看著那結了厚厚冰的水潭,和那潭中匍匐卻昂首的巨龍,已經被歲月侵蝕出了痕跡,龍身上雕琢出來的鱗片已經有輕微龜裂的痕跡了,不過依然不得不承認匠師當年的鬼斧神工。
龍,素來是皇家才能享用的。雖然岫云寺算半個皇家寺廟。但也不能不避諱。所以這挑龍,雖然威武大氣,但爪上卻只有四趾。去一爪。其實就不能完全算是龍了,而是蟒。五爪為龍,四爪便降格為蟒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天上漸漸暗沉了起來。黑云低壓壓的,仿佛灌了鉛一般。宜萱道:“怕是又要下雪了。”——心道,尋回了熙兒,看樣子要早點回城才是。
話剛落音,薄荷提著裙袂氣喘吁吁跑了過來。表情是無比的驚慌失措:“格格,劉嬤嬤她、她——”
看著薄荷的神情,宜萱又不妙的預感再度浮上心頭。
吳嬤嬤有些不悅:“慌慌張張像什么樣子!有話慢慢說!”
可偏偏薄荷此刻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哆哆嗦嗦都說不出話來了。
宜萱沉聲道:“帶我去!”——劉氏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了!
薄荷忙不迭地點頭,宜萱被她引領者一路小跑。沿著小松林旁曲折的小徑,過了一個月門之后,宜萱靈敏的鼻子便聞到了血的腥氣,混合著冬日的冷,冷腥交加灌入肺中,讓她渾身一個激靈。
用不著薄荷再引路,宜萱如獵犬一般飛快跑到側前方的假山后頭,便看到倒在哪里的劉氏。宜萱腳下一個踉蹌,身子歪倒在了假山山壁上。
劉氏死了……
宜萱親自上去,摸到的卻只是她冰冷而僵硬的身體,看樣子死去至少一個時辰了。她的脖頸上有明顯的暗紫勒痕,她雙手勾曲,臉色發紺腫脹,也的的確確是被人勒死的。在這個偏僻無人的角落里,可謂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宜萱忽的瞧見,落在劉氏身側的一只小鞋子……那是一只大紅色繡著老虎的棉鞋——那是熙兒的鞋子!!
宜萱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惶恐極了,她急忙抓著薄荷問道:“熙兒呢?熙兒哪兒去了?!”
薄荷只能使勁搖著頭:“奴才們沒找到。”
宜萱卻送了一口氣,沒找到,總比找到尸體要好!沒找到,就表示熙兒應該還活著!劉氏被殺死、熙兒不見了,這顯然是有人刻意要擄走盛熙!!宜萱不曉得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可以肯定,這個人必要有所求,所以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害熙兒性命的!
宜萱強迫自己冷靜并且清醒地去分析問題,腦袋以尋常時候沒有的速度來解析這一切,忽然,她急忙道:“去方丈室!”——她雖是輕車簡從而來,并未隨身帶著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但未嫁之時,曾跟隨阿瑪來過幾次岫云寺,見過方丈澄因大師,雖然多年未見,方丈應該還認得她。
乳母死了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了,只怕盛熙已經被擄出岫云寺了,但并不能排除熙兒被打暈了暗藏在寺中的可能性。所以先去找方丈,招來各門沙彌,讓他配合關閉寺前后側角的所有門,然后搜寺——必須先查明熙兒是否在寺中。
一邊想著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盡快找到熙兒,宜萱腳丁點不遲疑,徑直便往方丈室去了。
到方丈室外,除了守門沙彌之外,竟然還有七八個一色藍灰緞子服護衛,俱是高大健壯,神情警惕。宜萱只覺得有一股熟悉感,不過急著要入內,顧不得打量許多,可是剛到門前兒,小沙彌便忙合十雙手上前阻攔,“施主,請止步。”
宜萱顧不得解釋太多,便道:“我與方丈是舊識,找他有急事!”
小沙彌執拗地道:“方丈正在與貴客講經,不見人。”
宜萱聽了,又急又氣,二話不說,一把將那小沙彌推開,便大踏步入內。
小沙彌趔趄了兩步,看向那幾個護衛,“你們怎么不攔著。”
其中藍灰緞服的護衛淡淡道:“那位是我家格格。”——他曾在暗處見過幾次,可惜格格大約不認識他們幾個。
宜萱也是狐疑到底里頭是什么樣的貴客。素來這位澄因大師很是和藹,若有人登門拜訪,多半都是回見的。而小沙彌卻直截了當得說“不見人”,便叫宜萱有些疑慮了。
吱呀一聲,宜萱推開了明見的房門。
“阿瑪?!”宜萱瞪大了眼睛,看著對坐在澄因方丈對面蒲團上的人。
沒錯了,澄因講經的對象。便是她的阿瑪、雍親王!!怪不得。怪不得,外頭幾個護衛瞧著有些熟悉,想必應該是粘桿處護衛了!那些護衛。宜萱很少見,但他們渾身的氣勢都很相似,所以宜萱有熟悉的感覺。而護衛沒有阻攔自己,想必是認得自己了。宜萱暗想著。
“萱兒?”雍王身穿常服。手里捏著一串紫檀佛珠,似乎也有些驚訝。畢竟雍王知道自己這個女人。對燒香拜佛停經講文很不耐煩,從前帶她來的時候,澄因講經,萱兒是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
看見自己阿瑪。宜萱驚訝之余,心中就如找到了依靠一般,旋即鼻子一酸。幾步上前,便跪坐在他身旁的蒲團上。淚瞬間就流了下來,“阿瑪!熙兒丟了!我把熙兒給弄丟了!!”
女兒突然沒個征兆就哭了起來,還說盛熙丟了,雍王不能不驚訝,急忙扶著宜萱的肩膀問:“是不是他自己調皮,跑去哪兒玩了?”
宜萱急忙狠狠搖頭:“不是的!熙兒是被人擄走了!!”
雍王聽了這番話,第一個反應就是覺得不可能,“這里可是半個皇家寺廟!如何敢有人在這種地方放肆?!”
宜萱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真的!熙兒的乳母劉氏被人勒死在了假山后頭!尸身都僵硬了!女兒只在劉氏身旁找到了熙兒的虎鞋!”說著,宜萱連忙從袖子出去來那個大紅色的虎鞋。
雍王的面色陡然變了,他也知道此事越快做出應對越有利,便立刻道:“蘇培盛!馬上封鎖前后寺門!任何人不得進亦不得出!命一半侍衛搜寺!另一半侍衛出寺搜尋!!”
“嗻!”蘇培盛也曉得此事不能耽擱,飛快便躬身推了出去。
雍王看著自己女兒那張哭花了臉蛋……萱兒從不是軟弱的女子,及時未出嫁前也很少如此哭哭啼啼,到底如今是做母親的人了,自己的孩子沒了,如何還能保持鎮定呢?雍王心中一軟,便輕聲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孩子會找回來的。”
宜萱忙用袖子擦了擦淚,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突然就這般軟弱了。方才看到劉氏尸身的時候,雖然震驚,卻還能勉力保持冷靜,可看到阿瑪的一瞬間,就忍不住想哭了。
看樣子,原因只有一個。她已經真的把這個只比她大十六歲的雍親王當成自己的親生父親了!女兒在看到的父親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的想要依靠他,而依靠旁人的結果就是自己會變得軟弱。
雍王抬手撫了撫宜萱的額頭,問道:“你怎么會來岫云寺?”
宜萱略止了哭泣,聲音卻還是有些哽咽,她道:“女兒是陪著十七嬸來的。”
雍王“哦”了一聲,的確是有聽老十七提他福晉最近幾乎拜遍了京畿大小寺廟。
宜萱繼續哽咽著道:“熙兒性子活潑,女兒也不愿太束縛了他,所以叫乳母跟著,讓他隨便在寺中玩。可沒想到十七嬸前腳剛走,女兒去尋熙兒,卻只找到了劉氏的尸身!”說著,宜萱心中浮現恐懼與憤怒交加之情,她恐懼,是怕擄走熙兒的人會殺害他,她憤怒是因為,竟然有人敢在岫云寺這種地方,光天化日、明目張膽,便敢殺了乳母,擄走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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