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偏殿。
一個穿水綠宮裝的宮女焦急地稟報道:“小主,不好了!倚秋姐姐和敬事房聶公公對食的事兒不知被誰捅了出去!惠貴妃已經叫人抓了倚秋姐姐,發落去了慎行司!”
錢氏聽了,面孔猙獰,她立刻吩咐道:“叫人傳話給倚秋,讓她自己咬死了,自己承擔下來!對食又不是死罪!她若背叛本貴人,才是必死無疑!”
水綠衣裳的宮女渾身一哆嗦,急忙道了一聲“是”。心中不免提那個年輕漂亮的倚秋姐姐抱不平,分明是貴人逼迫她去跟又老又丑的聶公公對食,為的不過是想讓綠頭牌排在眾多貴人最前頭的位置。可如今事發,貴人如此將倚秋視為棄子。
錢氏此刻心中除了惱怒,更多的卻是不可置信。惠貴妃怎么會對她出手,惠貴妃現在不是應該與賢貴妃反目成仇才對嗎?!難道是惠貴妃竟然不相信那手札所寫嗎?還是賢貴妃蠱惑人心的本事就這般厲害?!
這時候,翊坤宮的管事嬤嬤康氏前來,行了禮便板著臉道:“傳惠貴妃娘娘話,貴人錢氏,御下不嚴,著罰俸三個月。以示薄懲。”
錢氏見狀,急忙道:“康嬤嬤,可是有什么誤會?我與惠貴妃從無過節啊!”
康嬤嬤冷笑道:“從無過節?貴人自己做過什么,自己清楚!偽造葉醫正手札。當真以為我家貴主子是好糊弄的嗎?!”
錢氏聽了,不禁愕然,她急忙道:“那手札,的的確確是葉岐親筆啊!”
康嬤嬤冷哼一聲:“的的確確是仿造得可以以假亂真!貴人好本事!”
“那是……假的?”錢氏不禁愕然——難道皇后叫弘歷給她的手札竟然是假的?!這怎么可能?!那個東西的確是有年份了,她也仔細對照過筆跡了。不可能是假的啊!
康嬤嬤冷冷看著這個演技一流的錢貴人,不客氣地道:“貴人都這把年紀了,還用這種法子收買敬事房太監!可就算綠頭牌位置再好,皇上莫非還翻過貴人的牌子了?!”
被康嬤嬤如此諷刺,錢氏那精心擦脂抹粉的臉上有惱羞之色浮現。嬪妃的地位,和皇帝的召幸是分不開的,錢氏雖然不年輕了,可也不甘心被皇上一日日冷落著,所以才想了這樣的“好法子”,她綠頭牌的確位置靠前了。也更容易被皇上看到,可一樣沒有被翻過牌子,沒有侍寢過。
錢氏心中自是惱火不已,恨不得狠狠教訓眼前這個老刁奴一通,但她理智壓過了怒火,她清醒地明白眼前這個康嬤嬤可是惠貴妃的心腹,她如何敢得罪狠了?連忙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青白玉手鐲,塞進康嬤嬤手中,哀求道:“嬤嬤!此事大有誤會!那手札,是我意外所得。絕非是我仿造了來欺騙惠貴妃的!還請嬤嬤替我美言幾句……”
錢氏的話尚未說話,便康嬤嬤狠狠一把推開了,“貴人還是省省吧!自己多記得些禮義廉恥,比什么都要緊!”
那青白玉手鐲當啷一聲落在了方磚墁地上。當場碎成了兩半,康嬤嬤一臉不屑地拂袖而去。只剩下錢氏臉上青白交加,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我得勢,必將你這老賤奴千刀萬剮,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錢氏怨毒地望著翊坤宮方向。“年氏,你既如此羞辱于我,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宜萱知曉此事,是在雍正二年深秋的宮中賞菊會上,地點是在惠貴妃的翊坤宮。正殿前,品類不同的菊花開得金燦燦的,仿佛也沾染了皇家的貴氣。今日年貴妃辦此會,主要是賀三位養女公主受到冊封。
和碩淑慎公主,是廢太子、理親王的女兒,雖然年紀在三個養女中最長,卻是最安順低調的;和碩端柔公主,是允祿之女,系嫡福晉郭絡羅氏所出,故而穿得很是華貴鮮艷;和碩和惠公主,是怡親王嫡出的小女兒,現年才十一歲,小臉圓圓的,還帶著幾分孩子的天真氣。
宜萱一來,三人齊齊見萬福,口稱:“大姐姐金安。”
宜萱含笑點頭,微微屈膝還禮,“妹妹們好。”如今重排了皇女齒虛,以宜萱為大公主,淑慎為二公主、端柔為三公主、和惠為四公主。——突然多了三個鮮嫩可愛的妹妹,宜萱自然還是喜歡居多的。
宜萱又向在場的諸位母嬪、母妃們見禮問好,其中自己的親額娘賢貴妃李氏也在場。惠貴妃為東道主,在殿外的廊中設了桌椅,擺設了不少精致的點心和可口的奶茶,都是以照顧淑慎、端柔、和惠三人的胃口為主。
除了兩位貴妃,幾個嬪也都在,另外還有已經顯懷的貴人春氏,正侍立在年氏身旁。還有老牌的海貴人、安貴人也在場。
年氏笑著道:“今年突然就冷了下來,不過這菊花卻開得更好了!”
安貴人也應和道:“是啊,開得如此爭妍斗艷,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春天呢。還有那些金菊,這才合皇家氣度。”
宜萱微微含笑,安貴人說得一點都不錯,開在皇家花兒朵兒,必得是要花團錦簇、鮮艷靚麗,才合適。在這里是講不通什么傲霜風骨的。
年紀最小和惠兩頰帶著淺淺的梨渦。她胳膊架在漢白玉欄桿上,指著大柱旁邊的幾盆白菊問道:“惠娘娘,那白的開得一大團兩盆的叫什么?”
年氏看著長相最可人,說話也是軟糯糯惹人憐的四公主和惠。想到自己夭折了的女兒原本也是行四的,不禁心頭一軟,想著自己的女兒若是沒有夭折,想必也有這般大了,便柔聲對她道:“左邊的是白銀雪球。右邊的叫仙露蟠桃。”
和惠笑道:“我還以為那是一樣的呢,原來不同品類的菊花。”
年氏耐心地道:“你不妨仔細瞧瞧,白銀雪球雖然合抱呈球,但外輪卻是下垂的。而仙露蟠桃葉緣反扣,形如扣船,就像一枚碩大的蟠桃。”
和惠笑著點頭:“原來是這樣。”
年氏正是心情甚好的時候,康嬤嬤快步上前,稟報道:“錢貴人來了。”
年氏頓時斂去了面上大半的笑意:“她來做什么?”——她遍邀后宮嬪妃,卻不曾給錢氏送請帖,對不請自來的客人。年氏自然是不喜的,何況她與錢氏結怨已深。
安貴人聽了,忍不住嗤嗤笑道:“是啊,她來做什么?這個時候,不好好閉門思過,也不怕出來惹人笑話!”——之前錢氏身邊宮女與敬事房副總管太監聶金忠對食,已然是人盡皆知了。協理六宮的貴妃年氏,也罰了錢氏三個月俸祿,可這種丑聞,著實讓整個后宮的人都指指點點。
其實對食。宮里又不少,兩位貴妃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鬧得太過也就是了。而對食的通常都是年輕的太監和宮女,要么是年紀成熟的姑姑嬤嬤和年歲沉穩的太監。這些人。不過是為了互相照拂、互相慰藉,所以沒有太較真嚴查。可倚秋這種十歲,卻跟一個五十多歲老太監,卻是稀罕事兒!
年氏也是與賢貴妃李氏商量之后,才決定嚴懲。這可是明擺著美色賄賂老太監了,自然是不能姑息了!
年氏揚唇一笑。便對安貴人道:“人家臉皮厚,哪里是咱們能比的。”
安貴人捂嘴笑道:“可不看看她自己,都人老珠黃了!居然還琢磨這個!就算她的綠頭牌,擺在離皇上最近的地方,莫非皇上就會翻她的牌子了?!好歹是藩邸的老人了,怎么這般不知廉恥呢?婢妾聽了這回事,都引以為羞,在年輕的妹妹們跟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呢!”
說罷,安貴人看了一眼乖巧安順的春貴人,道:“真是不好意思,叫春妹妹也聽了這種不干不凈的事兒!”
春氏勉強笑了笑,只道一聲“不妨”,便閉嘴不說話了。
年氏看了一眼賢貴妃,便道:“畢竟今日是為賀三位公主加封,總不好把錢氏拒之門外,李姐姐以為如何呢?”
賢貴妃撫了撫袖子道:“她自己都不介意,咱們介意什么?”
宜萱忍不住偷笑,額娘著意思是說,錢氏不在乎被人嘲笑,咱們難道還在意看一場笑話嗎?宜萱便也道:“的確有些日子沒見錢貴人了。”
年氏見狀,便吩咐康嬤嬤叫個小宮女去請錢貴人進來。宜萱暗想,她來的時候,可是年氏心腹乳母康嬤嬤親自迎接進來,而錢氏就只派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去迎,可見是根本瞧不起錢氏。
安貴人看了看春貴人肚子,面露幾分艷羨之色,又有幾分酸溜溜的,她瞥見錢氏正朝這邊來,便挑眉道:“錢貴人這般在意皇上的恩寵,怕是想著再懷一個呢!只是啊,哪里人人都有賢貴妃娘娘那樣的福氣呢!”
賢貴妃微微一笑,她是四十歲生了弘晉。錢氏現在卻還不滿四十呢,照例說,想懷孕,也不是一丁點可能也沒有的,不過前提得是皇上肯召幸她。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賢貴妃想著女兒和幾個公主都在,便只道:“皇上如今倒是多青睞新納的年輕妹妹們。”譬如常在高氏(之前的高答應)、答應顧氏、答應常氏等,都是宮女出身,年輕嬌嫩。
安氏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咱們這些藩邸舊人,是不能比的了。”——安氏雖然頗有姿色,但念及終究沒法跟那些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比了。想著自己日后年華漸漸老去,必然恩寵也漸漸稀薄,膝下卻無子嗣,只怕日后少不得晚景凄涼了。想到這些,安氏情緒漸漸低落下去,突覺胃中翻涌,似乎煩了幾分惡心,安氏便想著,興許是早晨吃得油膩了些,便走到案桌跟前,拿起一盞金銀花茶來壓一壓。
錢氏已經走到廊中,她施施然一一給貴妃和幾個嬪主見禮,一副和氣團團的樣子,問道:“幾位姐妹放在再聊什么,似乎很盡興。”
安氏擱下喝了大半的金銀花茶,笑道:“我們談錢貴人你呢!”安氏掩唇一笑,“說錢貴人當真是一心一意念著皇上,滿腹心思也都是盡在皇上身上,著實是恪盡嬪妃職責呢!”
安氏這番話,說得夾槍帶棒,錢氏卻仍舊一臉微笑,渾然不以為怒,錢氏道:“承蒙安妹妹夸獎了。”
安氏對錢氏有如此大的敵意,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原本眾貴人中,素來敬事房都識趣地把安氏的綠頭牌放在貴人中首位,可自打倚秋和聶金忠對食,錢氏就排在她前頭了。而且恰好安氏恩寵這段日子漸漸淡了下去,安氏理所當然地便覺得,自己是被錢氏擠兌得才被皇上冷落了!
這時候,春氏低聲道:“那金銀花茶瞧著湯色極好。”說著,她吩咐身旁隨時的侍女,給自己倒了慢慢一大杯。
年氏微笑道:“雖然眼下天兒已經涼快了,不過我還是愛喝金銀花涼茶這個味兒!”
宜萱輕輕嗅了一下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芬香氣息,道:“金銀花疏利咽喉,聽說在江南,都是以此物代茶飲用。”——見那金銀花茶湯湛湛金黃,仿佛灑金的琉璃一般光澤瀲滟,澄澈明透得可見內底葉脈分明的五彩牡丹折枝紋,足見這是最上品的金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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