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你就說吧”,看著老大把屋里的丫鬟們都遣退下去,孟老太太頗有點不耐煩了,
“母親,蘇州布政使趙大人親自派了親信提醒兒子,人命關天,不可輕易處置。碧珠的爹娘拿出了蘇州府開出的官衙文書,證明碧珠在一年前就已經被二弟妹給放了奴籍,是良家子”。
孟文冒也知道老太太不喜歡他,不過他既然是二甲進士,自幼熟讀圣賢書,《孝經》的教導,他又怎會和嫡母置那些女人的小肚雞腸?
因此孟文冒雖說不上對姚氏有多親近,但也是把他當成嫡母敬著的,出了事,也會第一時間把孟家放在第一位。
姚氏驚訝道:“這好好的怎么放了籍?還有趙大人怎么忽然關心這樁官司?”
孟老太太是南安侯府出來的,聽大兒子的話就知道這官司恐怕不太簡單,如果趙大人說了這話,就是警告孟家不要妄想壓著這樁人命官司,
碧珠是良家子,孟府是沒有資格掌握她的生殺大權。
“去,把張氏給我叫來,”老太太對著廳外生氣的喊道,
“母親,這件事情不太簡單,恐怕是有人針對大伯父。趙大人親派的仵作,檢驗說碧珠是傷口感染致死,之前的自縊是掩飾,
如今揚州府風言風語,都在說我們孟家仗勢欺人,打死良民家仆,已經有御史上折子彈劾大伯父,兒子和江南道御史吳大人是同科,尚有幾分交情,江南這邊的都察院御史的折子都壓著,
京城卻得到了消息,可見是有人想利用這件事情針對大伯父,
如今清流中的文臣也對大伯父有了微詞,這是今早兒子剛收到驛站急送來的大伯父親書”,
“我已經讓人去衙門把二弟叫回來了”,
孟文冒把書信交給孟老太太,他知道嫡母最疼最依賴的是二弟,因此一得了信,就讓人去通知孟文尚了。
姚氏越聽臉色越難看,孟家全靠了大伯才有今天的聲勢,指望松柏院的那個只會種花養草的人,孟家早就沒落,只能當個鄉紳了。
大伯的威望是清流頂起來的,最怕的就是御史彈劾了。
孟老太太一邊看書信,一邊恨不得把孟言茉再抓過來大罵一通。
孟公茂的信里都是斥責姚氏管家不力,不會教導子孫的話,對于京城的形勢也提了兩句,只說讓孟文冒盡快把事情解決。
姚氏既氣又怒,這大伯眼里只有大兒子,當年就是大伯的提拔,這賤種才做到五品知府的,難道在他眼里,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不濟事嗎?
張氏從佛堂過來,進入花廳就看到大老爺和老太太臉色都不太好看,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從佛堂提前出來呢,看來是有事情要找自己。
“母親,不知你喚兒媳來有什么事?”
“你還敢問?你做的好事,平白無故的,怎么就放了碧珠的奴籍?”
老太太一肚子的活,正都撒在張氏身上,端起桌上的茶盞就砸了過去,張氏躲開,茶水濺了一身,
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羞怒,她之前剛被老爺在人前打了耳光,如今母親在大伯面前這樣羞辱自己,她以后還怎么在陳氏面前管家?
“母親,兒媳都不知道碧珠是誰,放籍的話從何說起?”
張氏真的想不起來,碧字頭的丫鬟應該是九丫頭院子里的,她放了那么多人在那院子里。怎么會都記得?
“你這個蠢婦,我當初怎么讓尚兒娶了你?你院子里的牛媽媽你總該知道吧,碧珠就是她閨女”,
“牛媽媽是兒媳院子的管事媽媽,兒媳自然是知道的。母親這樣一說,兒媳倒是想起來了,好像是去年吧,牛媽媽求的兒媳,想是給她閨女一個兩家子的身份,
兒媳想著咱們孟家一向待下人寬厚,到了適婚年齡的時候,也會擇出那些世代忠仆家的一兩個兒子女兒的放出去,好奔個前程,不會世世代代的賤籍,
牛媽媽和她男人在孟家也算是世仆了,做事情多年功勞,兒媳就給她這個恩典了。
怎么?碧珠出了什么事了嗎?”
書香世家最重名聲,本來家生子是沒有脫離奴籍的可能的,孟家為了仁厚的名聲,才在孟公茂當上閣老后,制出了這條規矩,每年會放一個兩個的奴籍。
一般這樣放出去的世仆子孫,家里都有積蓄,因此男子多會讀書,等著考取功名,鯉魚跳龍門,
女子會嫁給家世清白的農家或是小鄉紳家做正頭娘子,
孟家因為這條原因,在清流中很有名聲,而那些放出去的男子,多少年來,也會有一個或兩個千辛萬苦的考了個功名,做個地方上的主簿或者長史之類的小官,
他們的祖上卻是孟家的下人,這說出去,孟家面子上也很好看,也是一層關系,人脈。
是互利的事情,對于那些曾是賤籍的小官員來說,孟家既是恩人又是大樹。
所以當時牛媽媽從靜深院得的好處獻給張氏不少,求這個恩典,張氏也沒當回事,就同意了,
碧珠是以良家子的身份在孟府當差,并沒有人知道,現在卻被人利用這一條孟家博名聲的伎倆來對付孟家,不得不說,挺諷刺的。
“你,你。···”孟老太太看二兒媳那副“我這樣做有什么不妥”,的理直氣壯樣,氣的想罵,找不到詞。
“母親,怎么了?你可別嚇兒子”,
正好孟文尚從外面回來,進門就看到老太太指著他媳婦氣的胸膛起伏,說不出話,
連忙上前,遞上茶水。
孟老太太喝口水,才喘過氣來。
孟文冒皺著眉頭把事情跟孟文尚說了大致情況。
“你這個愚婦,上次我就教訓過你,想不到你又做了蠢事,我今天就休了你”。
孟文尚一聽又是她媳婦連累到孟家,等于是連累到他,就氣急的要去拿筆墨寫休妻文書。
孟文冒在旁邊看著二弟妹哭著和二弟撕扯,拉絆的,又看老太太只是在旁邊氣的說火上澆油的話,眉頭越皺越緊。
怪不得母親疼二弟,這性格真是一模一樣,現在不是應該快想對策應急嗎,還在這想誰是誰非,不是浪費功夫嗎。
“二弟,你冷靜一下,二弟妹說的也沒錯,她也是按照孟家的規矩辦的,誰也沒想到碧珠會死”,
孟文冒看到事情發展的越來越偏離,雖然是二房的家務事,但是如今孟家的大事最重要,還是先勸住二弟再說。
“是啊,碧珠怎么會死?我們只要把打死碧珠的人交出來,這事不就解決了嗎?”
張氏已從剛才和二老爺的爭吵中知道了原來是那放肆的九丫頭囂張的打死了人,她打死了人,干嘛讓自己受過,誰打死的,誰到官府說清楚去,
關自己什么事?
“母親,你說什么呢,九妹妹是我們孟家的女兒,她一個閨閣女子怎么能去衙門那種事,這話不要再說了,被人聽見會笑話我們孟家連個下人的攀咬都擺不平,我們孟家以后怎么在這江南立足”。
孟言辰從外面進來,他剛才從小廝那得知父親要休妻,急忙忙的趕來松嵐院,進門就聽到他的母親又在說胡話了。
“辰兒說的不錯,這事關乎我們孟家的體面和大老太爺的體面,不是交出九丫頭就能算了事的”。
孟文冒還是很喜歡孟言辰的,在他看來揚州孟家孫子輩里就這一個侄子還尚可,其他的都是資質平庸,包括自己的庶長子孟言逸。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由著外面的人就這樣把我們孟家的名聲敗壞不成”。
孟文尚氣急敗壞的道,他只是在衙門做水利參政的閑差,身上的功名還是靠老丈人才得的,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
孟文冒聞言也是沉默不語。
他上面有布政使趙大人壓著,他也不能找個借口隨便處置這個案子,更何況,如今揚州府的百姓都在看著這件案子的后續,
還有那些書生,最是牙尖嘴利。
蘇州府的仵作又一口咬定是傷口感染致死,那孟家即使不是直接殺人,也是間接使人致死。
他也派仵作去看了,結果和蘇州府的那名仵作的結論是一樣的。
偏偏之前碧珠是上吊自縊的,這更使人覺得孟家是打死了人,又掩飾說是碧珠自尋短見。
“伯父,我們家可是得罪過趙大人?”
孟言辰問道,如果不是趙大人死盯著這件案子,江南道御史和孟家也有交情,那這事情完全可以壓下來,
京城天高皇帝遠,那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御史彈劾,很快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孟文尚聞言。立刻目光閃爍,上次的事情難道連累到趙大人的名聲了?
可是自己并沒有聽到其他同僚提起啊,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趙大人當時收到紫砂金茶具一時高興才提拔起來的。
孟文冒也想起上次的事情。
雖然二房算計三房死了的人的嫁妝,可是二弟也入官場對于揚州孟家來說也是助力,孟文冒只覺得張氏做事情,太不夠仔細,居然把這樣的丑聞傳了出去。
可要說趙大人就為這件事情記恨孟家也是不可能的。
二弟是他提拔起來的,恐怕趙大人比誰都不希望他曾收到過那來路不明的茶具的事情被人知道,又怎么會因為這個這次和孟家作對呢。
孟文冒忽然想到前不久他曾收到過大伯父的信,里面提到圣上有意在江南設置巡鹽御史,大伯父準備聯絡朝中的門生,把這個官位為自己爭取到。
巡鹽御史專司江南鹽稅和官鹽鹽引,這可是個大大的肥差,而且非圣上親信不能擔任。
孟文冒是孟公茂提拔起來的,自然是太子,黨一派的人物,如果他能獲得這個官位,不僅能替太子從江南找銀子,在太子面前也算是一號重臣了,
更重要的是巡鹽御史是正三品官位,他的仕途將連升兩級,他大概會成為大明最年輕的三品重臣。
如今孟家沾上人命官司,巡鹽御史這個等于握著江南三分之一財富的重要官位就有可能被其他皇子的人得到。
大皇子的外家,賢妃娘娘的娘家護國公因為在東南對倭的戰爭中立下了功勞,大皇子如今已被封為齊王,
圣上對太子雖器重,可是對其他皇子同樣也沒有漠視,三皇子和八皇子同樣文武出眾,也很受圣上重用,太子的儲君之位已隱隱不穩。
孟文冒一下子想了很多,卻還是一絲頭緒都沒有,他現在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無處使力,
碧珠一家和孟家相比,簡直就像螞蟻與大象,孟家動動一根腳趾,也能把他們踩癟,
可是就是因為這種實力的懸殊,孟家若是稍微動點手段的話,現在這樣的時刻被人一放大,孟家將再也無緣巡鹽御史這個封疆大吏的官位。
齊王若是在掌握了江南的財富,加上護國公在軍中的威望,真的就能和太子一爭了。
最后也商討不出什么辦法,孟文冒心思重重的回了荷香院。
大夫人陳氏和蘭姨娘正在堂里說話,商量馬上就入夏了,府里的冰釜配置。
蘭姨娘是大夫人陳氏的陪嫁丫鬟,當年陳氏遲遲生不下嫡長子,老太太把柳姨娘給了大老爺,
柳姨娘一向對老太太忠心耿耿,如果柳姨娘生下庶長子的話,肯定是跟老太太親近,將來老爺辛苦這么多年,為大房掙下了產業,
以后說不定都被老太太教著都給了二房。
陳氏怎么能甘心,因此她先一步給自己的丫鬟開了臉,好在蘭姨娘也爭氣,一下就懷上了,并且生下了庶長子。
逸兒雖說不上聰明,但勝在對自己孝順,對長姐尊敬,
陳氏也不求什么,只想著以后珊兒出了閣,她這娘家的兄弟能全心的幫襯著她就好了。
“老爺”,兩人停了話頭,齊齊的行禮。
“起身吧”,孟文冒疲憊的坐在中堂的官椅上,
“老爺可是公務勞累?妾身燉了雪蓮山雞魚絲粥,在灶上煨了八個時辰,老爺吃幾口,也能消除些疲乏”,
陳氏說著就讓下人去把粥端上來,
孟文冒如今哪里還有心思去吃什么補品,他揮揮手:“不必忙活了,現在什么也吃不下”。
蘭姨娘靜靜的垂著頭立在陳氏的身后,并不上前在老爺面前獻殷勤,在內宅,姨娘要想活的好,有老爺的寵愛是不行的,還要夫人看自己順眼才行。
不然夫人立個規矩就能收拾自己。
像二房里的趙姨娘不是很受二老爺寵愛,還不是常被張氏教訓的有苦說不出。
陳氏默然,她的娘家只是個家世清白的耕讀之家,她爹只是個秀才,在仕途上幫不上相公一點,
陳氏知道,她能進孟家的門還是因為婆母對相公刻薄的原因,不想相公有個好的在仕途上幫助相公的岳家。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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