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文冒的話說出后,府堂里就陷入了安靜,只有微微的鞋擦大理石地板的聲音,因為汪廠公盯住孟大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眾官員都一小撮,一小撮的湊在一起,假裝在討論案情,實際上在用眼神交流。
“這位孟大人還挺牛氣,不愧是圣上任命的江南巡鹽道御史,只有這份硬氣才能整飭江南的鹽道吧”。
刑部的一名官員看著交好的同僚,用眼神在說話,用眼神在指孟文冒。
“少來了,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位孟大人是誰,人家可是孟閣老栽培的后輩,自然是站在太子殿下的后面了,現在替睿親王扛汪廠公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啊,原來是他啊,我說聽著名字熟悉呢。哎,誰知道呢,反正太子和睿親王殿下的關系,我是看不懂”。
“噓,噤聲,這些事不是我們能議論的”。
“你傻啊,我們本來就沒說話”。
不提這些官員在擠眉弄眼的交流,汪瑾攥了攥袖子中的圣旨,眼神陰毒。
正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刻,潮水般的綠營兵一下沖進了府衙,鋪滿了府堂的空地。
手中的矛對準了在場的官員。
“你們是哪里的番下,沒看到廠公在此,敢如此放肆”。
有一名東廠干事,對著這群大頭兵喝到。
“錦衣衛辦事,閑雜人等和狗都閃開”。
那名干事嚇住了一小部分的大頭兵,沒有等喝勢蔓延,就被一道更囂張的聲音給覆蓋。
一名身著玄紅刺繡飛魚補子朝服,身披黑色刻絲暗紋披風,手舉錦衣衛龍魚旗的力士邊疾步走邊喝道。
眾官員紛紛朝那名舉旗力士的身后望去,就見睿親王身著白色四爪金線蟒龍親王服,腳穿白色蟒紋云靴,身披錦衣衛同色披風在一眾錦衣衛的環衛下,踱步而來。
蟒龍在陽光下像是活了過來,在親王服上游動,閃著金色的鱗光。
和睿親王身上的四爪坐蟒一對比,汪瑾直覺得身上向來引以為傲的湖藍側蟒服成了廉價的地攤貨,就像珍品和贗品一樣,成了明顯的對比和嘲諷。
睿親王很少穿親王服,因此汪瑾是第一次這么直觀的面對身著金線蟒服的睿親王,這樣的威勢,讓他想起了當年剛剛登基的明武帝。
如今沉迷于丹藥成仙的明武帝在汪瑾看來只是個身材開始佝僂的普通老人,再也不能讓他從心底恭敬的畏服。
“汪廠公挺得閑兒”。
明耀站在汪瑾的面前,淺笑道。
“勞殿下惦記,老奴不敢稱閑,不過是為圣上辦差罷了”。
汪瑾微微低頭拱手道。
蘇州揚州兩府的官員被睿親王的笑晃花了眼,頭垂的更低了。
只聽聞睿親王俊美匹敵,原來竟長得這樣美,簡直比戲臺上的角兒還要美。
不提這些江南土鱉沒有見識的看法,反正從刑部跟來的京城官員則此時開始發抖了,完了,睿親王笑的這么美,太瘆人了。
神仙要掐架了,凡人要祭奠了,有人要出血了,情況開始大發了。
待會一定不要多嘴,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耀在汪瑾還沒說完的時候,就已經走開,一甩披風,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官椅上。
汪瑾抬眼才發現,自己被人明晃晃的打臉了,敢這么不給九千歲面子的,當今天下恐怕也只有睿親王了。
汪瑾慘白無須的面皮開始發青。
刺耳的聲音穿破府堂:“睿親王接旨”。
明耀剛展開的折扇,嘩,的一聲折上。
懶懶的單膝跪下,扇柄支在地上。整個視野所見的官員則是嘩啦啦的跪倒。
“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賑災江南,仁心愛民,功效顯著,朕心甚慰。
睿親王明耀著交蘇李賈三府之案于東廠,由汪瑾與太子共同審理,刑部官員及江南官員協同。
令睿親王火速回京。
欽此。”
汪瑾念完圣旨,平靜的眼神下難掩一絲嘲笑的看著接過圣旨的睿親王。
明耀把圣旨交給身邊的凌落。
“睿親王,這陣子辛苦了,圣上很是想念,王爺這就啟程吧,老奴已經讓人備好了馬車車轎”。
明耀卻不理汪瑾,仍舊有些懶散的翹著二郎腿斜靠在官椅上。
“何志休”。
“臣在”。跟在錦衣衛身后的江南總督何志休從后面站出。
“審案”。
何志休有一絲遲疑,這是公然抗旨啊,不過何志休這人作為一個固執的,多年都沒有高升的文官,自然是有一些特殊的脾性,不然明耀也不會簡拔于他從眾人間。
比如,嫉惡如仇,比如,不畏權勢,比如,一根筋。
這些性格讓何志休郁郁四十年,卻也是明耀用他的原因。
在他看到那些蘇李賈三府把本應該屬于江南百姓的優良壩堤,變換成了各種為他們自己謀名謀利的工具。
這位上任才三年的江南總督就決定追隨睿親王掀起這一場江南官場的地震。
想起這三府的惡行,何志休腳步堅定的走向中間的官座,一拍驚堂木。
“帶嫌犯”。
汪瑾勝券在握的慘白臉,有了一絲皸裂。
“睿親王,你這是要抗旨嗎?”
明耀撇了他一眼,閑閑的道:“本王抗不抗旨,還輪不到你一個奴才來指責”。
“圣上在旨意里說的明白,這個案子現在都由我東廠來負責,還請睿親王帶著你的屬下離開”。
汪瑾一揮袖子,氣的慘白臉色發脹。
“哦?旨意里是這么說的嗎?本王記性不太好,不太記得了”。
睿親王無辜的看著汪瑾無奈說道。
在場官員們紛紛低頭,忍笑。
只聽說睿親王耍起無賴來,比那些市井潑皮還要讓人頭疼,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汪瑾看著拿在錦衣衛指揮使手里的那份卷起的黃色圣旨,氣的快沒脾氣。
這不是明明白白的找事嗎,要說真不記得,不會再看一眼嗎。
“睿親王殿下,您這樣做合適嗎,在場的官員可都是聽得一清二楚的,抗旨的罪名,王爺真的要背負嗎?
別怪老奴沒有提醒王爺,即使是朝廷大員抗旨,那都是要誅九族的”。
汪瑾陰沉沉的說道。
睿親王摸摸下巴,用扇柄一下下敲著桌子,側靠在官椅上。
“本王的九族嘛,應該包括父皇的,”
“汪瑾,你什么意思?你是暗指什么,要造反嗎?”
明耀收起臉上的笑,冷漠的看著汪瑾,讓他心頭大震。
糟了,被這小子牽住話頭,說錯了。
隨著明耀身上的溫和氣息的收斂,錦衣衛上前一步,唰,的一聲,拔出半截光寒的秀春寶刀,東廠干事們不甘落后,紛紛拔出武器。
兩方人劍拔弩張的對峙在一起。
綠營官兵在何志休的眼神下,在統將的指揮下,也承包圍之勢。
府衙里立馬充斥著呲牙咧嘴的冷兵器的血腥氣息,文官們都有些驚懼,就說今天事情不好了結吧,他們只是來審案子的,沒打算把小命交代在這里。
有想出來說兩句,打圓場的官員,看了一眼毫不在意,仍然斜坐在官椅上,雙腿交疊放在案上,晃著云靴的睿親王,和青紫著臉的汪瑾。
也捂了捂小心臟,算了,他們還是不要上趕著祭刀了。
“殿下,在后門逮到這名東廠役長正帶著幾名番役鬼鬼祟祟的往外面抬箱子。”
一名錦衣衛小旗帶著幾名校尉壓上幾名東廠干事,把他們推倒在睿親王的面前。
汪瑾一看到那幾人,差點背過氣去。這幾個飯桶,讓他們運送這幾個輕如無物的箱子而已,居然被錦衣衛的人給抓到。
這些銀票都是藏在蘇李賈三府的人身上,才帶進來,獻給汪瑾。正是因為銀票的方便輕省。
汪瑾自信手下人的身手,這才讓人帶著離開。
他沒有想到,在這里緊張的時刻,錦衣衛居然還分出人去攔到他的人。
明耀抬抬扇子。
有錦衣衛立即把箱子打開,霎時間,三箱滿滿的銀票震撼了在場官員的神經。
這得是多喪心病狂才能貪這么多的銀子啊。
怪不得,洪水以來,整個江南被沖的底爛,原來都被這些人給挖了地基。
何志休看的額頭暴筋,那盯著三府人的眼神,只想要生撕了他們。
這下,就是沒有睿親王撐腰,他哪怕審過這個案子被圣上以抗旨罪論處,也得替百姓把這些大貪官給處理了。
蘇李賈三家家主原本是跪在地上,這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完了,這下全完了。
“汪瑾,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收受賄賂,替這些人買命。”
“虧你還敢稱替圣上當差不敢稱勞,想不到你就是這么辦差的,這些人的案子怎么能放心交到你們東廠的手里。”
孟文冒跳出來,義正言辭的指責道。
明耀看了看他,笑笑,沒有說話。
“孟大人,本官身為二品朝廷命官,還請你客氣點”。
汪瑾陰冷著看著孟文冒說道。
說完,轉向睿親王。
“這幾人確屬東廠,不過他們為什么會抬著這幾口木箱,老奴不知。
如果殿下有興趣,可以另外審理。
我們如今還是轉到正題,還請王爺把這蘇李賈三府的案子移交,奉圣旨回京”。
汪瑾仍然是那副不陰不陽的腔調,除了那豎起的眉毛,其他的倒是沒有顯露出他的情緒。
“本王還真的是有興趣”。
明耀把腳從桌案上放下,正了正坐姿,看了一眼身邊的凌落。
凌落上前,走到那幾名東廠番役面前,閃電般出在他們身上的關節,只是眨眼間,這幾人蜷縮在地上,似乎忍受著難以忍受的折磨。
豆粒大的汗珠,吧嗒吧嗒的從額頭上滴落在大理石地上。
“給個痛快”。其中一名番役牙齒上下交錯打顫,咬著舌頭艱難的說了這幾個字。
“倒是條漢子”。凌落面癱著臉評價。
又是三息間,幾名番役的眼珠開始充血,整個眼球變成了血紅色,手上青筋爆出。
有一名番役試圖咬舌自盡,立馬被身邊的錦衣衛給拖住了下巴,合不上嘴。
除了刑部官員,其他的文官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剛剛還覺得睿親王和汪廠公的對嗆頗為有趣,此時再也沒有閑心在心里腦補湊樂。
有胃口不好的,已經覺得早晨的飯在腸道里翻攪。
“睿親王,你在老奴的面前這樣折辱下屬,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
汪瑾仗著明武帝的倚重,平時對太子都沒有幾分敬意,何況在他眼里只會紈绔作樂的睿親王。
“過分了嗎”,明耀用玉骨扇柄敲了敲桌案,輕緩著說道。
“弦驚”。身邊跟著的親衛立即站出來。
“屬下在”。
明耀用下巴點了點那幾名番役,略顯失望的說道:“落落太溫柔了呢”。
背對著睿親王的凌落嘴角抽搐。
他這么含蓄,還不是顧著殿下的名聲,現在倒是被人小瞧了。
面癱指揮使大人心里在嚎叫。
誰tm溫柔,老子最爺們。
表現在面癱臉上,就是連眼角都開始抽動了。
弦驚就是那個當初眼毒手辣,既快又毒的把當時為明耀親衛的汝陽伯世子,宮中敏妃,八皇子秦郡王的表兄一劍給解決來的家伙。
踩著別人的尸體,成功上位。
“殿下是要剝皮,拆骨還是割肉?”
弦驚的聲音雖不大,不過府衙里這時哪有人敢發出聲音,聽到他的話,那些文官們連腿都開始彎了。
不好,要抽筋了。有那一緊張就嚇抽筋的官員,此時五官都擠在一塊,感受著腿里的筋扭成一團的痛感,卻不敢跺腳,或者走兩步。
“本王聽聞前一陣子在京里外城,有人在夜里喝酒咒罵九千歲,結果被人剝皮,這倒是挺有趣,就剝皮吧,不知道你的手藝行不行”。
“殿下,您就請好吧”。
弦劍拔出短劍,在一名番役面前,不等人反應過來,劍光飛舞,幾十劍在呼吸間完成,一張完整的有眼睛和鼻子嘴巴漏洞的面皮飛起,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這時,被施邢的那名番役才感覺到痛,鬼哭般的嘶喊響徹府衙。
明耀伸出修長的手指揉了揉耳朵,立即有錦衣衛拿出團破布塞進那顆血腦袋,原本名為嘴巴的窟窿里。
有膽小的文官看到那血淋淋的面皮,根本不敢看那被刮掉面皮的人是什么樣子,就昏了過去。
還有幾個膽大的,看了一眼過去,看到那腦袋就像是一個模糊的肉球,血肉橫流,胃中翻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奔到院子里的墻角處,吐暈了過去。
五名番役中有兩名干事終于被眼前的慘象嚇住,下意識的向汪瑾看去。
“既然睿親王這么執意審理這件案子,奴才也不便再接手。
只不過還請王爺想好,如何向圣上交代。
告辭。”
汪瑾面色慘白中透著鐵紫,語氣陰冷著說完,就帶人離開。
在汪瑾的話音落,那五名番役立馬倒地,再也沒有一絲氣。
看著東廠人離去的背影,明耀瞇緊了眸子。
這老貨果然有兩下子。
不愧是龍禁衛出身,做過父皇暗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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