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康熙六十一年壬寅。也是以康熙為年號紀年的最后一年。
宜萱已經不記得康熙皇帝駕崩的具體年份了,但可以肯定,是后半年的某月某日。
阿瑪似乎更忙了,宜萱每次回去,都難見到他一面。而皇帝的身體狀況,卻成了最大的謎團,如歷史記載,他會在這一年駕崩,按照常理來說,皇帝的龍體應該已經不太好了。可是宮中脈案所寫,卻只是皇帝略有小恙,并無大礙。
可朝堂官員的調動,卻愈發頻繁,皇帝表現出了不合乎常理的充沛精力,仿佛他仍舊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
正月戊申,皇帝巡幸畿甸。
二月庚午,以高其倬署云南貴州總督。丙子,上還駐申暢春園。
三月丙戌,以阿魯為荊州將軍。
夏四月甲子,遣使封朝鮮國王李昀弟昑為世弟。丁卯,上巡幸熱河……
六月,以奉天連歲豐稔,弛海禁……
最后的日子,漸漸逼近,宜萱屏息凝神,等待著決定命運之日的到來。她除了去雍王府,便不再去任何地方,每一日都格外警惕著自己的安慰,阿瑪所賜的粘桿處侍衛,被宜萱時時刻刻安排在能保護自己和熙兒的暗處。
秋去冬來,皇帝已然精神勃發地處理著愈來愈多的政務,連御門聽政都是一日不曾落下,絲毫沒有露出半點龍體違和之像。這叫宜萱不禁疑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可隨即,就在十一月初,皇帝病倒了,而且是沒個預兆。就驟然病倒了,而且來勢洶洶。
此時,傳召侍疾的旨意已經傳達到各家皇子府上,宜萱不知此刻宮中是怎樣的情形,但可以肯定,皇帝真的是時日無多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庚寅。傳來了命皇四子禛恭代祀天的圣旨。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預兆了。素來是只有太子才有資格代替皇帝祭天。
就在雍親王代皇帝祭天之后,沒幾日,皇帝病情加重。
就在這個時候。蘇培盛急急忙忙跑到凈園,連忙打千兒見禮,道:“郡主,王爺吩咐。讓您暫去雍王府,只怕這幾日要有大變動了!!”
宜萱眉心一凝。看樣子皇帝的病情……真的是不容樂觀了。阿瑪和弘時此刻都在宮里,而雍王府中就只剩下一群女眷和小孩子了。阿瑪自然是留了足夠的人手護佑雍王府安全,而凈園的防衛,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和雍王府相比。
宜萱忙收拾了東西。帶著熙兒,片刻也不敢耽誤,迎著康熙六十一年的冬雪。趕到了雍王府。
宜萱是徑直帶著熙兒去了額娘所居住的丹若苑,果然在苑外就看到外頭多了層層護衛。俱是身披鐵甲,神情警惕。
宜萱進了苑中,才發現額娘這里,竟然是濟濟一堂。除了額娘和六弟弘晉,還有年氏和她七弟弘旸,耿氏也帶著兒子弘晝在一旁,另還有幾個無所出的侍妾格格,譬如武氏、宋氏幾個眼熟的,和幾個年輕眼生的。再就是弘時的妻妾兒女們了。
彼此手忙腳亂見了禮,李福晉才開口解釋道:“是你阿瑪的意思,讓我和年氏暫時擠在一起,守衛保護起來也方便。”李福晉又看了看耿氏等人,露出微笑來。除了錢氏為首的幾個侍妾,大半都來了她這里。
宜萱點頭道:“額娘,我把凈園的護衛也都帶來了,此刻都安排在王府外頭。”
李福晉點點頭:“其實府外已經有重兵保護,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
李福晉的話才剛落音,薄荷就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了,“兩位福晉、郡主,不好了,嫡福晉突然抽調了府外的人馬進入內院,而且是專責保護嫡福晉的院子!”
李福晉與年福晉的臉色都隱隱發白。
耿氏慌了神兒:“這、這可怎么辦呀?萬一真的有人大逆不道攻擊王府的話——”
李福晉攥著自己發白的拳頭,“外頭的重兵,可是四爺一手安排的,嫡福晉她怎么能……”
只聽得暗地里一個年輕的侍妾害怕地道:“這樣一來,豈不是嫡福晉的院子才是最安全的……”
“是啊,要不然我們還是去嫡福晉那兒吧。”另一個年輕侍妾道。
就在丹若苑內惶惶不安的時候,嫡福晉身邊的嬤嬤前來,“嫡福晉擔心眾位側福晉和庶福晉們的安危,特意叫奴才請各位和阿哥郡主都去正院。”
此話一出,幾個早有此心的年輕侍妾,已經眉梢飛揚,恨不得立刻隨了去了。
李福晉面帶微笑,道:“王府內又怎么不安全呢?嫡福晉的好意,妾身心領了。”
嬤嬤掃了一眼眾人,面上浮起自信的微笑來,“李福晉不肯去,奴才不會勉強的。但是其他格格若是想去,還是盡快些吧。”
李福晉掃了一眼那幾個年輕的侍妾,便淡淡道:“哪位妹妹想去,盡可隨嬤嬤同去。嫡福晉的院子,必然比我這里要寬敞得多。”
換了旁的時候,那些個不得寵的侍妾,必然不敢得罪李福晉。可現在是生死緊要關頭,自然人心浮動。最好汪格格、張格格等四位格格都站了出來,表示愿意去嫡福晉院中。
嬤嬤瞧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大滿意這樣的成果,她笑著看了耿氏一眼,便道:“耿格格不去嗎?”
耿氏笑了笑:“我就不去叨擾嫡福晉了。”
宜萱看在眼里,暗暗稱贊,耿氏雖然慌張焦急,可卻不是沒有主心骨的人。自打弘歷去了宮里,弘晝便成了時兒的跟屁蟲,耿氏自然而然搭上了李福晉的大船。如今她不是不害怕,而是心里清楚,朝三暮四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嬤嬤笑容漸漸有些發冷,她道:“但愿格格不要后悔!”
耿氏身子一顫,忙抱緊了弘晝。
弘晝小臉上也滿是擔憂之色,卻忙對耿氏道:“姨娘別擔心,阿瑪會回來的。”
耿氏點了點頭,笑著道:“對,會回來的。”
一下子走了四位格格,丹若苑果然寬敞了幾分。
接下來,就只是等待了……
丹若苑內有小廚房,儲存的糧食是很充足的,午膳、晚膳,都還算豐盛,可眾人都是胃口缺缺,連平日里最吃貨的弘晝都只吃了半碗米飯,只有盛熙、弘晉、弘旸、和鸞、永珅幾個奶娃娃不諳世事,吃得香、睡得香。
夜到子時,幾個小家伙都酣睡熟了。可宜萱卻怎么也睡不著,李福晉、年福晉、耿氏、武氏、宋氏、安氏,這幾個雍親王的側室、妾侍們,都沉默著,等待著命運的到來,或是一飛沖天,或是貶入塵埃。
誰都不說話,偶爾有人低低嘆息,或者躊躇輕吟。
宜萱看著眼前幾個都還算熟悉的面孔……年氏是最年輕的,除此之外是宜萱不大熟悉的安氏——似乎進王府也有七年了,方才那幾個年輕的侍妾都走了,她平日里和額娘并不親近,卻選擇了留下來。
耿氏年歲剛過三十,臉上仍有惴惴之色。而入府多年的武氏和宋氏已經是老資歷了,表現得卻要沉穩安靜得多。
約莫已經是子時了,宜萱困意襲來,正想去暖閣里睡下,耳朵一動,卻聽見了刀戈相擊之聲,旋即如一頭冷水潑了上來,兜頭兜腦,渾身淋漓,再也沒有了半分困意。
“額娘,好像有聲音……”宜萱輕聲對李福晉道。
李福晉神色一緊,握成拳頭的手隱隱開始顫抖,那是金戈之聲,在夜里格外清晰,雖然聲音有些遠,但卻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清晰——仿佛是重錘一般,打在眾人心頭。
這下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連原本泰然的武氏、宋氏二人都連連踱步。
李福晉忙寬慰道:“雖然嫡福晉抽調走了一半兵力,但也不是輕易能攻破的!”
年福晉也贊同地道:“四爺也說過,最晚天明時分就會回來!咱們耐住性子,等下去就是了!”
雍親王所留下的重兵,當然不是等閑貨色,雖然被抽調走了一半,但仍然牢牢地將來犯之人阻隔在王府外頭。
雖然如此,但宜萱在丹若苑內聽著一波波回稟的消息,卻愈發凝重了起來,人馬減半,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死傷慘重。護衛雖然拼死擋住最后的底線,卻堆積起來越來越多的尸體……可偏偏,還有一半的重兵被拘束在嫡福晉院落四周,被嚴令不許離開寸步。
如此一來,雍王府被攻破,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不過,最晚到天明,來犯兵馬必然會撤退!
黎明時分,所有人臉上都露出希冀之色。
就在這個時候,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不好了!府門被攻破了!!”
頓時,眾人臉色煞白,她們最擔心的狀況還是發生了,她們的性命,顯然已經危在旦夕……
宜萱急忙道:“先別慌張,就算攻進來,可還有一層守衛呢!而且緊挨著外院是嫡福晉的院子,哪里兵馬最多,必然也首當其沖受到攻擊!丹若苑地處偏僻,應該反而更安全些也不招人眼才對!”
可惜,宜萱的猜測是錯誤的……
刀戈相擊之聲在丹若苑外響起,還有刀劍砍刺到人肉體上的噗噗聲,濃重的血腥氣息,伴著黎明前的濃霧翻涌著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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