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宜萱勸慰過之后,雍正便開始日往慈寧宮為太后侍疾,親奉湯藥,著實做足了孝順皇帝兒子的模樣。
從太后身上刷來了“孝”名的雍正陛下,卻整日沉悶著一張冷臉,一天比一天不開心。人都知道是太后愈發病重,皇上無法展顏,可宜萱清楚,汗阿瑪為何郁郁不樂。這些日子,但凡太后醒著,一看到汗阿瑪,便絮叨著讓汗阿瑪把她的小兒子從景陵宣召回來。
又一次,宜萱前往慈寧宮請安,便明晃晃地瞅見,太后躺在病榻上,已經病到難以下榻,面容也是極為枯槁,卻拉著汗阿瑪的手,幾乎用哀求的語氣道:“皇帝,哀家快不行了,你就讓哀家見見你弟弟吧。”
雍正沉著臉,胸中憋著一股積蓄已久的悶氣,當即便道:“皇額娘,等您養好了身子,兒子會考慮召恂郡王回京的。”
“皇帝!就當是哀家求你了……”太后眼中擠出幾滴淚水,“那是你親弟弟啊!你當真一點都不念骨肉之情嗎?”
雍正聽了這話,臉便撂了下來:“朕就是太念骨肉之情,老十四才敢如此放肆!”說罷,碰的一聲,藥碗便被他摔碎在了地上。
宜萱不禁嘆息,事到如今,太后反倒是更加拎不清了。她若是勸十四叔安分著些,汗阿瑪不至于吝嗇給他一世榮華富貴!但凡帝王,幾個能容得下有不臣之心的兄弟?!太后將死之時,還仍舊念叨著自己的小兒子,為自己的小兒子甚至都前所未有的拉下尊嚴來求大兒子。
可這些舉動,被汗阿瑪冷眼看著,只會更怨恨生母的偏心!!說一千道一萬。太后放軟,為的只是十四叔罷了!她心里從來不曾一丁點有汗阿瑪的位置!所以汗阿瑪才會如此反應劇烈。
但凡是個人,心里都會渴望母愛。汗阿瑪并不能例外,太后病重,他親自來侍奉,除了為了“孝順”名聲,何況沒有存有些許期盼。他希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希望能從太后身上感受到些許母愛。可最終,太后的母愛,如數給了十四叔。到死都舍不得勻出一丁點給汗阿瑪!
汗阿瑪摔碗拂袖而去,無疑是徹底斷絕了太后的希望,更叫太后覺得顏面掃盡,她彌留之際。終于還是固態復燃,甚至當著幾位來請安的先帝太妃的面。便說:“欽命吾子繼承大統,實非吾夢想所期!!”
這種話,無疑是和汗阿瑪撕破臉了。一時間,這樣的言語。更是被廉親王、敦郡王等人利用,大肆散播,甚至傳出了先帝遺詔傳位之人是十四爺。而非今上。
汗阿瑪聽到這種流言蜚語,養心殿的茶盞上一回摔一回。養心殿的太監更是鮮少又不受殃及的。據說連蘇培盛的腦袋上都被摔了一個茶蓋,當場頭破血流,還有幾個更倒霉的,都挨了板子了!
宜萱也不禁暗嘆,太后之舉,當真是損人不利己啊!她輩分、身份都擺在那里,汗阿瑪自然不能把她怎么滴了,可是你小兒子在你百年之后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太后做嬪妃的時候,一直十分謹慎,怎么做了太后倒是愈發糊涂了!你就算真偏愛小兒子,就算為了小兒子,你也該對你大兒子好點!!如今你對大兒子發泄的火氣,早晚有一日你大兒子會加倍發泄在你小兒子頭上!
太后注定沒能鬧騰太久,直到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皇太后病重,陷入了徹底的昏迷中。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深夜丑時,仁壽皇太后崩。
宜萱是在翌日的早晨,才聽到了宮中鳴響的喪鐘,于是忙穿上多日前便準備好的孝服,忙乘坐和碩公主品級的金頂朱輪車往紫禁城而去。
太后的薨逝,也帶走了汗阿瑪對她最后的一絲親情。汗阿瑪于蒼震門內設倚廬縞素居喪,倚木為廬,以草苫蓋之,其實也就是草棚,做足了孝子派頭。宜萱看在眼里,深刻明白,汗阿瑪做著一切并非出自心聲,只不過想用太后的死,為自己拉回名聲,更是為了消弭之前的流言蜚語!——一切不過是為了政治考量罷了!不含有一絲親情。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恭移皇太后梓宮,安奉在壽皇殿。
六月二十日,四后同祔圣祖廟,尊謚并加“仁”字。四后便是指圣祖康熙皇帝的四任皇后,即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孝昭仁皇后鈕祜祿氏、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孝恭仁皇后烏雅氏。恭——這個字是擬定給仁壽皇太后的謚號。全稱是“孝恭宣惠溫肅定裕贊天承圣仁皇后”。而這個字,明顯不及前幾位皇后的謚號。
雍正帝以此為例,諭旨:“恭惟孝誠仁皇后元配,宸極,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繼位中宮。孝恭仁皇后誕育朕躬,母儀天下。按先儒耐廟之儀:一元后、一繼立、一本生,以次并列。今母后升祔位次,當首奉孝誠仁皇后,次奉孝昭仁皇后,次奉孝懿仁皇后,次奉孝恭仁皇后。如此庶于古禮符合,而朕心亦安矣。”
聽到這樣的諭旨,宜萱忍不住笑了,明晃晃把自己生母擺設在最后,的確合乎禮制,卻也可見汗阿瑪和太后的母子情分當真是一丁點都不剩了。
九月初一日扶孝恭仁皇后靈柩葬景陵,升祔太廟。——可同時,被送進先帝陵寢的,還有另外一位皇考敬敏皇貴妃。這位皇貴妃是何許人也?便是鐵帽子怡親王殿下的生母、先帝敏妃章佳氏!
雍正在把自己的母親送去與母親同葬,卻順手把原本埋葬在妃陵中的怡親王之母也送了進去!
呵呵,太后啊太后,您前頭已經有三位了,沒想到后頭還得再加一位。得,她的四爺爹大人啊,活著的時候沒法對太后發泄不滿,死了卻想出如此絕妙的添堵招數!唉,孝恭仁太后在天之靈,不曉得會不會被氣得活過來呢?
中宮皇后的冊封大禮,因太后的薨逝,一直拖延到了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不過總算還好,沒拖到雍正二年去。
太和殿中,太保吏部尚書公隆科多為正使,領侍衛內大臣馬武為副使,持節宣讀圣旨。
冊文曰: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賴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資乎內職,既應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爾嫡妃那拉氏,祥鐘華胄,秀毓名門,溫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備,久昭淑德。于宮中四教弘宣,允合母儀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冊寶冊立爾為皇后,爾其承顏思孝,務必敬而必誠,逮下為仁,益克勤克儉,恪共祀事。聿觀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贊和平之治。欽哉。
冊封之日,宜萱身為唯一的帝女,自然身穿和碩公主朝服,去向她的“皇額娘”三跪九叩賀喜。而內宮嬪妃,自然也不例外。照例冊封中宮,宗室福晉、格格們都要前來三跪九叩。著實讓皇后威風了一把!
冊封嘉禮之后,皇后的腰板都挺直了幾分,她下巴微微昂著,輕蔑地掃視著前來景仁宮請安的一眾嬪妃們,“馬上就是年關了,這可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年頭。李氏、年氏,你們可得好好辦理才是!”
賢貴妃李氏、惠貴妃年氏忙都起身稱“是”。
年氏揚眉道:“臣妾受皇上旨意,與李姐姐一同管理六宮事務,自然不會讓皇上和主子娘娘失望!”——年氏這話,無疑實在諷刺皇后有中宮之位、卻無中宮之權!
皇后眼底滑過一絲冷厲,便道:“本宮知道年氏年輕能干,但終究不及李氏資歷年久、沉穩周到,你二人雖同為貴妃,但必得事事以李氏為主,年氏你為副手。”
皇后的話,無疑實在挑撥兩大貴妃的聯盟關系。賢貴妃微微蹙眉,忙道:“主子娘娘言重了,臣妾年老乏力,自是不及年妹妹許多。”
年氏也揚唇一笑道:“多謝主子娘娘訓誡,臣妾素來都是以李姐姐為先的!”
皇后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這時候章孝恭快步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主子娘娘,四貝勒來給您請安了。”
皇后臉上浮現濃濃的笑容,便對眾嬪妃道:“今兒,便散了吧!”
年氏掩唇,低聲對賢貴妃道:“皇后倒是得了個孝順兒子。”
賢貴妃亦壓低了聲音道:“誰曉得是真孝順,還是假孝順呢,又不能親生的,能一樣嗎?”
兩人莞爾對視一笑,魚貫走出景仁宮正殿。
殿外月臺下,身穿貝勒朝服的四阿哥弘歷,肅身立著,一一朝著走出來的嬪妃們躬身見禮問安。
年氏睨了這個清俊的少年一眼,語帶諷刺地道:“四阿哥認了個好額娘呀!”
弘歷面帶微笑,道:“皇額娘本就是所有皇子的額娘。”
被如此不咸不淡地頂了回來,年氏面有不快之色,她輕輕撥弄了耳上的明月珰,又冷眼掃了一眼殿中,幽幽道:“皇后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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