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人的幽香,那是聚仙帳中香的氣味,綿綿不絕,絲絲如縷,里頭的一味沉香,是早先董鄂氏獻給額娘的。每兩個看言情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注冊過可°樂°小°說°網的賬號。[花.超多好]
柔軟的錦被,暖暖的湯婆子。
這是她現在能聞到和感受到的。
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繡了瓜瓞綿綿的鮫紗帳,半邊被勾起,額娘坐在床頭,眼睛紅腫地望著她,滿臉都是喜極而泣。
額娘說,她已經昏睡了五天五夜了。
太醫說是悲痛過巨、五臟哀損,傷了身子的本源,所以就算醒來,也必須細細溫養。
第七日的時候,她已經可以下床了,行宮正在為皇四子弘歷舉辦尾七的祭禮,即使在鏤月開云殿已然能夠聽到喪鐘鳴響。
額娘跟她說,四貝勒弘歷已經被汗阿瑪下旨追封為寶親王,加以厚葬。還說,寶親王和科爾沁郡王齊默特多爾濟是受到前明余孽刺殺,幸有納喇星徽挺身保護,科爾沁郡王方才僥幸生存,而寶親王不幸被流矢射中,納喇星徽也不幸身死。
皇上也追封了納喇星徽為二等勇安侯,已經厚葬了。
還有弘歷的那些隨從侍衛,因為護主不利,已經被皇上賜死了。
一切都被如此蓋棺定論了。
站在鏤月開云殿殿外的月臺上,看著這個蕭索冬日里那個叫人無法感覺到一絲溫暖的太陽,看著那已經掉光了葉子干枯的合歡樹,已經沒有了夏日滿樹花開。
李佳氏將一件厚厚的貂皮斗篷披在宜萱肩膀上,“風大,別總站在外頭。”
宜萱回頭看著額娘那雙心痛的眼睛,心頭突然酸酸的,她倒頭撲在額娘懷中,問她:“這輩子,我該怎么活下去?”
沒有了子文,她該怎么才能活下去?
李佳氏緊緊抱著她,也落下了渾濁的老淚。“你還有額娘,還有兄弟,還有兒子啊!!”
——但唯獨沒有丈夫了。宜萱無聲無息,吧嗒吧嗒掉著淚。
“人總要活下去。你何苦這般折磨自己?!”李佳氏哀嘆哽咽,她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肩膀,“人這輩子,誰沒有幾個坎兒?當年昀兒、昐兒夭折的時候,我何嘗恨不得陪著一起去了?!但我不能啊!!我若是去了。你怎么辦?弘時怎么辦?!心里再有一千一萬個苦,還不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咬牙邁過去,也就是了。
糖花.
“額娘……”宜萱輕輕喚了一聲,卻再也無他言。
她病居鏤月開云殿的日子里,汗阿瑪縱然朝政再忙碌,也每日都回來,弘晉每日下學回來,都會陪他一起用膳。弘時也每日都會進宮來,但他的目光格外瘦削憔悴了許多。起初宜萱沒多想旁的,后來見她每次都是獨自一人來,卻沒有帶妻子董鄂氏前來。
宜萱便問了他,為什么董鄂氏這么久都沒進行宮來請安。
弘時眼底有一抹哀慟之色滑過,“額娘不讓我說,但這種事兒,總是要叫姐姐知道的。”
宜萱怔怔看著他,有些恍惚,董鄂氏出了什么事了嗎?
弘時說:“永珪……歿了。”
宜萱瞪大了眼睛,“永珪好好的。怎么會突然歿了?!”——想到那個白胖可愛的孩子,宜萱心中不由一揪。
弘時眼里一片濕潤,“我從東陵趕回來的時候,就聽汗阿瑪說。永珪生了天花。然后過了五日,永珪就夭了。”
“天花……?”——怎么會得天花?如今京畿可沒有鬧天花呀!!
弘時眼中有一抹恨毒之色,他一副仿佛要將人撕碎的模樣,“憑什么?!憑什么汗阿瑪竟然還追封他為親王?!他也配?!!”
宜萱一愣,追封親王……
“弘歷?!是弘歷所為?”宜萱愕然地望著弘時那遏制不住激憤的面孔。
弘時突然上前一步,他大聲道:“姐姐!子文也是他害死的!他帶著大隊侍衛前去。便是要置子文于死地!只不過子文拼死反擊,才同歸于盡罷了!!”
宜萱沒有出聲。
是弘歷。
也只有可能是弘歷了。
其實她心里早就明白這一點,只不過這些日子只一味沉浸在子文死去的哀慟中不可自拔,才忽略了這一點罷了。
她不知道弘歷是用什么樣的計謀讓子文身中劇毒的,但毫無疑問就是他。
可是,弘歷已經死了。
汗阿瑪也給了他親王追封,就算她想報仇,也無人可報了。
不——
宜萱眼底突然滑過一抹從未有過的陰狠之色,不,這筆仇,還是有人可報的。
弘歷是死了,可他還有后代。
就在他最寵愛的侍妾高氏的肚子里!
宜萱無聲無息笑了,她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有如此恨毒的殺意。
十月底,御駕回鸞北京。
額娘不放心她,所以將她強行留在了永壽宮暫居住。
宜萱望著李佳氏憔悴的容顏,愧疚地道:“對不起,額娘。”——她現在才知道,額娘在幾乎同一個時間,面臨了兩個巨大的打擊,一個是她昏迷不醒,另一個是永珪染天花夭折。
李佳氏柔聲道:“傻丫頭,說這些做什么?”
宜萱低頭咬著嘴唇,道:“時兒已經告訴我了,永珪……沒了。”
李佳氏眼圈一紅,“我明明囑咐他,暫時不要告訴你的!”
永珪,是額娘最疼愛的孫兒,他的夭折,固然董鄂氏這個做母親的最是悲痛欲絕,然而額娘的傷痛卻也不見得少多少。
子文的死,永珪的命,都不能白白沒了。
死了弘歷一個,還不夠,遠遠不夠!
毒恨的種子,在她心口發芽,不可遏制地成長起來!
雍正八年的年節,一如往常的熱鬧,通紅的宮燈,彌漫的酒香,灼灼盛開的紅梅,咿咿呀呀的戲曲,粉墨登場。
暢音閣中,近支的皇族成員全都到齊了,不過兩月未見,瘦得已經脫了形的董鄂氏看得叫人心痛,她一杯一杯給自己灌著酒,臉上含了朦朧的醉意。
弘時看著自己的嫡福晉,眼中亦是痛處的哀憫之色,他一把奪過董鄂氏手中的白玉酒盅,“喝多了傷身。”
董鄂氏笑著道:“今兒是年節,妾身開心才想多喝幾杯的!”
弘時眼底哀慟,他低聲道:“庭蘭,咱們還會再有兒子的。”
董鄂氏眼里的淚,撲簌簌落下。
宜萱看在眼里,心中同是戚戚然。
目光漸漸挪到已經成了未亡人的寶親王嫡福晉西魯特氏身上,她雖然衣著樸素,但臉上卻不見有太多的哀傷之色。宜萱揚了揚唇角,也對,弘歷何嘗愛惜過他的妻子,自然他死了,西魯特氏也不會為她傷心落淚的。
反倒是坐在西魯特氏身后坐席上的水紅色宮裝女子,臉上悲憫之色濃得化不開。大約是哀傷太久,她的臉色已經失去了從前的嬌媚,仿佛遲暮的美人,臉蛋都瘦削了下來,唯獨那隆起的肚子,格外顯眼。
她是高氏,已故寶親王最寵愛的侍妾高氏。
李佳氏看著宜萱,不禁嘆息,“若不想看戲,你便早早回去歇息吧。”
宜萱剛想開口拒絕,卻見高氏起身離席,眼底嗖的浮起一抹濃濃的殺意,便也起身,朝額娘見了一個福,便叫玉簪扶著,走出了暢音閣。
高氏蕭索地站在一株開得如火如荼的梅花樹下,淚眼婆娑,不勝可憐。
宜萱的眼中,卻沾染不上半分憐意。
滿地積雪,踩出一串清晰的腳印,每走一步,便發出吱呀的聲響。
高氏看到是宜萱走來,挺著大肚子艱難地見了一個規整的萬福,“大公主金安,您……怎么也出來了?”
宜萱看著高氏那淚痕未干的楚楚面龐,語氣溫柔地道:“我出來,是特意來殺你的呀。”
高氏不禁一愕,可她聽著宜萱那涓涓如水的聲音,不由笑了,“您是特意來開解妾身的吧?”她擦了擦臉上的淚,完全沒有察覺到宜萱眼中凜然的殺意,“其實,剛剛聽說爺去了的時候,奴才的確恨不得跟著去了,但是——”
她溫柔地撫摸著自己高聳的肚子,“但是為了這個孩子,為了爺百年之后不至于香火無人承,妾身再生下這個孩子之前,絕對不會尋短見的!”——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單薄的小臉上滿是堅毅之色。
宜萱一愣,眼中滿是怔怔然之色。
高氏的眼睛,紅紅得像小兔子一般,明明是個柔弱到極點的女子,沒想到也有為母則強的時候。
宜萱默默從袖中取出一方繡了長春花的云緞帕子,遞給淚水盈目的高氏。
永壽宮中,炭火燒得紅彤彤,燒得殿內一片暖煦。
宜萱坐在炭盆前烤火,看著自己那雙被火光映得一片紅艷的雙手,“明明都決定狠下心腸了,沒想到到了最后,居然被她幾句話、幾滴眼淚,便軟化了。”
玉簪親手請教結下宜萱身上的斗篷,“公主原就是心地柔軟的人。”
宜萱長嘆唏噓,“罷了,我若真害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縱然一時心里痛快了,只怕后半輩子都無法心安了。”
弘歷已經死了,她的仇人已經不復存在,若將這筆恨意,加于旁人身上,那她日后還不曉得會變成一個怎樣可怕的女人。子文,應該不像看到她變成那樣吧?
看著灼熱的炭火,宜萱眼里含淚,唇角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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