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便道:“惠貴妃的事兒,和額娘無關。只能說,那是命。”——即使歷史改變了那么多,年羹堯還是死了,年氏雖然活著,也有兒子,卻再也不復之前的得寵。
賢貴妃嘆了一聲,道:“月前,她便以身體抱恙為由,叫敬事房撤下了她綠頭牌。皇上去過翊坤宮幾次,都是不歡而散,如今算來,皇上已經有大半個月涉足翊坤宮了。這事兒,我也不敢隨便開口,萬一惹得皇上不快,倒是得不償失了。”
宜萱和賢貴妃都明白,年氏的事兒,是一個死結。自從年羹堯被賜自盡那一日起,年氏便在心中打下了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她無法再精心打扮自己,去討那個殺死自己親哥哥的人的歡心。
宜萱低聲道:“好歹有弘旸,她也不是沒個盼頭。宮里失寵的嬪妃多了去了,總有自己活下去的法子。”
賢貴妃輕輕點頭,“是啊,她總還有七阿哥。”
片刻后,徐一忠快步進來稟報道:“娘娘、公主,皇上御駕正朝這邊過來!”
賢貴妃聽了,面含三分喜色,她忙起身整理衣冠,便攜著宜萱,急忙出永壽門外迎駕。
遙遙只見帝王的肩輿徐徐朝永壽宮而來,明黃的曲柄華蓋上五爪金龍盤旋,賢貴妃滿臉欣喜之色,那攥著錦帕的手都隱隱發顫了。
待到肩輿停在永壽宮門外,雍正從肩輿上走下來,宜萱已跟在額娘身側蹲身下來,膝蓋觸底,見了大禮。
“皇上萬福金安。”
“汗阿瑪金安。”
雍正眼皮一抬。“萱兒進宮來了?”旋即抬手道,“起來說話吧。”
迎了雍正進永壽宮正殿,賢貴妃親手奉上一盞八分燙的君山銀針。雍正飲了一口茶,撇著對面紫檀木翹頭案上的朝服、朝冠等物,臉上不由浮現三分笑容,他問道:“朝服可還合體?”
賢貴妃滿臉笑容,她沒來記得開口謝恩。宜萱就沒規矩地插嘴道:“汗阿瑪。額娘這一上午,看都沒看夠,還沒來得及試穿呢!”
話剛落音。賢貴妃回頭狠狠瞪了這個多嘴的女兒一眼。
雍正卻呵呵笑了,他道:“不過是一身皇貴妃吉服,沒什么大不了的!”
宜萱忙笑著問:“這身沒什么大不了,那哪身才是真的大不了呢?”
雍正一臉諱莫如深。他淡淡道:“等過兩年再說。”
宜萱掀了掀眉毛,過兩年。孝敬皇后的三年喪可就過了!素來皇帝若死了元后,三年之內一般是不立繼后的。過了三年,自然新皇后的就要被提上日程了。皇帝,總不能永遠沒有皇后吧?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長久無后。原本歷史中,雍正沒有再立繼后,是因為他自己態度太堅決了。而且他也五十多了,估計覺得沒人配得上、也沒必要了。可如今不同了。就算為了確保弘時的合法性,早晚有一日汗阿瑪也會把額娘碰上皇后的寶座。
賢貴妃如何能聽不懂雍正話里的意思,瞬間臉上激動難抑,只是她內心還有一絲清醒,她急忙道:“可是——可是臣妾是漢軍旗出身。”
雍正回應她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和語氣,他平靜地道:“朕的養母,孝懿仁皇后也是漢軍旗出身。”
宜萱瞬間瞪大了眼睛,汗阿瑪這意思——是打算給李家抬旗?!當年佟家變成佟佳氏,由漢軍旗抬成滿軍旗,可當真是羨煞無數人了,汗阿瑪以此比喻,已然不是暗示,幾乎都是明示了!!
看著李氏與宜萱俱滿臉驚愕的模樣,雍正高興地笑了,他抬手道:“照例還得在等兩年呢!不急!”說著,他看了看西洋擺鐘上的時辰,便道:“時辰也不早了,擺膳吧!”
回過神兒來的賢貴妃,急忙道了一聲“是”,她轉頭正要吩咐,卻見御前的閔中海突然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他跪奏道:“皇上,啟祥宮春貴人發動了!”
春貴人……?宜萱細細一思忖,的確是足月了。
雍正表情淡淡,甚至有幾分不耐煩,他揮手道:“發動就發動!冒冒失失成什么體統!”
閔中海見狀,急忙磕頭:“是!奴才失儀!奴才該死!”
雍正倒是沒有動怒,只是有幾分厭煩罷了,他淡淡道:“叫寧嬪看顧著,太醫仔細著些就是了!等生了,再來稟報朕!”
“嗻!”閔中海急忙退了下去。
賢貴妃忙輕聲問道:“皇上不去看看?”
雍正擺手道:“寧嬪素來謹慎妥帖,交給她即可。”
賢貴妃忍不住張了張口,不過出聲兒,她想到了一直不安分的錢氏,想到這番春貴人臨盆,對錢氏來說可是個好好機會。
雍正挑眉,淡淡一笑,“啟祥宮朕早就安排妥當,你安心就是。”
賢貴妃輕聲道了一聲“是”,于是不再多言,轉頭吩咐徐一忠傳午膳。
公主府,暢安堂書房。
盛熙端坐在飯桌跟前,看著滿桌子素齋,看著坐在對面的那個人,頓時胃口全無,“為什么……是你呀,我額娘呢?”
子文抽了抽眼角,“臭小子,你以為我愿意留下來陪你吃飯嗎?”——要不是萱兒要求,他才不愿意看這個小兔崽子的臭臉呢。
盛熙撅了撅小嘴兒,手里攥著象牙小勺子,攪著斗彩八寶紋臥足碗中溫熱的牛乳燕窩,一副很是不情愿的樣子,他嘟著小嘴嘟囔道:“額娘不在,什么都不想吃。”
翠雀忙柔聲道:“公子,您就將就一下吧,再不吃,飯菜可都要涼了。”
——翠雀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最近來往公主府甚密的侯府徽三爺,雖說做叔叔的來看侄兒沒什么,可這般三天兩頭來,更時常走進垂花門以內,進出公主寢殿,這點就……翠雀想到了玉簪姐姐的警告,便只管裝糊涂,她和紅桑、紫嬌、銀蘭幾個都一樣,全家都是公主的陪嫁包衣,不但自己與全家性命都在公主手中掌握,自然懂得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不該知道的不去知道。
盛熙抬頭問道:“額娘什么時候能回來啊?”
翠雀搖頭道:“公主是去給賢貴妃娘娘請安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小公子還是快用膳吧。”
聽了這番話,盛熙唉聲嘆氣,這才端起了斗彩臥足碗,小口喝著牛乳燕窩。
子文見狀,便執起象牙箸,夾了一枚小巧玲瓏的蓮花卷,暗道,雖都是素的,但無不色香味俱全,他這兔崽子兒子這些年小日子過得挺滋潤呀!只可惜滿桌子菜都是照著這個小兔崽子的口味做的,符合他口味的菜色卻是寥寥。
午膳是照著宜萱一早擬定的菜譜上的,今日主食是面食,包括蓮花卷、豆面餑餑和什錦火燒三種,菜有素菜六品:湖米茭白、腰果芹心、糖醋荷藕、三絲瓜卷、金菇掐菜、山珍刺龍芽,醬菜二品:五香熟芥和暇油黃瓜,并文思豆腐羹一品,蜜餞二品:柿霜軟糖與冰糖核桃。
公主府的這二位,吃得各自不對心思。而宜萱在宮里,卻是胃口敞開了吃,陪著兒子吃了這么長時間的素齋,在永壽宮看到肉香四溢的一桌子菜,頓時便叫人饑腸轆轆了。
無論是賢貴妃、宜萱,還是雍正,都各自心情甚好,故而都吃得歡暢。
想到熙兒還在公主府吃素,宜萱不禁替這可憐娃子默哀三秒,然后大口吃著五香鹿肉片,大大飽了口福。
什么燒鷓鴣、熘雞脯、鹽煎肉、燜黃鱔,八寶兔丁、龍舟镢魚、鮮蝦丸子、蜜蠟肘子,蟹肉雙筍絲、魚肚煨火腿、蔥燒鯊魚皮、紅燒果子貍……
當真是珍饈百味,吃得宜萱肚子飽脹,直到吃得再也咽不下去,卻還不忘端起一盞糖蒸酥酪小口喝著壓一壓。
用過午膳后,事物繁忙的雍正陛下稍稍坐了一會兒,便會養心殿批閱奏折了。賢貴妃這才急忙吩咐徐一忠去啟祥宮好生盯著,切勿出了紕漏。
宜萱輕聲問道:“額娘是擔心錢氏會害春貴人?”
賢貴妃只道:“總之小心些是沒錯的。”
宜萱皺眉思忖了一會兒,“之前惠貴妃在禁足中,卻接連被人散步了消息進去,汗阿瑪已經知道是錢氏所為,也明白此人不是安分之輩,為何還要留她?”——這才是宜萱最不解的地方,錢氏透露年羹堯消息給年氏,讓她激憤之下闖出翊坤宮,第二次是弘旸燒熱,年氏也幾乎要再度強闖宮門。汗阿瑪應該對這些已經心知肚明,就算不殺錢氏,怎么會對她一點處置都沒有?難道只是因為他給汗阿瑪生了四阿哥弘歷嗎?
賢貴妃望著殿外暗沉的天空,輕聲道:“皇上已經下旨選秀,滿蒙漢八旗都已經忙活起來了。四貝勒,也到了該指婚的年紀了。若是喪母,便要守孝三年,著實耽誤了。”
宜萱聽了,暗道原來如此。汗阿瑪終究是極看重子嗣的……
雍正三年漸漸暖和下來,冊封賢貴妃為皇貴妃的旨意也正式下達,雍正口諭,令賢皇貴妃李氏協助皇貴太妃佟佳氏甄選秀女,宮中再度熱絡了起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