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凝視莫冠杰半晌,低垂下眼瞼,“欺瞞本公主的罪你承擔不起。”
“她是臣的母親,能承擔多少就承擔多少罪責。”
莫冠杰躬身道:“萬一臣母親所言句句屬實,臣為殿下高興,相比親人去世的悲傷,活著歸來的故人之子豈不是天大的喜事?臣的母親若早一日見到殿下,秘密也不會留到此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臣的母親信守承諾,就算冒犯欺騙了殿下,臣以為其情可憫。”
“孝子!”長公主縱聲大笑,笑出了眼淚,笑得前仰后合,極為放縱,一改尋常時的不怒自威。
她的笑聲,阿九卻聽出一絲絲的凄涼來。
老太太從懷里掏出保存得極好的長命鎖,獻到長公主面前,羞愧的說道:“我一直留著此物,并未給我妹子的生子做陪葬。”
造型別致的長命鎖直到今日依然很亮,雕刻的麒麟栩栩如生。
長公主接過長命鎖,手臂忍不住的輕顫,手指微涼,眼角有幾滴可疑的淚水滾落。
“本公主會讓廠衛徹查此事,讓太醫來判斷血脈。”
“公主殿下,您還有一子?”
阿九忍不住問道,被長公主含淚的眸子盯著,低頭解釋:“沒想到您同莫家的牽絆還挺深的,緣分吶。”
“他才是我的二子,生于昌平之戰時,因當時戰況激烈,我生子后便助皇兄和開山王征戰。把二子托付給可信的人,請她把二子送回當時的都城洛陽,誰知戰火紛飛。她同兒子一起失去音信。戰后,我一直尋找卻始終沒有任何音信,直到一統天下后,我才敢光明正大的尋找失散的兒子,誰知……”
長公主苦澀的說道:“沐逸,我的丈夫最為遺憾的并非沒見到昭華出生,而是骨肉失散。血脈分離。明明他可以同兒子們一樣享受榮華富貴,這塊長命鎖是沐逸親雕刻的。”
“民婦該死。當時那人傷勢沉重,只來得及交代幾句便亡故了,民婦不知公主殿下是來尋子的。“
老太太一個勁的請罪,姨老太太一樣誠惶誠恐。不善言辭的她全聽老太太安排,老太太哭,她就哭,老太太請罪,她亦磕頭連連。
“昌平之戰?”
阿九重復了一句,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腦袋,猛然抬頭時,正好同長公主意味深長的警告目光相碰,阿九抿了抿嘴唇。猶豫一會,最終什么都沒說。
“你起來吧。”
長公主對跪在地上的男子說道,“一會滴血認親后。你是本公主之子的話,本公主自然不會虧待你,即刻昭告天下,為你請封。”
陳三表舅心中一喜,著實忍不住興奮之意,面上帶著痛苦。迷茫,“您真是我娘?難怪一見您就覺得親近。”
”一切等廠衛密報。滴血認親以后再說。”
長公主一臉的倦怠,起身道:”把他們安排在園子上。”
莫冠杰道:“沒事的話,臣先同夫人……”
“一旦你母親欺瞞本公主,你走了,誰來領罪?”
長公主仿佛對為難莫冠杰很有興趣,“你去國子監,本公主不能讓你耽擱皇兄的正事,留你的妻女在園子上做質子。”
“殿下,帝都戒備森嚴,您還怕臣跑了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
“臣的夫人有孕在身……”
“哦?”
長公主抿嘴一笑,“中年得子,恭喜你啊,莫大人。正好讓她住在園子上,本公主的園林可不是誰都能住進來的。”
“……同喜,同喜。”
莫冠杰無奈的拱了拱手,“臣把丑話說在前面,無論此事是真是假,都有臣來承擔,同臣夫人無關,臣的夫人萬一有點損傷,臣定要同殿下討個說法,”
”很久沒人敢威脅本公主了,阿九倒是挺像你的。“
”臣的女兒自然像臣。“莫冠杰很驕傲的說道,“阿九若為男子,必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你看不起女子?”
“……臣不敢。”
莫冠杰在長公主的威壓下,低頭道:“臣是惋惜,一惋惜阿九投身為女子,二惋惜阿九該早生三十年。不管您高不高興,臣都要說世上再難出長公主一般的巾幗不讓須眉的英雌,也沒有開山王一般的胸懷寬廣的偉岸男子,除您以外,陛下再難相信才貌并重的女子。”
“焱宇說你爹擅經史子集,擅辯駁,并非只曉得讀書的迂腐文人。”
長公主把阿九叫道身邊,“這話我原本不信,今日一見,你爹遠比焱宇說得凌厲機智,他不怎像你祖母的兒子!”
老太太剛剛起身,差一點因長公主這話一個踉蹌,“殿下,冠杰一直讀書,民婦一家為他讀書傾盡所有,他怎能不成才?何況莫家祖墳上冒了青煙,幾輩人積累下的福氣都落在他身上了。”
“說得也有道理,寒門學子一心向學,刻苦攻讀,取得任何成就我都不意外。”
長公主淡淡一笑,放莫冠杰離開,對老太太說道:“就憑你養出的好兒子,為帝國養出了棟梁之才,即便你騙了本公主,本公主也會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殿下,民婦不敢騙您,他真是當年的嬰孩。”
老太太再三保證。
“你們也累了,先下去安置。”
長公主看出姜氏臉上略有疲倦,“阿九,你照顧你娘。”
隨后,她把腰間的令牌塞到阿九手中,“紫衫衛和園林中的任何人,你都有權調動,不必先通知我,等昭華的兒子大婚后。我讓昭華來園子上住一段日子,陪陪你娘。”
“這個……”阿九覺得令牌好燙手,“滴血認親應該很快的吧。”
園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
長公主道:“廠衛最近越來越不中用,徹查消息越來越慢,光滴血認親怎么能確定這般重要的事?不去你老家徹底查清楚,本公主也不安心。”
“殿下,陸指揮使求見。”
“讓他進來。”
陸天養一身蟒袍走進客廳,腰間的繡春刀放在客廳門口的兵器架上,鎮國長公主品級等同于帝國太子。任何人不得帶兵器覲見長公主。
他先看到了阿九,隨后單膝跪地。“見過殿下。”
“來得很快。”
長公主不慌不忙的道:“往常沒見你行動如此迅速。”
阿九扶著姜氏含胸低頭從跪地陸叔叔身邊路過。
一道熟悉的馨香飄過,陸天養握緊拳頭,面對長公主的諷刺不卑不亢的說道,“臣接到陛下口諭后。縱馬趕來,順便帶來北鎮撫司所有相關的卷宗,請殿下御覽。”
陸天養把懷中的卷宗高舉過頭,雙手奉到長公主面前。
離開客廳后,阿九忍不住回頭,長公主無視跪地陸叔叔……姜氏拽了她一把,阿九忙搖頭,“沒事,沒事。”
“陸指揮使的事你以后少參合。”
“我從沒參合過。“
”是嗎?“
“他是父親的知己密友。是我叔叔,您在擔心什么啊。”
阿九對姜氏如同防狼一樣的防著陸叔叔很費解,“爹同陸叔叔相交都沒像您這般。”
“你爹雖是疼你。可架不住被獨狼狡猾。”
姜氏直接挑明,“我若沒看錯,他對你可不僅僅是對侄女晚輩。”
“陸叔叔恩怨分明,他一直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您也曉得,他的命兒不是我救的。”
中了焚蠱。能忍那么多年的男人著實太了不起了。
阿九岔開話道:“您說三表舅真是長公主的兒子?”
“這事同咱們關系不大。”
“可萬一不是,殿下要怪罪爹的。”
“你跟我裝糊涂。是吧?”
姜氏不悅的戳了阿九的臉頰,“我雖不曉得你們提起昌平之戰的原因,就從你爹今日的表現,殿下便不會怪他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實在不成,我請你外祖父為你爹求情。”
“爹一準很高興。”
“胡說。”姜氏臉紅了幾分,“他最不喜歡裙帶關系,依靠妻族。”
“那得分什么事兒,爹不是迂腐的人,娘關心他,他豈能不歡喜?”
“懶得同你說。”
姜氏快步走進長公主安排的屋子,背對著阿九道:“給你一天的時間,明天我要回莫家。”
“你這是強人所難。”
“我是你娘,就勉強你了。”
姜氏嘴角微勾,“記住,你只有一天時間。”
阿九撓了撓額頭,該怎么讓長公主改變主意呢?
直到在園林見到安國公和沐焱宇,阿九緊迫感更重了。
“小師妹。”
沐焱宇主動打招呼,走過來親切的說道,“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陸指揮使走了?”
“祖母讓他去山東調查詳情。”
“太醫呢?”
“已經在做準備了。”
沐焱宇輕聲說道:“陛下也到了。”
阿九不意外的點頭,“如何都想不到我祖母竟然做得了足以轟動天下的大事。“
“我不會讓師傅受苦。”沐焱宇低聲保證,清涼眼底隱藏著一抹痛苦。
“多謝……子君師兄。”
沐焱宇俊美的臉龐扯出一抹釋然的笑容,“總算又聽見你叫我子君師兄,小師妹,即便……我把你當做妹妹看待,陸指揮使深沉神秘,他可為你友人,再深一些的話,我怕你吃虧,被他欺騙利用。”
“子君師兄,我只把陸叔叔當做長輩。”
怎么一個兩個都說她和陸叔叔關系親近?
她怎么可能喜歡上長輩?
“君子不在背后說人是非。”沐焱宇笑容清澈無愧,“就算當著他的面我也敢說他內心陰暗,同祖母較勁,幾次三番同我們為敵,并非父親怕了他,而是不想為難忠于陛下的北鎮撫司指揮使,祖母說過,北鎮撫司在他手中能發揮出全部的作用,他的才干不容任何人否定。”
“長公主殿下英明。”
“沐家一項最為重視血脈親情,絕不容許旁人算計傷害沐家子孫。”
沐焱宇盯著面前俏麗的女孩,明明近在遲,卻已遠在天邊。
“你祖母撫養了二伯父,縱使有隱瞞的小錯,也于沐家有恩,你又得祖母和姑姑喜歡,姑姑把你當做女兒看待的,你就算名分上不是沐家人,祖母也沒把你當做外人。”
“子君師兄,我能否去長公主的書房看看?”
“昌平之戰?”
“嗯。”
“等滴血認親后,我親自領你去,不過小師妹,無論你能否想得通,只需明白祖母是為你好。“
一只玉碗,兩滴鮮血慢慢的滾到一起。在老天太等人沉重的吸氣聲中,緩緩的融為一體。
老太太長出一口氣,哭道:“民婦死而無憾,不負老姐姐所托。”
”相溶了?“
坐在主位的神武帝盯著鮮血半晌,狐疑的看向長公主,“皇妹,他真是當年的孩子?”
長公主起身,緩緩的跪地,“懇請陛下為他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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