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李詠絮含淚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茫的笑容,“你對我很兇,但我此刻才覺得,你其實對我挺好的。”
宜萱不由一愣,記得當年在凈園中的時候,宜萱對她苦口婆心,勸也勸了,吼也吼了,卻沒能叫她有半分回心轉意,也沒獲得她半分感念,如今……許是為人母親了吧,終于變得成熟而細膩了。
宜萱其實一直以為,自己并不在乎李詠絮是榮是辱、是死是活,就算有在乎,那也是為了額娘能省心些。原來,并不是的……她永遠也無法否認,自己身上那一半來自李家的血統,或許是源自于愛新覺羅宜萱的羈絆,雖然很微渺,但那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若李詠絮不是她的表妹,宜萱根本沒有必要對她啰嗦這個多,也根本沒有必要為了她而生氣。所以此刻,宜萱不得不承認,她對這個表妹是有些許難言言明的親情在里頭。蓿恚∷br/
宜萱輕輕側坐在榻上,語氣柔緩地道:“其實時兒這兩年,對你也是很好的。”她瞥見李詠絮面上的埋怨之色,便道:“你別管他是因為愧疚還是旁的才對你好,這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你既然進了皇家,沒有丈夫的喜愛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你要做的不是爭一口氣,而是爭一份長久的寵愛!”
李詠絮聽了,緩緩點頭,旋即她又苦笑了笑:“可男人的寵愛,有又幾個是長久的?”
宜萱亦點頭道:“所以。這就要看你維系寵愛的本事了。待解禁之后,就去好好維系這份寵愛吧!不要總是惹事生分了,時兒對你的寬縱。大多源于對你的愧疚。所以不要一次次消磨掉他對你愧疚!!”
李詠絮臉上盡數是淡淡若云煙的哀愁:“其實這些我都懂,不過是有些不甘心罷了。不過,吃了一次虧,我總不會再在同一個地方摔倒。”
宜萱露出寬心的微笑:“你能想明白,我便心安了。只要心中明透,日后的路才會越走越遠,越走越寬敞。”
李詠絮斜斜看著檻窗上的菱花紋路。看著那投射進來的光輝,她凝聲定定道:“我以后的路想越走越寬,最少不得的。便是要有一個兒子!”
宜萱看著她堅定的神情,不由蹙眉:“難道在你眼里心里,只有兒子才要緊?那鴛兒呢?她就不好嗎?!她一樣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啊!”——雖然宜萱無法反抗這個時代重男輕女的腐朽觀念,可看到身為母親的李詠絮這般想要兒子。宜萱不免覺得鴛兒有些可憐。
李詠絮咬唇道:“正因為鴛兒是我親生的女兒。我才必須給她一個弟弟!若我不能生,哪怕是搶也要搶一個來!!”她的眼中焚燒著熱火般的急切之色,“我活著一日,的確便可庇護鴛兒一日,可若我百年之后,又有誰來護著我的女兒呢?!表哥他將來會有很多兒女,對兒女的寵愛,理所當然便會分薄!所以我要給鴛兒一個弟弟!給她一個將來會全心全意照拂她的弟弟!!就像表哥對表姐這般!!這才是做穩妥的依靠!!”
她眼中隱隱湛淚。粉拳緊緊握著,全然是一副不容許任何人阻礙她的架勢。宜萱不禁無言。她不得不承認李詠絮說得很有道理。她的弟弟對她的確很好,也很聽她的話。但作為一個丈夫,他花心又薄情,作為一個父親,他十分重男輕女,他從不重視永珅這個庶長子,對于和鸞這個嫡長女,也只是尋常對待,全無一個慈父應有的愛護!
李詠絮的法子很好,只是……宜萱問道:“你打算從哪兒搶一個來?”
李詠絮面帶冷意:“這府里的侍妾只會越來越多,可有資格撫養阿哥格格的卻很少!我既然能夠撫養鴛兒,將來也當然能撫養一個阿哥!!”
既然她已經篤定了要這么做,宜萱也無法。畢竟進了皇家,都得靠深謀算計才能活下去。她沒有資格說李詠絮的做法是錯誤的,在皇家不能撫養自己孩兒的生母多了去了,不差弘時后院再多幾個。
宜萱忽然想到沉寂了多年的陸氏,似乎因為李詠絮的舉薦而漸漸有了寵愛,便問:“你該不會是瞧中了陸氏吧?”
李詠絮揚唇一笑,“不錯,就是她!”
宜萱皺眉道,“她可不是個純善之輩!”——小心養虎為患!
李詠絮撫摸著自己皓腕上的一串白硨磲十八子手串,瑩潤的食指肚在白皙的硨磲上輕輕拂過,她語出涼薄地道:“正因她不是純善之輩,所以我才可以沒有絲毫不忍地……殺母奪子!”說出最后四個字的李詠絮,眼睛里滿是冷漠之色。
宜萱心頭不由咯噔一下,李詠絮她竟然是打了這么個主意嗎?
李詠絮抬頭笑靨如花望著宜萱:“雖說生恩不及養恩大,可四貝勒早年不也是養在皇后膝下,心里卻還是惦記和冷宮錢庶妃嗎?我既然要奪子,自然不會留下任何禍患!而后院這么多侍妾中,表哥最不喜的便是陸氏!所以,即使表哥知道是我殺了陸氏,也不會太生氣的!”
見她如此輕描淡寫地分析這一切,宜萱突然覺得,當初那個只做完了壞事之后膽戰心驚又心虛不已的李詠絮,如今當真是不復存在了。
人吶,果然都是會變的。她沒有資格說李詠絮是錯誤的,若她是錯的,這些話皇家的妻妾們又有那個是完全對的呢?!在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家族、最有權力的世家里,本來就沒有對與錯,只有成與敗!
子嗣、恩寵,是這些皇家貴婦們都少不得要算計的東西!既然人人都能算計,那個憑什么李詠絮不能算計呢?
李詠絮側臉笑盈盈望著她:“這些話。表姐不會告訴旁人吧?”
宜萱以淡淡的口吻:“端王府的事情,我不過再插手,所以你說的所有話。我出了門,便會都忘了!”——這是端王府妻妾的天地,要爭要斗,是她們的事情,與宜萱何干?
宜萱隨即又道:“只要你們別算計到我弟弟頭上,別算計上我侄兒、侄女們的性命,我都不會管!”
李詠絮抿嘴一笑:“我還沒那個大的膽子。表姐盡管放心好了。何況若真算計,那也是只有表哥算計我的份兒,以我的心智手段。還能算計到他頭上嗎?”。
李詠絮雖然是笑著說了這番,可宜萱卻看到了她眼中的悲涼,被自己的表哥、丈夫給算計得不能再有生養,于一個女人來說。的確是莫大的悲哀了!
“至于表哥的侄兒、侄女們。我也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連小孩子都不放過。”李詠絮語氣平和,她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兒女,是表哥底線,連嫡福晉都不敢輕易觸碰,何況是我?”
見她如此說,宜萱也能安心些,皇家的媳婦不狠些不成的。心中能有個底線,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李詠絮起身。親自斟了一盞玫瑰花茶給宜萱,道:“我在禁足中,也沒什么好招待表姐的了,還望莫要嫌棄。”
宜萱端起那盞嫣紅的玫瑰茶,輕輕抿了一口,玫瑰花苞想來都還不錯,只是泡茶的水只是尋常凈水,倒是失了靈氣了。不過對于一個禁足中的人來說,也還算不錯了。只是她記得李詠絮從前愛喝的似乎是龍井,這玫瑰茶是星移最愛之物。
李詠絮平淡地陳述道:“這是南陽進貢的玫瑰茶,其實我并不太喜歡這個味道,只是聽人說此物能養顏,才日日泡了來喝的。不過我這里的玫瑰茶只是次一等的,南陽貢品茶中最上等的喚作‘赤霞映日’。整個端王府今年只得了十斤,表哥平分給了嫡福晉和側福晉,而嫡福晉不愛喝這個,所以把自己五斤都如數賞賜給了側福晉。”
見她一口一個“側福晉”,便知李詠絮對納喇星移并不半點敬意,反而是多有妒恨。
李詠絮忍不住心中的酸澀,便道:“或許表姐覺得納喇側福晉并無專寵,只是被表哥盛寵幾分罷了!可別人不清楚,我心里最清楚!從她沒進門,表哥心里就一刻不停地惦念著她!從前表哥得了什么賞賜、貢品的,總有一份去向不明!嫡福晉沒察覺到,我卻猜得到是去向哪兒了!我早年受了這么多冷落,也都是因為她!!”
宜萱淡淡道:“當初的事兒,沒人逼你做!”
“沒錯!”李詠絮昂首道,“當初是我算計了她的臉!可若是她因此而報復我也就罷了!冤有頭、債有主——可為什么偏偏是表哥替她出手?!!表哥冷落了我那么多年,他不就是想警告我,以后她進了門,不許與她為敵嗎?!”李詠絮忍不住呵呵笑了笑,“表哥如今看似寵著我,其實我心里明白,他何嘗是發自內心對我好的?!”
見她如此酸氣四溢,宜萱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女人這種生物,鮮少能做得到十成的理智,女人太容易被感情所左右,而“嫉妒”正是感情求之不得的衍生物。
星移在時兒心目中的地位,是源于那一年的弘時從西山回來,心中最是需要一份純粹無暇的感情作為慰藉。而星移作為一個正確的人,恰恰在最正確的時候,出現在他的世界里。所以造就了如此一份感情,這份感情也因此持久且牢不可破。
“凡事有因必有果!”宜萱輕輕擱下手中的茶盞,抬眼看著李詠絮那滿臉的不甘之色,“你當初嫁給時兒,固然因為你有所心動,可是你更謀求的是皇家的榮華和地位!但納喇星移不同,她是國公之女,原無須屈居側室之位,若她嫁給尋常宗室子弟,何愁不能像納喇星月那樣當個嫡福晉?!所以她是喜歡時兒,才嫁給她!因為她付出的感情,比你多、更比你純粹,所以她得到的回報也比你多!”
李詠絮聽了這番話,只低頭凝望著杯盞中嫣紅如血的玫瑰茶,她忘了許久,直到那茶已然涼透,她才端起茶盞,仰頭一飲而盡,那唇上不禁沾染了紅意,仿佛飲血一般,別有一種凄美,她低低道:“是啊,我想要榮華,也想要表哥的心,想要兩全其美,結果卻是什么也得不到。表姐,我真的后悔了,我后悔嫁給表哥!”
她眼中漸漸再度盈滿了淚水:“若當初我肯聽你的話,在京中八旗子弟中,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嫁了,我又如何會落到如今不得不爭、不得不斗的地步?”
“但是——”她眼中的淚齊齊潸然而下,“但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就算我想回頭過安分日子,嫡福晉也不會放過我!我更不會甘心為她魚肉,更不甘心讓我的女兒也為她魚肉!所以,我只能爭!只能斗!!”
宜萱長長嘆息著:“以后的路,還是要你自己去走。你要如何,我都不會阻攔,也同樣不會幫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席話,宜萱起身離去。
回到凈園,新晉的大丫頭銀蘭為她按摩太陽穴,宜萱歪在美人榻上,神情有些倦怠,這些個后院的事兒啊,以后她真的不想再插手了,真是累心又累腦子啊!
皇后將死,宜萱已經不必再斗,如此一來,果然還是過些輕快悠閑的日子更好些。
這時候,玉簪打簾子進來,道:“盧醫正已從國公府回來,說國公爺是積年舊疾了,如今年歲大了,又氣火攻心,所以才一病不起,也只能溫溫調養著。”
宜萱抬手叫丫頭白蘭停下,睜開眼睛,嘴里喃喃念著:“氣火攻心?……”——雅思哈還真是倒霉,有那么一個拎不清的腦殘兒子。
玉簪又道:“還有一件事,國公爺讓盧醫正轉告說,請封煦公子為世子的奏折已經遞上去了。”
宜萱笑道:“國公爺也真夠慢的!”——這事兒她一早就答允了,在昌平的時候,便提前與汗阿瑪說過了,汗阿瑪雖然起初有些生氣,但宜萱說到盛煦才是嫡子嫡孫,汗阿瑪也是無言,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允了。
“如今的確是不能再拖延了,趕緊立了世子,定了名分,才能叫那些折騰不休的人死了那份心!”如今鄭夫人和納喇星德怕是還以為世子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呢!
宜萱忍不住咯咯笑了笑,“介時圣旨下達,不知鄭夫人母子會是何等表情呢?”
玉簪也忍不住偷笑道:“怕是又要有一場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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