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沒證據,”周春發被周晨的話激怒了,“三丫都看見你們吃了,你還賴啥?”
“三丫,你看見我們吃啥了?”周晨瞪著周霞問。
周霞真是真被周晨收拾怕了,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晨,低著頭小聲道:“我沒看見啥,我啥都沒看清。”周霞是真不敢說什么了,她算看清楚了,別看現在大伯讓她說,可她說了被周晨收拾,誰都不會幫她的。
“那徐大沒臉……”周春發又提出另外一個證人。
“徐大沒臉全鄉都有名的又懶又饞、偷雞摸狗、不務正業,”周晨直接把周春發的話截下來,“他的話誰能信?”
“大哥!給你!”眼看周老太太又要開嚎,逼著周春亮揍周陽兄弟,周晚晚及時伸出了小手,手上是一把混著幾顆玉米的小麥。
“唉呀媽呀!這五丫是擱哪整地?”王鳳英首先沖了過去,要不是周陽反應快,她一把能把周晚晚拽掉地下去。
“還說沒藏私,這小麥哪來的?”周春發覺得自己找到證據了,終于可以挽回剛才一丟再丟的面子了。
周陽緊緊抱著周晚晚,退后幾步離開咋咋呼呼的周春發夫婦,“囡囡,告訴大哥,這是從哪拿的?”
“炕上!”周晚晚掙扎著讓周陽把她放到炕上,跑到炕里挨窗臺那邊的柜空旁邊,小手一伸,又抓出一把小麥。
周家人全體扔下飯碗,一窩蜂似的沖向炕里。周陽眼疾手快,及時把周晚晚抱開,要不一定得被擠倒,甚至被踩上。
經過一番忙亂,在柜空下邊和窗臺外墻相連的耗子洞里,周家人掏出了二十多斤混著玉米粒的小麥,又在窗臺下邊的一個大裂縫里掏出幾斤,幾乎扒了半鋪炕和一個窗臺。
周晚晚的心有些忐忑,為了轉移周家人的注意力,她這次真的是冒險了,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她都顧及不到了。可是現實也容不得她多想,再猶豫一會兒,周春亮的巴掌就落下去了,她大哥和二哥這頓打是逃不掉的。
被找到糧食的喜悅沖暈了的周家人沒有周晚晚想得那么理智,他們顧不上去想在這樣的荒年,怎么會在耗子洞里找到這么多飽滿而保存良好的糧食,他們只顧著抓著糧食感嘆,這是祖宗顯靈,不讓他們餓死呀。
周晚晚雖然把糧食做成三四年的陳糧的樣子,周老頭還是捧著一捧小麥幾乎老淚縱橫地感嘆:“多少年沒見過這么好的糧食了呀!”
周老太太卻是認定,“這是黃大仙兒顯靈了!”再把前幾天錢燕腳疼,她怎么拜祭的事狠狠地說了幾遍才罷休。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東屋的南炕是睡不了了,好在還有一個北炕,可以對付一宿。
大家雖然都激動得睡不著覺,可黑燈瞎火地也沒有燈,只能先睡下明天再說。在聽到王鳳英說明天得好好翻翻周家所有的耗子洞時,周晚晚偷偷擦了下額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這個女人真是彪悍貪婪,別人還沉浸在發現糧食的喜悅中時,她都想起來要給人家耗子來個一網打盡了。
當天晚上,周晨去廚房燒洗腳水時,周晚晚一改往日的乖巧,非要跟著,還要在廚房的地上探險,不許周陽抱著,扶著都不行,就得自己走。周陽怕太黑磕著碰著小妹,只能在灶膛明明滅滅的微光中跟在她后面老母雞一樣虛扶著。周晚晚第一次覺得周家晚上不點燈真是不錯,她在黑暗的掩護下很順利地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雖然弄得一臉一手灰,給她二哥添了不少麻煩。
周晚晚這幾天就在考慮給周家添點糧食的事,特別是在周陽和周晨被叫到地桌上吃飯后,這個問題更是迫在眉睫。周晚晚清楚,如果周家揭不開鍋或者是糧食短缺到菜葉子糊糊都喝不上時,第一撥受到沖擊的一定是周陽兄弟。
這幾天在飯桌上,周陽和周晨只能分到那么一點點吃食,不僅是因為他們得罪了周老太太。更主要的是周家的糧食真的太少了,甚至菜葉子糊糊也不能保證喝到開春了。
去年秋天分的玉米面基本告罄,剛發沒幾天的救濟糧又被周老太太偷偷多分給周紅香一些,剩下的每人不到三十斤的口糧,在沒有任何副食可以添加的隆冬,能支持到哪天誰也不敢保證。
即使能熬到開春,還有青黃不接的三四個月才能收夏糧,如果沒有一粒糧食,那也會餓死人的。而且,如果周家要餓死人,最先被選擇餓死的,一定是他們姐弟三個。
為了哥哥們能多吃點東西,周晚晚真的不介意給周家添點糧。雖然這些糧食的絕大部分進不到哥哥們嘴里。但只要哥哥們能吃到一點,能因此少挨點餓,周晚晚就覺得值得了。
并不是對周家人的看法有了改變,更不是放棄報復他們。而是與報復這些人相比,周晚晚更在意的還是哥哥們,只要能讓哥哥們少受點苦,晚報復一會兒又有什么呢?甚至,周晚晚非常清楚地知道,只要哥哥們需要,讓她放棄報復這些人都沒什么不可以的。她不會本末倒置,她回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哥哥們擁有幸福完滿的人生。其它的,都是順手而已,全都不重要。
第二天一早,甚至還來不及吃早飯,周家人就在微亮的晨光中開始挖耗子洞了。男人們負責外面和倉房的,女人們仔細檢查屋子里,甚至墻縫和頂棚都沒放過。只是在東屋和西屋都一無所獲,除了王鳳英在墻縫里找到的八分錢和幾段紅頭繩。錢被周紅英一把搶走,那是她的私房錢。紅頭繩無人認領,最后也被周紅英沒收。讓周霞懊惱了很長時間,后悔怎么沒找個好地方藏。
不過很快,廚房就傳來好消息,土豆窖旁邊的耗子洞里又找到了糧食,還是小麥,有二十多斤。
接著,不知道幾年沒動過的柴堆底下那堆腐土里,也發現了耗子洞,好家伙,里面足足起出三四十斤玉米和小麥。
周家人沸騰了,比過年還高興。即使在災年以前的正常年月里,周家十八口人,每年分到的麥子也就二百斤左右。這幾個耗子洞,就挖出周家人一年一半的麥子,在這大災年里簡直是救了一家人的命啊!這是祖墳冒青煙了!這是黃大仙兒保佑啊!周老太太已經計劃做兩個饅頭拜祖宗、敬黃大仙兒了。
圍繞著這些小麥,一家人開始討論,這事兒說不說出去。
“這么好的事兒咋能不出去說說?這是咱祖上積德,給咱兒孫掙下的,說了臉上也有光,誰不得高看咱一眼。”王鳳英是主張好好宣傳一下這件事的,這回她出去串門子可是有嗑嘮了。
“那揭不開鍋地來借咋整?”周紅英一貫護食得很。
“這年月,誰家能往外接糧食啊?”周娟道,“有也不借!誰知道這天啥時候能不旱。都得留著自己家救命呢。”
“就這么點玩意兒,自己家還不夠吃呢。”王鳳英也附和著。
“鐵匠爐來也不借?”周春來諷刺地問道。王鳳英動了動屁股,沒接他的話茬。
鐵匠爐屯是王鳳英的娘家,生產隊比三家屯還窮,一年缺大半年糧,沒遭災的時候,總來周家打秋風,雖然有周老太太把著,來一次也就是帶走個大南瓜一籃子土豆啥地,但還是被周家眾人所詬病。
“鐵匠爐還好說,隊里來借,就難辦了。”周春發道。
“隊里咋地?咱又不是隊長,誰家餓死人了也找不著咱。”周老太太一聽要借給隊里,就急了。
“現在都講個一大二公,老三媳婦的事你忘了?”周老頭插了一句。
周老太太閉嘴了,這例子就在眼前,她怎么會忘。
“再說,我這工作上想要往鄉里走一步,還得積極表現呢。”周春發補充道。
“唉呀媽呀!那可別說了!”王鳳英一拍大腿,趕緊說道。這要動真章了,拿家里的糧食表現可不行。在出去吹牛和挨餓之間,她還是很知道輕重的。
“是不能說,咱自己說是耗子洞挖出來的,萬一人家不信,給沒收了咋整。”周春喜膽子一向小,補充了一句。
最后,周家人一致決定,這事兒絕不能說出去。得嚴格保密。這個決定也讓周晚晚松了一口氣。以她現在的行動范圍,也只能讓周家耗子洞里出現糧食了。可全村就周家的耗子洞有糧食,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嗎。除非真的如周老太太所說,黃大仙顯靈了,祖墳冒青煙了。
既然不能說出去,這麥子也不能拿出去磨了。好在周家勞力多,一口小石磨,幾個兒子輪著推,很快就把十斤麥子帶皮磨成粉了。
臘月二十七,周春喜和周春亮被周老太太派去了綏林縣城,給周紅香一家送年禮。這在災年之前是年年都得有的事,把家里的粘豆包、凍豆腐、酸菜、瓜子、大醬這些特產裝在麻袋里,人一肩扛著就上路了,一去三十公里,得走五六個小時,回來再走五六個小時,起大早去,貪大黑回來,所以只能讓家里身體最好的兩個兒子去。
受災這幾年,家里實在是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可送,也就把送年禮這茬給放下了。周老太太覺得今年可以把這事兒撿起來了,首先是今年周家真是走運,得讓大女兒一家跟著粘粘喜氣兒。其次,大女兒一家日子實在是過得難,能幫點就得幫著點。還有就是,周老太太覺得送年禮這事兒得作為一個規矩留下來,以后還有小女兒,也得照著這個規矩來,要不空得時間長了,家里人就覺得這事兒可有可無,這可不行。
周老太太把地瓜干給周紅香拿去十斤,面粉先拿了二十斤,想了想,又放了五斤,小燕兒和小磊愛吃面條,得讓孩子多吃兩頓。最后把周春亮給的黃豆抓出一把,用小布口袋裝好,塞在裝地瓜干的口袋里。
打發走周春喜和周春亮,周春來吃了早飯也提著兩斤地瓜干和兩斤面粉出門了。他是去大高屯他老丈人家,按規矩,年節新女婿是要給岳丈家送節禮的,他和沈玉芬訂婚那年就是災年,這幾年實在是沒啥能送的,禮節上很是不周。今年不錯,雖然不能拿個果子匣子啥地四合禮,有這兩樣東西也算不薄的禮了。所以周春來的腳步很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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