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著床頭盯著窗口,巴望著這一夜永遠不要過去。可任她瞪掉了眼珠,時間還是一鐘一刻地過去了。聽見門房的婆子咳嗽著開了鎖,又聽見粗使丫頭們起身灑水掃地。
窗口露出一抹白來,對面也亮了燈。小翠叫人打水,服侍妙織洗漱,又吩咐小廚房早兩刻鐘送了早飯來,說姑娘吃了飯還要去采藍院磕頭辭別云云。
“還沒走呢,就叫下人改口叫姑娘了,她還真是半分也不留戀。”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兩眼酸脹,心里也澀澀的,堵悶得慌。
眼睛瞟一瞟壓在枕頭下面的白綾,心說待會兒二少爺要是派人來趕她,她就用這白綾吊死算了。
想著便又落下淚來。
哭得不能自已之際,忽聽圓子在門外喊了一聲“紫薔姐姐”。她心神一震,忙豎起了耳朵。
紫薔也不提要見君萍,把孟氏的話跟圓子傳達過,便徑自去了。
圓子又驚又喜,驚的是待人疏漠的孟王妃居然主動提出要收留君萍,喜的是君萍得償所愿,她也終于不用再跟著凄風苦雨地過日子了。
趕緊著進門,將紫薔的話一字不落地跟君萍說了。
君萍自是一千一萬個樂意的,忙收拾了頭面,帶著圓子往佛堂去了。
妙織昨天晚上跟君萍賭氣說了重話,原打算臨走的時候道個歉的,誰知撲了個空。問了麥香,說是去給孟王妃請安了。
她不知君萍是怎么跟孟王妃搭上的,可也能猜出幾分原由。一連罵了幾聲“傻子”,便叫小翠帶著兩個粗使婆子提著包袱出了門。
蘇秀蓮早她一步來到采藍院,正跟簡瑩說著話,見她過來了,便沖她一笑。
該說的話昨天晚上已經說完了,簡瑩本就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抱著睡得昏昏沉沉不肯醒來的昕姐兒親了兩口,便叫雪琴和元芳替她送了兩人出門。
妙織和蘇秀蓮一道磕了頭,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簡瑩道:“二少夫人。萍姨娘去了孟王妃那里,您可要留神著些。”
具體要留神些什么,她說不上來,可她心里明白,這個節骨眼兒上跟姓孟的扯上關系。準沒好事兒。
簡瑩含笑點了點頭,“我知道。”
君萍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一舉一動,早就有人報過來了,只不過她懶得搭理罷了。
孟氏會手二房的事,確實叫她有些意外。然而不管孟氏為何要這個手,她都沒什么好擔心的。孟氏再是長輩再有能耐,也沒法按著周漱跟君萍一個床上睡覺不是?
孟氏要是能豁出老臉干這拉皮條的營生,她頭一個就搬著小板凳看熱鬧去。
所以說,由著她們蹦跶吧,倒要看看她們能蹦出什么花樣兒來。
妙織還要回來拿嫁妝的。便不似蘇秀蓮那樣依依難舍。也知簡瑩是個心里有成算的,提醒了那一句,便出門而去。
蘇秀蓮跟簡瑩再三道了保重,才出得門來。
姜媽和房媽以及采藍院的大小丫頭都出來了,大家伙兒你一錢我二錢地湊了些銀子,平均分成兩份,送給她們當盤纏。沒湊上錢的,這個給方帕子,那個送枚荷包,也都全了心意。
方氏、白側妃、文庶妃、周沁和周汐也都各自派了丫頭過來。送上程儀,說些別話。
齊庶妃素來摳門,誰也沒指望她。孟氏自回來之后對人和人情往來都漠然處之,也沒人指望。
唯獨孟馨娘。連這么一點兒面子功夫都不肯做,叫府里的下人暗暗搖頭。
蘇秀蓮和妙織跟眾人一一別過,到院子外頭跪下磕了二遍頭,出得垂花門,磕了三遍頭,到了府外又磕了第四遍頭。這才各自上了車。一個往真定,一個跟著元芳去找靈若。
這頭剛散,孟氏就派人來叫簡瑩,說是有事跟她商量。
簡瑩知道要商量什么事兒,也沒想拿孟氏當婆婆敬著供著,吃了早飯,哄孩子玩了一陣子,才帶著雪琴和云箏出了門。
進得佛堂,再進得起居的正堂,就見孟氏神色清冷地坐在上首,孟馨娘陪坐一旁,君萍則恭順地立在孟氏身側。眼睛紅腫著,臉上卻帶著幾分喜色。
瞧見簡瑩,眼神躲閃了幾下,很快又坦然了。
簡瑩對她視而不見,福身給孟氏見了禮,又朝孟馨娘福了福,施了平輩之禮。
孟馨娘心下不快,把嘴微微一撇,“二弟妹當上伯夫人,排場也不一樣了。”
這就是在挑禮,說她架子大了。
簡瑩微微一笑,“比不得大嫂這世子妃的排場大。”
真要計較起來,孟馨娘是從一品,合該給她這超品伯夫人見禮。
孟馨娘被她堵得臉色發黑,忿忿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孟氏自顧自地捻著佛珠,也沒有吩咐看座的意思。
簡瑩不以為意,自己撿了孟馨娘對面的座位坐下來,含笑看向孟氏,“不知王妃叫我過來,要商議什么事呢?”
孟氏故意不叫人看座,原想冷她一冷的,見她自說自話地落了座,腹內冷哼一聲,心說好個厚臉皮沒規矩的,這是沒把她這大份兒的婆婆瞧在眼里。
正好拿了她來立威,叫王府上下人等瞧一瞧,她孟氏既回來了,就不是擺設。
把皺紋堆疊的眼皮掀了一掀,“聽說你要把二少爺房里的人都趕出去?”
簡瑩似乎被她這直白的話驚到了,眼睛眨了半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孟氏愈發覺得被她輕慢了,臉色陡然一沉,“怎么,你覺得我的話很好笑?”
“是很好笑。”簡瑩眉花眼笑地道。
“哦?哪里好笑?”孟氏聲音帶上了冷厲的鋒芒,“我這老婆子見識短,倒要向伯夫人討教一二。”
簡瑩拿了帕子按了按嘴角,慢條斯理地笑道:“王妃不愧是信佛之人,居然要向我這小輩討教,當真謙遜。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丫頭們閑來無事給我講的一個笑話。
說是一戶人家養了一只貓和一條狗,狗見家里老鼠到處亂竄,就去找貓,叫它趕緊抓老鼠。貓叫它別管閑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睡懶覺。
狗看不過眼,就把老鼠都咬死了。然后堆成一堆,等著主人回來夸獎它。誰知主人回來之后,先踢它一腳,罵它是偷耍滑的畜生,卻拿了條魚去嘉獎睡懶覺的貓。
狗感覺很委屈,就去找貓理論,貓說活該,誰讓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
孟氏豈會聽不出她這是借著講笑話罵自己的?手上一用力,繩子斷了,念珠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索性將捏著的半截扔掉,一巴掌拍在小幾上,“好個無禮猖狂的丫頭,竟敢辱罵長輩。
來人吶,給我掌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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