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差點被王鳳英意有所指的話噎了個倒仰,看了眼周圍看熱鬧的人,有不下二十個。今天各家都留了人在家等著抓小豬,周家這一出事,前后兩趟街的鄰居都來了。
周老太太愛面子,被大伙兒這一圍觀臊得老臉通紅,還沒來得及回嘴,王鳳英又拍著大腿開始撒潑了:“我來周家二十多年,我做牛做馬生兒育女,都快做婆婆的人了,每天還小媳婦似的被呼來喝去,我這命咋這么苦啊!”說到傷心處,抹一把鼻涕啪嘰甩在地上,也不管手臟不臟,接著拍著大腿哭訴:“就為了我們四丫吃了幾塊糖,就要餓死我們娘幾個呀!那糖是我女婿給的,咋就不能讓我們四丫吃?家里她最小,不給她吃給誰吃?誰有那個臉吃?”
周圍看熱鬧的鄰居都笑了,大家前后院住著,周家什么情況都了解,當然都知道周老太太是要給誰吃。
“沒法活啦!”周老太太聽不下去了,被王鳳英這么一說,走鄰右舍以后得怎么看她?她還要不要名聲了?周老太太也拍著大腿開嚎,要論撒潑,王鳳英還真跟周老太太不是一個級別的,人家周老太太在外人面前可從來不罵人,她最擅長的是打同情牌,裝可憐。
“我一把年紀了,忙里忙外地伺候你們,辛辛苦苦把你們養活大了,娶了媳婦就沒當娘的活路了!你們那眼里哪還有個老人吶!?我咋不死啊,我死了就都稱了你們的心了……”
周老太太這通聲淚俱下地哭訴,頭發也散了,花白凌亂,整個人干瘦憔悴,自己都入戲了,那就是一個被兒子、媳婦虐待的可憐老人家啊。再加上周紅英在旁邊一邊哭,一邊勸:“娘啊,你可別死啊,你死了我可咋整啊!大哥他們都顧著自己老婆孩子呢,誰管我啊!”
圍觀的鄰居們馬上心軟了,也開始勸一直一言不發的周春發:“快別氣你娘了,這么大年紀了,別氣出個好歹來。”
“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啥時候都得講個孝道。”
周春發本來就覺得丟人,這么鬧下去,他還怎么在人前擺大隊會計的架子。再聽鄰居們這么一說,覺得再不管,就可能影響他的官聲咧!趕緊走過去給了還坐在地上哭天抹淚的王鳳英一腳,“你個敗家娘們!這都啥時候了你還鬧騰!”然后不管王鳳英的哭鬧,過去對周老太太又哄又勸又道歉又許愿,終于把周老太太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時候周家幾個男孩子也回來了。周陽跑在最前面,他后面緊跟著周晨,周富和周軍被兩兄弟拉出三四百米遠。
周陽兩兄弟一跑進院子,沖進人堆看見被圍起來的人里沒有周晚晚,馬上在家里找,很快在人群外找到了正坐在門檻上看熱鬧的周晚晚。
周陽一把把妹妹抱住,手在她身上四處檢查,“囡囡有沒有事?有沒有哪疼?別怕啊,大哥在呢,啥都別怕。”
沒等周晚晚回答,周晨也跑了過來,也幫著一起檢查,見周晚晚沒什么異樣,才幾乎脫力地蹲了下來。周陽抱著妹妹也蹲了下來,兩個人把妹妹放在中間牢牢護住,這才感覺到驚嚇和一路狂奔后的疲乏,渾身疲軟,手腳都抖了。
周晚晚把額頭貼在二哥的額頭上,又拉過大哥,三個人貼在一起,彼此的汗水慢慢混在一起,心跳也慢慢融合。他們滿身汗水和塵土,周圍喧囂嘈雜,三顆心卻奇異地安寧。即使就這么不舒服地、很別扭地靠著,他們也覺得幸福,覺得心有所依。
周陽三兄妹剛剛平復心情,周春發一家也收拾好準備去鄉衛生院了,除了周富、周軍,又叫上了周春喜,多個人換著背也能快點趕路。最后,王鳳英又叫嚷著把周娟也帶上了,根據他們上次去鄉里給錢燕看病的經驗,鄉里有徐家,周娟去了,萬一有什么事讓她找徐衛國幫忙,那可比自己兩口子去找他辦事痛快多了。
周家這幾口人匆忙地走了,在周家院子里看熱鬧的人還沒散,大家在激烈討論著黃大仙兒的事。不只一個人看見那兩只黃鼠狼慢悠悠地離開村子,往南去了,那悠閑的樣子實在是詭異。
鄉村人本來就迷信的多,黃大仙兒的傳說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人,早已經在人們的意識里扎根,平時看見黃鼠狼是不敢得罪的,恭恭敬敬地送走,再趕緊回家燒兩柱香念叨幾句才安心。今天忽然看到這兩只,不驚不懼優哉游哉地走,那簡直是一身仙氣兒啊!這是黃大仙兒現身了呀!
可不是黃大仙兒顯靈了,看今年這年景,雪化就是大春風,地皮干得那叫一個快,一點都沒耽誤下種,麥子剛播下去就是一場春雨,小苗出得那叫一個齊整!這是黃大仙兒照顧咱這嘎達的人,不讓咱餓死啊!
在一片激烈的討論聲中,周老太太詭異地閉緊了嘴巴。可不是得閉緊了,黃大仙兒現身了,周玲就昏迷不醒了,這是得罪黃大仙兒了呀!咋不瘟死這個小!這是要給全家招禍呀!
周老太太實在是坐不住了,趕緊去倉房的黃大仙兒牌位前請罪去了。要找就找周玲一個吧,咋找都行,可別連累全家呀……
鄉里的小豬送過來了,周家院子里的人也散了,該上工上工,該抓小豬抓小豬,黃大仙兒再照顧,日子還是得自己一針一線地過起來,還能有不干活天上掉餡餅的好日子不成?
周陽兩兄弟沒有跟著眾人走,他們被嚇壞了。去給他們報信的二禿子是個咬舌頭,費半天勁就說出來家里孩子出大事兒了,嚇得他倆以為是周晚晚,當時就腦子一片空白,怎么跑回來的都不記得了。
兄妹三人都沒怎么說話,互相靠著坐了好半天才緩過來點,可還是后怕,兄弟倆都拿眼睛盯著妹妹,就怕再有點啥事。
人都走了,李貴芝自己哪抓得回來兩頭小豬,只能找周陽一起去。周陽跟弟弟妹妹啰啰嗦嗦交代了老半天才不放心地走了。
周老太太帶著周紅英和周霞從倉房出來,看見沒去干活的周晨,一下就忘了剛才的誠惶誠恐,“你還在家干啥?咋不去干活?一天就知道偷懶耍滑,就指望著我過日子哪?不上地你喝西北風啊?”
周晨抱著妹妹,對周老太太地叫囂充耳不聞,還能很心平氣和地跟她解釋:“奶,我留家一會兒幫著安置小豬羔子,萬一豬圈哪不行也能趕緊修修。”看周老太太不為所動,又要開罵,周晨語氣平平地又加了一句:“萬一一會兒家里再有點啥事兒,也能幫幫忙。”
周老太太眼睛閃了閃,竟然沒再罵,嘀嘀咕咕地進屋了。周紅英跟在后面,瞪了周晨一眼,也摔門進去了。
周霞被關在門外,順著墻根跑開了。自從她把糖的事向周老太太報告以后,就一直戰戰兢兢地怕周晨揍她。以前周晨可是沒少因為這樣的原因痛揍她。可這次周晨卻一反常態,別說揍她,看都不看她一眼了,這讓周霞更怕,看見他們三兄妹都繞道走,反而給周晚晚制造了不少便利。
周晨抱著周晚晚走來走去,一開始還不太說話,只是不時摸摸她的腦袋,或者親親她的小臉兒。慢慢地心情總算放松了,就逗她數數,這個新游戲昨天才開始玩兒,現在兄妹倆都很有興趣。嗯……確切地說,是周晨很感興趣,周晚晚積極配合,兩人玩兒得很是熱鬧。
傍晚的時候,周富回來了,周玲還是沒醒,鄉衛生所一點辦法都沒有,崔大夫建議送縣里去。可這么晚了,又沒有方便車,到縣里都是后半夜了,也就沒去。
周富剛說到這,周老太太就炸了,“要死也給我死外邊!別抬回來,死家里這不是找晦氣嗎!這小不知道干啥傷天害理的事兒了,這是黃大仙兒發威,可別抬回來給全家招禍!”
周晚晚對周老太太真是好奇,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得呢?以前,周晚晚一直以為周老太太只是針對自己兄妹,因為她討厭母親,對母親的孩子也看不上。可現在來看,周老太太對每一個孫子、孫女都是無情的,只要危及到她自己一點利益,是哪一個都可以舍去的。昔日的自己,現在的周玲,未來又是誰呢?
“奶!不抬回來!”笨嘴拙舌的周富氣得臉都黑了,好半天才憋出這一句。也不接著解釋了,轉身就走。
“你干啥去?我告訴你,可別半夜又回來折騰人!沒人給你們開門!”周老太太沖著周富的背影喊。
“不干啥!”周富頭也不回,硬邦邦地來了一句,就梗著脖子走了。
周老太太坐炕頭,罵了一通“我上輩子這是做了啥孽”、“一群白眼狼”、“就折騰我這把老骨頭”才消停。
在豬圈里固定豬食槽的周陽回來了,跟周晨說起,原來周富是回來報信的,周霞醒不過來,今天晚上先在鄉衛生所觀察一晚,明天看情況再說。他怕家里人著急,就先回來跟周老太太說一聲,然后還得去生產隊和大隊部開證明和保證書。
周霞看病得用錢,周家一分錢都沒有,開了證明和保證書,衛生所先給看病,藥費等秋后發了錢糧再給。現在農村家家都沒錢,看病都是這樣,生產隊出具家里有幾個勞動力的證明,大隊給寫保證書,到秋天直接扣錢糧給衛生所。當然,這也是災年的權宜之計,據說年景好的時候鄉衛生院是不接收這種病人的。
如果家里沒有足夠的勞動力,掙的工分連糧錢都不夠扣,生產隊是不給開這樣的證明的,那就拿不來大隊的保證書,看病的事也就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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