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可惡,真真太可惡!
她算個什么東西,居然敢這樣對孤說話!
不知從哪里抱來的野種,冒充金枝玉葉盡享皇家富貴,還當真以為她就是那九天金鳳臨凡了?!
等到心愿得償的那一天,定要將她重重打落塵埃、萬劫不復!
快步疾走足足一刻鐘,氣喘吁吁的東昌蘭真公主才將氣頭怒火壓了下去。在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著她的面對她說那樣重重的話,旁邊還有那么多宗親重臣!當真是顏面盡失!
對于武令媺,自以為知道其真實身世的東昌蘭真公主真是厭惡到了極點。尤其是想到,這個女娃竟然能享受皇太子一般的待遇,她更是怒火中燒。那些東西,原本都應該是她的寶貝侄兒的!
想到顏無悔,東昌蘭真公主立時改了主意,沒有去往內務司查看喪事祭禮的一應物事,而是轉向了乾寧宮西翼的長慶殿。她聞聽先帝大行便急急進宮,沒有知會駙馬,也不曾攜子帶女,而是趕緊將顏無悔找到匆匆帶入宮。
這個夜晚至關重要,顏無悔能否正名,實在機不可失。只是有一樣,顏無悔茫茫然隨她入宮,一頭霧水,還不知所以然。她必須告知他真相,以免他不明就里為人所趁。
來到長慶殿,隨東昌蘭真公主入宮的宮人正苦苦勸阻顏無悔。原來這段時日圣手的病情有了好轉,但不時又出現反復,顏無悔本就不愿隨義母入宮,只是奈何不了強勢的義母。他惦記師父,打聽到服用了解毒丸的季良全恢復情況良好。就打算讓那宮人去稟報蘭真公主送他回去。
一見東昌蘭真公主進殿,顏無悔大喜,趕緊撲過去急聲問:“義母,此處事了,可否送無悔回府照看師父?”
東昌蘭真公主見顏無悔急得臉兒也白了,如此寒重夜晚他鼻尖還冒出汗來,愛憐地拿帕子給他拭去汗滴。和聲道:“無悔。你且等等,義母有重要事情要與你說。你師父自有你師兄們照看,你不必掛心。”
顏無悔皺起眉。實在不明白他留在宮里能干什么。皇帝陛下大行,他也很難過。方才,他已經沖著長青殿那邊三跪九叩,還真正傷心地留了一會兒眼淚。
論講。子民的孝心,他是盡到的了。就算因為被冊封了爵位必須給先帝哭靈。他也完全可以先出宮去看看師父的情況,明日再進來。
“義母,還是讓我回府去吧!我實在不放心師父!”顏無悔還是苦苦央求,卻又不由自主地被東昌蘭真公主大力拉扯著去了偏殿。
對顏無悔的請求。東昌蘭真公主充耳不聞,一連聲吩咐人準備溫水和干凈帕子。待一應物事都被送到,她將所有宮人去驅至長慶殿殿外。嚴命眾人好生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顏無悔見了那些清洗物事。便知道東昌蘭真公主這是要讓他洗去偽裝。他更加不解,同時心里還莫名惶恐,總覺得義母的舉止里里外外都透著十分的詭異。
“無悔,乖孩兒,你乖乖聽義母說。”東昌蘭真公主將門窗都掩得死緊死緊,沖到顏無悔跟前捧著他的臉,瞪大的眼睛里血絲清晰可見,她低聲細語,“義母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記住!牢牢記住!你一個字也不許忘記,聽到了嗎?”
義母的神情異常亢奮,眼睛亮得嚇人,頰邊更是有兩抹異樣潮紅,捧著自己臉蛋的手指尖長指甲都深深掐入了肌膚里。顏無悔以醫者的身份發誓,此時義母絕對陷入了某種不正常的情緒當中。他努力擠出話來:“義母,您怎么了?讓無悔給您把把脈吧……”
“閉嘴!”東昌蘭真公主驀然大吼,“你給我閉嘴,聽我說!”
顏無悔嚇一跳,卻知不好再刺激義母,只能老實住嘴。他心里又驚又疑,不住猜測會是什么事兒令義母變成這樣。若是因為喪父之痛,倒也可能。他不禁又想到了玉松公主,是不是也會這般傷心太過。
“孩兒,你的名兒顏無悔,是義母給你取的,你并非無父無母也無親眷的孤兒。我的無悔孩兒,你可知道,你現在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你身上流淌著大周皇朝最尊貴的嫡脈的血!你,”東昌蘭真公主將顏無悔一把抱在了懷里,緊緊摟著他,貼在他的耳邊近乎耳語般呢喃,“孩兒,你父是先孝仁太子武宗嚴,你祖母是大行皇帝元后先敦莊皇后,你是我東昌蘭真公主嫡嫡親的親侄兒,你本名武、延、嗣!”
顏無悔呆呆地看著義母,不自禁問:“義母,您可是傷心得糊涂了?我怎么可能會是……”
“你是,你就是!”東昌蘭真公主刷地從袖袋里抽出一張巴掌大的卷軸小畫,飛快地展開,鋪在顏無悔面前,將他的頭按在畫像近前,低吼,“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這就是你親生父親的小像!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你敢說你不是他的兒子?!”
脖子被死死按住,顏無悔拼了小命才將頭往后移動了一點兒,才得已看清楚這張小像。一見,他便愣住了。
盡管他臉上涂抹偽裝的時間更長更多,但他對自己的長相毫無疑問是熟悉的。這張小像上的人,論五官容貌,確實與他有近乎八成的相似之處。再看紙張和畫軸,也確實是經年舊物,不似新品。
“還有,還有。”東昌蘭真公主又忙不迭地從另一只袖袋里抽出一卷黃紙,匆匆展開覆在人像之上,“這是先帝承認你血脈的遺詔!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在我府上還留著你嫡親祖母臨去世前寫就的血書,上面也證實了你的身份!你再不信這些,你師父的話你應當信的吧?等你師父醒了,你不妨去問他!對了對了,你那顏大叔你以為是誰?那是你親生父親當年最得力的心腹手下啊!”
顏無悔顫抖著雙手輕輕撫摸這卷長長的圣旨,眼前一陣陣發黑,心也跳得格外激烈。這上面,用皇帝專用的明黃色墨汁清楚明白、字跡端正地寫著一行行蠅頭小字,將顏無悔的身世詳細道明。
顏無悔由此知道,他的父親先孝仁太子在重病臥床之前曾經去過東昌蘭真公主遠嫁的鄭家。在那里,孝仁太子與他的母親相識相知相愛。但他的母親出身小官之家,地位低微,哪怕才貌雙全、品行出眾恐怕也無法被聘為大周帝國的太子妃。
他的父親孝仁太子用情至深,回京之后想盡辦法周旋。就在孝仁太子不懈努力之下,先帝有了松口跡象之時,孝仁太子突然遇刺重病臥床,而后便不治身亡,留下了他這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遺腹子。后來,他被圣手收為關門弟子,又認了東昌蘭真公主為義母。
就像在看別人的身世故事,顏無悔覺得,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將自己與圣旨上提及的這個尊貴又可憐的遺腹子聯系起來。他從內心深處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他還有強烈的抵觸情緒。模模糊糊的,他腦海深處翻騰的一個念頭竟是——若這些都是真的,十九豈不是他的姑姑?!
“無悔,孤可憐的孩兒,你可知,若不是你父被人害死,如今,你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太子啊!”東昌蘭真公主泣不成聲,輕輕撫摸著手中小像,癡癡地看著畫像上微笑的男子,一聲聲泣血般地呼喚,“宗嚴,嚴兒啊,你死得好慘!你可知,自你逝去之后,母后在宮里萬般艱難,你皇姐在鄭家委屈求全,你可憐的唯一的兒子不敢自陳身份,隨著老圣手跋涉鄉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嚴兒,嚴兒,皇姐的好弟弟,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皇姐心想事成,保佑你這可憐的孩兒奪回屬于他的一切啊!”
顏無悔呆呆地看著東昌蘭真公主,又是可憐她,又是心疼她,還有隱隱的恐懼。他不再是終日埋頭醫書的小郎中,如今他有了爵位,還隨李循矩讀了那許多的書,他明白,假如義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出現對于現在本就混亂的朝局而言會意味著什么。
先太子的遺孤,唯一的嫡脈的唯一的孩兒,這該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顏無悔突然打了個寒噤,身體也不由自主瑟縮了起來,覺得這個寒冷的夜越發的冰涼刺骨,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他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卻奇異地被沉溺于哀痛中的東昌蘭真公主給察覺,她霍地轉過頭來,逼視著顏無悔,厲聲質問:“你怕了?!”
顏無悔張口結舌,羞愧地發現自己確實是有些害怕。皇權之爭,何其血腥何其殘酷,他本性純善不喜爭斗,委實不愿涉入那些艱險當中,既害了自己也肯定會害了別人。
他情愿自己仍然是隨著師父走遍天下的小郎中,懸壺濟世、解眾生之病苦,也不想摻入皇族內亂,去爭什么搶什么。且一想到自己會是玉松公主的親侄兒,他更是心痛若絞,一波又一波絕望浪潮差點就要將他淹沒,讓他就連張開嘴喘口氣都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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