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里,燭影橫斜,雪白墻壁上映射著消瘦拉長的黑影,一聲聲如泣血似瘋狂的悲鳴笑聲讓人不寒而栗,渾身發冷。
“贏天養算計我,只要我能得到他的根基……未必沒有同他戰到最后實力。”
“昭華,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寶貝兒子最終還是毀在我手上!”
“你恨我吧,繼續恨下去,得不到的東西,都給我陪葬吧。”
庭院不遠處的陰影中,陸凌風默默搖頭。“瘋了,真是瘋了,被贏天養逼瘋了。”
伴隨陸江的悲鳴笑聲,傳來乒乒乓乓東西被掃落破碎的聲音,窗戶映出的黑影是瘋狂的,仿佛要自我毀滅一般……陸凌風轉身毫無留戀的離去,本想看看陸江是否還有一線生機,畢竟陸江同贏天養繼續對抗下去,他才能左右逢源。
陸凌風判了陸江死刑,陸江不可能在翻身了,借兵佯攻帝都,實攻防備薄弱的幽云二州是一條好計策,足以讓陸凌風眼前一亮,就算蠻族首領把贏天養當做主子看,蠻族朝令夕改,有好處不介意狠咬贏天養一口,未必不會真心幫助陸江占據幽云二州。
只是陸江的瘋狂已經喪失了為將的理智,拜蠻族首領為義父放棄了尊嚴和祖宗,陸江計策再好很難成功。
民心早已不在陸江這邊,雖說百姓可欺,但聲名狼藉的陸江很難取信于百姓,相比較而言贏天養雖然在身世上狗血點,往日的戰功卻足以讓百姓驕傲自豪。
贏天養在大義節操上高了陸江不止一頭。
按照約定,陸凌風調開了守衛,站在垂花月亮門旁等候昭武帝和貴妃……夜風微涼,他不敢有任何的不耐煩,也做好了被昭武帝無視羞辱的準備,昭武帝對他一直很不看好。
真要跪在贏天養面前求一條活路?!
“凌風。”
“……娘。”陸凌風下意識喊娘,昭武帝冷哼一聲,改口道:“貴妃娘娘。陛下。”
貴妃眼睛瞇起,暗暗的拽了一把昭武帝,含笑扶起陸凌風,“我和陛下能否成功。全靠凌風你了。”
昭武帝冷著面孔,不過卻在沒刺激陸凌風。
“能為娘娘效力,是我的榮幸,畢竟這是……這是我欠您的。”
“千萬別這么說。”貴妃滿眼心疼,對陸凌風越發溫柔慈愛。“你同天養一樣,是我們上代人的恩怨害了你們,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是無辜的。”
陸凌風眼眶潮濕,背過身去擦拭淚水。
悄悄的貴妃把自己用的帕子塞給陸凌風,并輕聲說:“我不會忘記你是我養大的,我同陸江和陸家的恩怨不會牽連到我親手養大的你身上,以前你和天養的恩怨全都是陸江設計的。”
“我帶您去見太上皇。”
陸凌風在前引路,貴妃等人悄悄的跟在身后,諸多變了妝容的侍衛警惕著四周。防范著陸凌風突然喊破貴妃和昭武帝身份。
直到蠻族大軍開來,貴妃和昭武帝才敢現身陸江府邸,營救太上皇。
昭武帝輕聲說;“你不必如此。”
兒子贏天養已經把一切都算計到了,他們的實力已經強大到碾壓一切,就算沒陸凌風幫忙,營救計劃只是稍微麻煩一點,而陸凌風想要活命,卻必須得依靠著他們。
彼此的實力差距太大,貴妃根本不用哄著陸凌風!
“他始終是我養大的兒子。”貴妃暗暗的握緊昭武帝的手,若只有自己。她大可不必算計太多,偏偏昭武帝還在,一點麻煩就意味著有一絲的危險。
不過是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就可省去麻煩。
同時貴妃也希望陸凌風能徹底的放棄較勁的心思,老實安分下來。貴妃未必不會勸說昭武帝網開一面。
兒子贏天養掌握至尊大權,早已經是人上人,他根本不必在意螻蟻一樣的陸凌風。
在前領路的陸凌風身體微微一僵,內心七上八下,面容帶著些許的掙扎,來到很深的一處庭院前。他輕輕揮了揮手,貴妃帶來的侍衛很快把看守的侍衛無聲無息的解決掉。
畢竟地形圖早就被陸凌風傳給貴妃了。
昭武帝快步走進了屋子,藥香彌漫,消瘦的馬公公聽見動靜,顫抖的手中拿著匕首護在床前,面對來人:“不許傷陛下……”
“馬公公,是我!”
昭武帝抹去臉上的妝容,漏出原本的面容,“是我。”
“天!老天爺開眼,齊王殿下。”馬公公老淚縱橫,連連念佛,“阿彌陀佛齊王殿下來救陛下了。”
沒有人糾正馬公公稱呼不對,齊王已經換人做了,神武帝也已經做了太上皇。
“耽擱不得,陛下快些護送舅舅離開。”
貴妃示意侍衛快些上前,抬起太上皇,他們一行潛伏進來,若是抬著擔架離開,就算有陸凌風,難保不會暴漏目標,當然在府門外他們已經準備了強攻接應的人,能少耽擱一會說話的功夫,他們會少很多危險。
營救舅舅是一,貴妃盼著把陸江也拿下!
“等等,你們等等。”馬公公硬生生的敲掉自己的金牙,變戲法似的從掉落的金牙里取出一顆藥丸,轉身扶起太上皇,把小手指蓋大小的藥丸喂進太上皇口中。
昭武帝摸著腦袋,“這是……”
貴妃和陸凌風同時眼前一亮,咽下藥丸的太上皇,曾經的神武帝緩緩的睜開眼睛,喉嚨說不出話,看清面前的人,太上皇眼里漏出一絲失望,然卻隱藏著更多欣慰。
“老頭子。”昭武帝搶步上前,“您原來一直在裝死人啊。”
“……混……球。”
喉嚨扯得生疼,太上皇還是忍不住罵人了。
貴妃扯了扯嘴角,不裝死,難道還要被陸江利用?
在塞外阿九和太上皇發覺陸江的陰謀,他在情急之下,只能用裝活死人保住帝國不受陸江威脅,一個活死人的太上皇,對陸江沒有任何政治上的用作,同時也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帶我去找陸江。”
貴妃拽住陸凌風。’
“娘。這同說得不一樣。”陸凌風擔心的說道:“以后還有機會,先……”
“我等不及了。”
她去擒拿陸江,足以保證昭武帝和舅舅安全離開,有舅舅在。昭武帝也不至于犯渾隨她一起冒險,雖然贏天養計劃完美,她卻想自己親手抓到陸江!
越是靠近陸江,她的恨意越大,壓倒了一切。
陸凌風猶豫了片刻。點頭帶著貴妃去找陸江,等昭武帝反應過來,才發現貴妃已經沒影了。
他想追上去,卻被老頭子緊緊抓住手腕,“父皇!”
太上皇眸子很亮,一點不似剛剛蘇醒,不知外面的風云變化,但他能推測出來,兒子和外甥女昭華一定是做了夫妻。
兒子和昭華誰重要?還用說嗎?
他把藥丸留給馬公公就是期盼會有人來救自己,但他萬萬想不到已經做了皇帝的兒子會親自冒險。
已經坐穩皇位的昭武帝根本不必如此。甚至他活著回去,對昭武帝沒任何好處。
可昭武帝來了,他不能讓兒子再有危險,這輩子他也算是養了一個孝順的好兒子。
路遙知馬力,患難見真情。
他格外珍惜兒子的孝心,慢慢的在昭武帝手上寫字,昭華的恩怨該她自己去了結。
昭武帝面色變了變,默默背起老頭子,“走,我們先離開此處。”
“是。陛下。”
順利的出了府,昭武帝從懷里掏出一顆黑黑的丸子,用盡全力扔向夜空,同時把太上皇交給屬下。“會有人接應你們。”
“老四!”
丸子在空中炸開,明亮的信號彈照亮夜空,群星在一瞬間失去光芒。
“父皇,她是我女人,我不能不去,您放心。就算我們回不去,天養也會孝順您,把帝國治理得很好。”
光亮照在昭武帝唇邊的笑容上,“我敢于冒險,是因為我有一個可以托付一切的好兒子。”
城外的蠻族士兵隨著信號彈升空,攻打緊閉的城門,完全喪失斗志的守城士兵根本抵擋不住虎狼之師。
失去民心的陸江得不到百姓的擁護,雖然百姓很擔心蠻族進城后會燒殺搶掠,準備逃命……聽見有人駕著喇叭喊道,“我等是幽云二州將士,奉齊王殿下命,光復東遼故地,我等是帝國士兵,不是蠻族,不是蠻族,不是蠻族。”
重要的話,說上三遍。
撕掉身上的蠻族軍服,攻進城的將士全部穿著黑色鎧甲,打著名揚天下的黑色軍旗,對偷偷跑出來的百姓秋毫不犯,百姓不由得歡呼雀躍,恭迎他們入城。
與此同時,陸江被昭華拿著劍逼著胸口。
外面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們。
昭華見陸江面無血色,冷笑道;“你輸了。”
“為什么?”陸江知曉大勢已去,也知道落入贏天養的算計,但還有一些事情弄不明白,“蠻族怎么可能完全聽他的?幽云二州空虛……他哪來得兵力?贏天養親自訓練出來的兵力不都去鎮守帝國都城了?南邊也不消停。”
陸凌風低著頭,估算著贏天養的兵力,同樣很是費解,這么快就攻進城,一定是強兵,贏天養難道可以撒豆成兵?
哐當,昭武帝一腳踢開大門,手中鐵錘揮舞,砸散了陸江不多的侍衛,得意自豪的大笑:“爾等凡人,哪知我兒子的優秀!老蠻族,你說,天養是你什么人?”
往日在陸江面前極為囂張的蠻族首領此時畢恭畢敬的站在昭武帝身后,宛若下人仆從,“主人,齊王殿下是我等主人。”
“哈哈,陸江你竟然拜了天養仆從為義父,嗯,你也算是我們家的家生子了。”
昭武帝囂張的大笑,陸江越是痛苦,他越是開心,陸江面容全無血色,眼見著他嘴角滲血,昭武帝道:“讓你吐血也太容易了,你留點血元,我還沒玩夠呢。”
“噗。”
一口鮮血從陸江口中噴出。銀紅的血化成血霧,點點滴滴的落在地面上,“贏天養……”
“我告訴你,幽云二州全民皆兵。早在天養拿下幽云二州之后,兩州百萬百姓都受過訓練,男人可以隨時穿上盔甲出征,女子會留下以地勢抗擊入侵蠻族。”
當時,昭武帝不明白這么做的意義。畢竟訓練他們不僅廢功夫,還廢銀子,如今昭武帝懂了,“天養說幽云二州民風彪悍,男女皆好戰,不能辜負這種風氣,帝國其余州府卻不適合。”
“怪物,呵呵,因易妻換子,我竟然親手逼出了個怪物。”陸江苦笑著擦了擦嘴角的血。抬眼看著昭華,“你沒贏我,我敗在了贏天養手上。”
從陸江沒解決掉還在襁褓中贏天養,他就埋下了敗局的禍根。
“想死?!”昭華搶前一步,生生從陸江口中扣出了毒藥,同時揮劍斬挑斷陸江的手腳筋,“是,我憑著天養贏了你,不過你最終落在我手上,我不會讓你輕易死的。”
昭華把藏在手中的迷藥打入陸江口中。“你死了,我的恨找誰去報?你死了,你前生做得孽,怎么償還?”
“昭華。我……我……”陸江手腳抽搐,動彈不了,沒想到昭華下手這么快,他連死都做不到,明明清醒著,他卻動不了。就連咬舌自盡都不行,“我……”是喜歡你的。
“一報還一報,也許我改變不了前生,就是折磨你,也改變不了,可是我能讓你嘗到你折磨他的痛苦。”
昭華在陸江耳邊輕聲說,“我恨你,恨你帶給我的痛苦和屈辱,恨你讓我和天養形同陌路,但更恨你在前生折磨表哥!”
變心了,昭華在昭武帝沖進來后,真真正正的喜歡上了他,哪怕他心上還有一個人,她也不會介意的。
她的余生不會再充斥著對陸江的恨意和對兒子的愧疚,有表哥陪伴,也算是圓滿的。
“快走,快走,著火啦。”
昭武帝拽起貴妃,讓人扛著陸江,向外跑,“誰讓你們放火的?啊,是誰!”
這么好的府邸,東遼太子陸云曾經住過的府邸就這么燒了,實在是……火光沖天,染紅了半邊夜空。
“燒了也好,一切的愛恨情仇,都付之一炬。”
貴妃挽著大發脾氣的昭武帝,“燒毀一切是陸云所愿,下命令的人是兒子。也許天養的真正授業恩師就是陸云。”
否則贏天養天分在高,也不至于妖孽成這樣,總得有人教導他,陸云在囚禁前留下了一生所學,曾經的陸天養被人當做陸云遺孤,肯定得到了他的傳承。
帝國都城,阿九挺著大肚子,“怎么?擔心?”
站在窗口遙望東遼方向的贏天養回頭,小心翼翼的環住阿九,輕聲說:“我不可能會輸。”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齊王妃阿九順產下一名男嬰,齊王隨即為獨子請封為世子。
齊王世子周歲后,逐漸展露出遠超常人的天分,聰慧過人,容貌酷似父母,身體健康,昭武帝和貴妃同時松了一口氣,朝廷百官亦加緊奏請冊齊王為太子。
同年,昭武帝昭告天下,冊齊王為太子,命太子攝政監國,昭武帝把政務全全托付太子,魚龍白服歇貴妃游覽天下,并時常去太上皇養老的皇家園林陪伴太上皇。
太子贏天養專寵于太子妃阿九,并在登基前,逐步建立太子妃所規劃的律法,稅法,商法等諸多律法,并革新刑律,雖然阻力很大,然太子依然堅持著,緩緩的推行著。
兩年后,太上皇與世長辭,昭武帝傳位于太子贏天養,自此更加逍遙。
深宮中,一身皇袍的皇帝陛下沖破了內侍宮女的阻擋,沖進了產房,“阿九,咱再也不生了。”
被淚水,汗水糊了一臉的阿九被臉色煞白的贏天養嚇了一跳,強打起精神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臂,拍了拍,展露笑容:“沒事的,一會就生出來了。”
趴在門口看熱鬧的四歲漂亮得像是仙童的男童摸著下巴,“娘和爹是不是弄反了?”
“小舅舅,你說娘能不能給我生個漂亮的妹妹?娘長得那么好看,我妹妹一定是天下第一美人。”
莫小十看了一眼產房的動靜,伸手蓋住了太子殿下眼睛,英明神武的姐夫皇帝陛下,您能不能有點出息?
“阿九,阿九。”贏天養喃喃的念著,“別離開我,我……我再也不會讓你生了。”
“陸叔叔……”阿九用盡力氣把添亂的丈夫拽到眼前,“從你吃了我的長壽面,你就是我的人了,而且我想起來了……”
阿九同贏天養對視,“你偷吃了我的……我的點心,那時我才四歲,你養成太早了點。”
“阿九!”贏天養慢慢的勾起嘴角,早嗎?一點都不覺得早。
二十年前,蘄州一處略顯荒涼的寺廟,小小的阿九生得粉雕玉琢,穿著鮮亮的衣服跪在佛前,軟糯糯的說:“我親自做得點心,獻給佛祖吃,記得保佑我娘,我爹,嗯,另外可不一可以賜給我一個好夫君?聽隔壁的姐姐說,好夫君能給我好吃的,保護我。”
佛祖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小阿九壯著膽子走過去,十三四歲的男孩一身是汗,擋住了自己因毒發痛苦不堪的臉旁,小阿九想了想把供上的點心取了兩塊,遞給看起來很餓,很虛弱的男孩,“我只給你兩塊,剩下得要給佛祖吃。”
“阿九。”
“娘,我在這。”
小阿九向男孩甜甜一笑,邁著小短腿跑了出去。
男孩凝視著手里的點心,身上仿佛也沒那么疼了,熬到毒散,他順手把供在佛前的點心盤子取走,“求佛,不如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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