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不知道,阿瑪跟嫡福晉到底說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嫡福晉再度將自己幽禁在了佛堂中,雍王府的內務,幾乎是交給了名義上協理家務的兩位側福晉。
額娘也與她說,阿瑪進來愈發厚待當年失去兩個女兒的宋氏和曾經小產而無法生育的武氏,給她二人一半側福晉的用度,還允許她們的家人每月探視一次。而對額娘愈發重,也將更多的寵給了年輕的年氏。
康熙五十八年的臘月,深得雍王寵的側福晉年氏不負恩寵,終于被診出有了已經三個月的身孕,算得上是雍王府這一年里最大的喜事了。不過雍王府的第二件喜事也接踵而來,就是弘時娶妻。
尚書席爾達之女董鄂庭蘭,于康熙五十八年臘月初九親迎,她乘坐花轎,身穿大紅色皇孫嫡福晉喜服,隆重地被迎進雍王府弘時的院子,成為了雍親王的第一個兒媳婦。
在人人都贊嘆側福晉有喜和仲翁之喜這雙喜臨門的時候,雍王府卻在年關前幾日贏來了第三大喜事,便是雍王第三子弘時與第四子弘歷俱被封為多羅貝勒——成為皇孫中爵位最高的兩人。
這樣的旨意,無疑掀起了軒然大波,若是弘時也就罷了,他好歹是側福晉之子,年紀雖然不大,也好歹是娶了嫡福晉的人了。可弘歷算什么?且不說她只是妾侍所出,更還只是個才八歲多一點的奶娃娃啊!!封八歲的孩子為多羅貝勒,可是本朝從未有過的先例啊!
如此一來,人人都議論,皇上是如何喜弘歷的這個孫兒,倒是極大地沖淡了弘時被封為貝勒的喜悅。
宜萱還是一如往常平靜。她對弘時道:“你只需記著一點,絕對你和弘歷日后命運的人,不是當今的天子,而是我們的阿瑪。”——如今已經是康熙五十九年的正月了,距離康熙皇帝駕崩,也不過只有兩年多罷了。
弘時微笑道:“姐姐放心,我早不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了。”
宜萱安心地點點頭。又問道:“你和庭蘭。相處得好嗎?”董鄂庭蘭,便是弘時如今的嫡福晉了,弘時成婚的第二日下午。帶著她的妻子來凈園拜見過她這個姐姐。在宜萱的印象中,那是個溫和嫻雅的女子。
弘時眉宇間含著溫和的笑意:“庭蘭很好,她是個賢惠孝順的妻子。”
宜萱微笑道:“董鄂家的教養,自然不會差了去。”說著。宜萱眼底微微一黯,“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沒有人天生就是歹毒之人。就如咱們的嫡福晉。當年剛剛嫁給阿瑪的時候,也是個賢惠的妻子。”
弘時聽到姐姐提及嫡福晉,有些不大愿意聽,“姐姐提她作甚?大正月里的好日子。平白叫人晦氣!”
宜萱正色道:“我是平心而論、實話實說!有寵妾無度的丈夫,才會有妒忌歹毒的妻子!時兒,你必須記住這一點!!以后決不能寵妾侍越過嫡妻!!”
弘時沉著臉道:“姐姐!我是那種人嗎?!”
宜萱立刻道:“你現在后院里的幾個妾。當然都不在話下!可是星移呢?!”
弘時驟然怔怔了,“小移……?”
宜萱點頭:“你現在是多羅貝勒了。照例可以納一個側福晉,等同貝子福晉。雖然不曉得這事兒能不能成,但若成了,你千萬不可寵她勝過庭蘭!”
弘時沉默了。
宜萱語重心長地道:“正因為你娶了一個賢惠的嫡福晉,所以千萬不要給她變壞變得不賢惠的機會!!而且你若過于寵星移太過,反而是害了她!!”
弘時點頭道:“姐姐的意思,我懂得。”
宜萱滿意地點了點頭,“內院的事兒,從來都不是小事,有一個賢惠的嫡妻太重要了!她幾乎決定了你的孩子能否生下來、能否長大。”
這話弘時聽在耳中,神情凝重了起來。說實話,弘時對這個新婚妻子還算是比較滿意的,但若論在他心中最入骨的……當然還是那個像小兔子一樣丫頭。
身為這個時代的男人,又還是王子皇孫,弘時怎么可能沒有大男子主義情節?雖然他的嫡福晉貴為尚書之女,算得上是十分體面了,弘時也對自己的妻子表現出了應有的重,可這并不代表他真的重視董鄂氏了。或者說,弘時骨子里還是輕視女人的,在他眼里妻妾都只是附庸,也就只有星移在他心里占據著特殊的位置罷了。
可宜萱這番話,說盡了骨子里,算得上是一針見血了。事關日后的子息豐盈與否,弘時不得不重視起了后院,也重視起自己的妻子來。
宜萱又道:“還有那個陸氏……進來可還安分?”
弘時點頭道:“她不敢不安分,我也叮囑過庭蘭日后小心防備著。”
宜萱再度點頭,如此,看樣子弘時的后院兒不會有太大問題了。于是,宜萱命吳嬤嬤去取了燕窩、鹿茸、阿膠等物來,讓他轉送給有孕的年福晉。
弘時嘀咕道:“姐姐怎么也跟額娘似的?都把她當成個寶了!現在嫡福晉沒那個膽子、更沒那個機會加害她,費那么多事干什么?”
宜萱笑了笑,“多小心些,總是沒有錯。額娘照顧年氏,不只是為了維系盟友關系,更是為了阿瑪。年氏若能一舉得子,年羹堯的問題便無須再憂慮了。”
“我倒是覺得阿瑪太謹慎了點,年羹堯又如何敢有貳心呢?”弘時微微一笑道。
宜萱沉默了一會兒,低眉看了看炭爐里嗶啵燃燒著的炭火,輕聲道:“人都會變的。”說著,她站起身來,走到炭盆跟前,道:“就如這炭火,想要讓它長久燃燒。就需要不斷給它加炭。”說著,宜萱用鐵鉗夾了幾塊銀炭入內,果然那弱下來的炭火又更灼熱了幾分,“想要年羹堯的忠心,不為八貝勒等人動搖,就要給他足夠的利益和希望。”
弘時看著那灼灼炭火,忽的道:“只怕。早晚有一日。年羹堯會被阿瑪養得愈發貪心,忝不知足。”
宜萱伸手在炭火上烤著,微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就是他的死期了。”
如此,姐弟都沉默了下來,內室是良久的寂靜。
弘時眼角忽然瞥向了國公府方向,他開口問道:“我聽說。納喇星月的臉已經好利索了?”
宜萱點頭:“婚期已定,就在正月底。”——星月原本在年前就該嫁人了的。如今她都十八了,成了老姑娘了。說罷,宜萱抬眼睨了一眼自己那長得愈發高大英俊弟弟,警告道:“不許再耍花招了。”
弘時淡淡“哼”了一聲。“看在她這半年還算安分的份兒上,且饒了她這一次!”
“她的嫁衣似乎做得做得差不多,改日我得去瞧瞧。順便給她談談。”宜萱半是自語地道。
弘時卻撇了撇嘴,“跟她有什么好談的?!”
宜萱唇角揚起輕微的笑意。語氣柔和地道:“她雖然沖動、任性,還有些自私,可說到底,她跟那些心腸歹毒之人并不是一類。況且,我也不想她見了我就是吹胡子瞪眼睛的。跟她談談,若談得來最好,談不來,就拉倒。”——宜萱純粹是只當念在“同鄉”的份兒上,當然,更要緊是她也受不了星月那動輒大呼小叫的樣子。
弘時眼中有不屑之色:“我到現在都弄不明白,弘景怎么會看上了納喇星月那種女人?她渾身上下,除了有幾分姿色,我就沒看出有半點可取之處。”
宜萱笑著打趣道:“人家小夫妻的事兒,你攙和什么?或許弘景就是喜歡星月的天真率直啊!”
“天真率直?”弘時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看是無知狂妄吧?”
宜萱抿嘴笑了笑,星月無知狂妄,也的確是叫人樂不可支的地方。
這時候,吳嬤嬤快步走了進來,見萬福之禮,道:“貝勒爺,格格,京西石家傳來消息,說——石醫士去了。”
宜萱一怔,失神良久,她看著灼熱滾燙的炭火,想著再濃烈的火,終究還是會有熄滅的一日,最后她長長道:“我知道了。”
嘆息一聲,宜萱又囑咐道:“去取一百兩銀子,交給金盞,讓他們夫妻好生安葬石醫士。”——百兩銀子,足夠打造好幾個上好的楠木棺材了,這筆銀子除了治喪,宜萱還希望他們的日子不要過得好些。
“是,奴才明白。”吳嬤嬤躬身退了下去。
弘時這時候才開口問道:“姐姐,可是石磐……沒了?”
宜萱點點頭,“從去年入冬時候,就不是很好了,原本看他熬過了去年冬天,卻沒想到過了年來,天暖和了不少,結果還是——”
弘時忙勸慰道:“姐姐也不必太介懷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回頭我請阿瑪再派個醫術更好的人來伺候姐姐。”
宜萱搖了搖頭:“那倒是不必了,左右我身子健康,園子里倒是無須供奉醫者。日后若是我和熙兒有個頭疼腦熱的,自會去派人雍王府去請醫官。”
弘時見自己姐姐已經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說什么,轉而微笑道:“姐姐將來總有一日,會有自己的醫官的。”
宜萱自然明白弘時話中的意思,府內設有醫官職位的,皇族男子至少得是郡王,若是皇室貴女那至少得是和碩公主。將來雍王繼承大統,她自然是和碩公主,可以設置醫官服侍。
宜萱知道,那一天已經不遠了。如今她只是個和碩格格,一言一行都不得不小心,生怕被人挑出錯來,而成為敵人打擊阿瑪的借口,影響阿瑪的大業。若有一日鸞變鳳,自然可以活得更輕松不拘些。
說到影響父親的大業,宜萱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她便問弘時:“之前,我聽到流言蜚語,說是郭渾把趙世揚額附給打了?”
弘時“哦”了一聲,狡黠地笑了,他補充道:“還是在妓院里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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