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漱一愣之下松了手,“父王這話是什么意思?”
空氣重新涌入口鼻,濟安王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每兩個看言情的人當中,就有一個注冊過可°樂°小°說°網的賬號。
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是膽小懦弱貪生畏死之輩,然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一圈,卻讓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死亡帶來的驚慌與恐懼,更多的,則是壯志未酬的不甘。
這十多年來,他是如何度過的?那種痛苦,那種發泄無門的憤懣,那種殫精竭慮步步為營的操勞,那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隱忍和煎熬,幾乎榨干了他的心血。
眼見母親的遺愿即將達成,多年的辛苦即將得到回報,他怎能功虧一簣,在這個當口死去?就算死,他也要死在鮮血和尸骸鋪就的戰場上,而不是窩窩囊囊地死在自己兒子手中。
對死亡的懼怕,對生的渴望,讓他再顧不得什么尊嚴體面,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擇手段地活下去。哪怕要對他的兒子服軟認錯,痛哭求饒。
“為父錯了,為父不該對你撒謊。”舍棄臉皮,道歉的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
周漱微揚的唇角染著無盡的嘲諷,“父王終于肯承認了?”
“我承認,你母妃是我殺……害死的,可是漱兒,我不是故意的。”濟安王顫聲地說道,“你祖父去得早,你祖母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含辛茹苦地將我拉扯長大。
你祖母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她臨終之時,我卻沒有守在她的身邊,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就在我悲痛自責的時候,突然得知你祖母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而掐死她的人正是與我同床共枕的妻子。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母妃。我找她對質,她又支支吾吾,躲躲閃閃,不肯對我坦誠相待……
更何況我剛剛失去相依為命的母親,悲痛欲絕。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別人不能理解我。你應該能夠理解。你此時對我懷有什么樣的心情,我當時對你母妃就懷有什么樣的心情。那種失去至親,又被至愛之人辜負背叛的感覺。猶如身處末世,天塌地陷一般,讓人頭腦發熱,喪失理智。絕望又瘋狂。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醒過神來。你母妃已經死在我的懷中了……”
說到這里他聲淚俱下,眼神哀痛地望著周漱,“漱兒,漱兒。你能想象,當我知道真相的時候,我是多么心痛。又是多么地悔恨嗎?
我之所以對你說謊,是因為你母妃不準我告訴你。我之所以沒有追隨你母妃而去。也是因為母妃不準我死,她讓我留在世上照看你,用一輩子活在的痛苦和愧疚之中的方式來贖罪。
漱兒,你要相信我,如果能讓時光倒轉,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如果能用我的命換回你母妃的命,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即便早就知道了濟安王殺害秦氏的事實,即便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像這樣當面對質的場景,聽濟安王親口承認,并說出事情的經過,周漱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死死地咬著牙關,才沒有將盤旋在心頭的話吼出來。
先殺死竹紙,再利用竹紙的妹妹投毒,一個悲痛欲絕無法冷靜思考喪失理智的人,會用這樣環環相扣,迂回曲折的法子殺人嗎?
當年孟王妃失蹤,只是一場意外,你尚且找了五六年。親手殺死我母妃后,卻在大孝剛過,就迫不及待地續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千金小姐,生兒育女,享盡齊人之福,天倫之樂。
這就是你所付出的代價?這就是你表現悔恨與內疚,用來贖罪的方式?
雖然他很想讓這個直到此時此刻,仍舊妄圖用謊話來蒙蔽他的人立刻閉上嘴巴,可是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翻舊賬的時候,“這么說,你在殺死我母妃之前,并不知道那是老太妃設下的圈套?”
“當然不知道。”濟安王聽他語氣松動,頓覺抓住了生的希望,表情愈發真摯,“你母妃過世之后,我看到她留給我的信,才意識到我可能冤枉了她。
我去找云媽求證,云媽什么都不肯說,交給一封你祖母親筆所留的遺書,便服毒自盡了。雖然你祖母的遺書上并未提及此事,可是云媽的態度,還有她自盡的舉動,已經證明了一切。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的確確錯怪了你母妃。可是大錯已經鑄成,再也無法挽回……”
周漱聽他喉嚨里哽咽一聲,似是又要表演他的深情與悔恨,唯恐自己惡心得吐出來,壞了后頭的大事,忙出聲打斷他,“老太妃為什么要那樣做?
她跟母妃有什么深仇大恨,為何非要置母妃于死地,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來設圈下套?僅僅是因為她不喜歡母妃嗎?”
濟安王手腳無法動彈,擦不得眼淚。淚痕一干,臉上緊巴巴的,連帶表情都無法收放自如,只能長嘆一聲來表達自己的無奈和懊惱,“你祖母那樣對待你母妃,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
既然清墨跟你說了那封信的內容,你想必已經知道你祖母的身世了吧?
五十多年前,因為你外祖父傳唱一首偷學來的倭語童謠,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將一個倭女與定國公府的人聯系起來,捏造了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使得定國公府被滿門抄斬。”
周漱瞠目結舌了半晌,才喃喃的地道:“我外祖父與老太妃娘家的冤案有關?天底下竟有這樣巧的事?”
“是啊,天底下的事往往就是這樣巧。”濟安王唏噓道,“在看到你祖母遺書之前,我也不曾想到你母妃跟你祖母之間竟有這樣的惡緣。”
“惡緣?”周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面露激憤,“定國公府出事的時候,我外祖父還是個孩子。能有什么害人之心?他有過,那也是無心無意之過,何至于被當成定國公府滿門抄斬的罪魁禍首?
就算他不唱那倭語童謠,有心之人也一樣會找出別的罪名來栽贓陷害。冤有頭債有主,老太妃要恨要殺,也該去恨去殺那些有心之人。
再說我母妃嫁到王府沒多久,我外祖父就已經過世了。他的罪也被帶到地下去了。我母妃有什么過錯。為何要因為她出生很久以前的事情,被老太妃當成泄憤報仇的對象?”
濟安王眼神閃了閃,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母妃無辜,可你祖母是定國公府唯一幸存下來的人。身負血海深仇,隱姓埋名大半生,受了諸多苦楚。會恨你外祖父,會生出父債女償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
“正常?”周漱怒極。仰頭“哈哈”大笑了兩聲,“父王居然說正常?父債女償,那母債是不是也該子償?
按照父王所謂的正常想法,老太妃設計陷害我母妃的罪。還有父王殺害我母妃的罪,都要由父王一個來承擔。那么我理當殺死父王兩次,才能替我母妃徹底報了這個仇。”
說把面容陡寒。一把扣住了濟安王的脖頸。
濟安王沒想到自己不經意間替老太妃辯護了一句,破壞了父子之間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心中大駭,唯恐周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給掐死了,急聲喊道:“我不會讓你母妃白死,我會補償她的。”
周漱將手放在他的脖頸上,感覺著他的喉頭因為急促而產生的震動,輕蔑地笑了一聲,“如何補償?你有法子讓我母妃復活?”
“人死不能復生,我沒有法子讓你母妃活過來。但是我有法子讓你母妃載入史冊,為天萬民所祭拜,為千秋萬代的后人所頌揚,永遠活在青史之上。”
最后一句,已經不自覺地帶出了些許激昂的意味。
周漱裝作沒有聽出這話的深意,憤怒地嚷嚷著,“我母妃未嫁之時只是一個窮教書匠的女兒,嫁了你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王妃,如何載入史冊?
說什么萬民祭拜后人頌揚活在青史之上?你現在出去問問,這濟南府還有幾個人記得我母妃姓甚名誰?
你少拿這些空話大話來糊弄我,你不能讓我母妃活過來,就以命抵命吧”
濟安王感覺掐在脖子上的手力道越來越大,那種瀕死的窒息感又席卷而來。他后悔不迭,剛才不該拐彎抹角,趁著還能說話,將最關鍵的兩個字甩了出來,“皇后。”
“什么?”周漱手上的動作一頓。
濟安王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再不敢廢話,直奔主題,“你母妃當上皇后,就能夠載入史冊,流芳千古。”
“我母妃當皇后?”周漱表情驚訝又迷茫,“我母妃怎么可能……”
“怎不可能?”這一句反問之中充滿了自信和篤定,“只要我登基為帝,你母妃自然而然就能夠被追封為皇后。”
周漱眼口大張,愕然地望著他,“父王,你不會是想造……造反吧?”
說到“造反”二字,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造反?不,我是要取回本應屬于我的位子。”濟安王似乎忘了自己此時正以一個十分不雅的姿勢伏臥在地上,表情傲然,語氣慷慨,好似一個身著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指揮千軍萬馬殺向皇帝寶座的大將軍。
周漱怔怔的,“本應屬于你的位子?父王這話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你遲早會知道的,我現在告訴你也無妨。”濟安王因為中毒一度混沌迷蒙的眸子里綻放出異樣的光亮,“定國公府出事前夕,先帝曾經微服出巡至山東,于定國公府落腳。
先帝看重你祖母的人品才貌,欲立其為后。原定回宮之后下詔完婚的,然不等先帝頒下圣諭,定國公府就被安上了叛國通敵的罪名。
那個時候你祖母已經身懷有孕,在家將的拼死護衛之下,才逃過一劫,之后隱姓埋名嫁入周家……”
“父王是先帝的骨肉?”周漱適時地驚呼道。
“不錯,我,你,你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皇家血脈,而且將會是嫡支正統的血脈。”濟安王將“嫡支正統”四個字咬得重重的。
什么嫡支正統?不過仗著“君無戲言”這四個字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罷了,若是放在普通人家,不就是外室生的庶賤之子嗎?
周漱不想貶低他,因為貶低他就是貶低自己,可著實看不慣他這自詡高貴的嘴臉,還是忍不住腹誹了兩句。
嘴里說出來的話也不甚好聽,“父王未免也太自命不凡了。
老太妃已死,先帝也已駕崩,誰能證明你是先帝血脈?即便有人能夠證明,天家與百姓家的規矩也不一樣,誰坐在皇位上,誰才是嫡支正統。
從當今圣上登基的那一刻開始,皇家的嫡支正統就已經改弦易道了。圣上不會因為你是先帝的血脈,就乖乖把皇位禪讓出來。
不是人家心甘情愿讓的,父王就只能硬搶,硬搶就脫不掉造反的帽子。
把我們全家乃是姻親九族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就是你讓我母妃載入史冊的方式嗎?你所謂的萬民祭拜,青史流芳,原來是萬民唾罵,遺臭萬年的意思嗎?”
他這極盡嘲諷和貶低的話語,激起了濟安王骨子里的血性和驕傲,“成王敗寇,自古以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不假,可惜父王不是勝利者,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勝利者。”周漱火力全開地用上了激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你不過是一個有爵無職,靠天家施舍過活的富貴閑人,拿什么去跟掌管天下的圣上爭奪皇位?
你編出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故事,不過是想蒙蔽我的視聽,拖延時間,等別人發現異樣,趕來救你。
我告訴你,沒用的,就算我不動手,再有一刻鐘的工夫,你也會毒發身亡。你還是省省力氣,等著去九泉之下跟我母妃解釋,向她磕頭賠罪吧。”
說罷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濟安王立時急了,“漱兒,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已經部署停當,我的人馬將于后日圣上登頂祭天之時動手。”
“你的人馬?”周漱頓住腳步,好笑地扯起嘴角,“父王是說濟安王府這幾百名護衛和府兵嗎?
你要帶領這樣一群烏合之眾去與圣上的五千禁衛軍,還有隨時可以奉詔而來的數十萬督撫河漕大軍決一死戰?
別開玩笑了”
“如果我以數百死士于山頂突襲,伺機刺殺;以數百人混入百姓之中制造混亂,阻擋督撫兵馬上山;再以一萬人馬從后山密道分散潛入,牽制山上的禁衛軍,你還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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