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齊家,所有人毛骨悚然。
齊老爺子親自下令,讓加強巡視,幾乎所有人都提著一顆心,不過,老爺子卻冷靜下來,厲聲道:“怕什么,他就算真變成鬼,我們也讓他再死一次,吃飯!”
一頓飯吃得毫無滋味。
齊緒略略用了一點兒,等大家吃完,送走了老爺子,回房間等了片刻,這才溜回后院去。
他母親坐在院子里,正澆東墻角處的那一簇茂盛的薔薇花,薔薇長得茁壯,藤蔓爬滿了墻壁,花開得更艷麗,紅得像血。
“母親!”
齊緒咬著嘴唇,一臉驚惶,“他不見了。”
“我知道,不用怕。”美婦人笑了笑,從荷包里取出藥師佛的掛墜,拿帕子擦了擦,遞給齊緒。
齊緒手一哆嗦:“狗剩怎么樣!”
美婦人笑起來:“能怎么樣…緒兒難道以為我會把他給開膛剖腹了?”
她的神色很溫柔,“放心,他是假裝把那東西吞了下去,并不是真的。而且,我怎么會做那般粗魯之事?當然,狗剩在家里留不得了,要是留下,你叔公肯定會生氣,他一生氣,你娘親我可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齊緒低著頭聽,心里一陣又一陣的不安。
母親似乎又有點兒不對勁,從小到大,他的母親大部分時候都溫柔可親,卻也有時會忽然變得異樣。
也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反正有些別扭,上一次,小翠犯了錯,母親說打發她回家了……可大概是她忘記了,小翠是家生子,父母早亡,已經沒有家,即便她跟叔公他們說,小翠和人私奔。逃走了,叔公他們都相信,誰會不信自家的小姐,齊緒卻不大信自己的母親。
小翠對他忠心耿耿。那是從小就跟著他的老人,向來懂規矩,又沒見和什么人相好,怎么會莫名其妙地就做出丑事!
他和母親的關系最為親密,相處時間最長。最聽母親的話,可他也是唯一一個,真正知道母親隱藏的另一面的人。
齊緒把隱藏的不安掩蓋下去,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爹,他爹不能出事兒。
一時間,他忍不住恨起那個榮安郡主!
要不是她來搗亂……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母親卻笑得很溫柔,從懷里取出那個小小的藥師佛像:“拿去,該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齊緒沉了沉氣心,點點頭。手顫了顫,拿了佛像,貼身貼在心口,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把東西貼在胸口的一瞬間,有一絲淺淺的白光從胸口冒出來,鉆入佛像體內。
嘆了口氣,他先扶著母親回房間睡下,馬上就要天亮了,母親身體不好。不太喜歡陽光,白天總是在房間里休息,要是多勞累一會兒,又要好長時間沒有精神。
安頓好母親。齊緒還是心煩意亂的,忍不住出了家門,騎上馬到山里去打獵。
打獵除了狐貍不能打,其他的都能打,他從小就不能打狐貍,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是以前很小的時候,打到了一只白毛狐貍,結果剛一回家就生了重病,病得不省人事,有人說,他是冒犯了大仙,才招來禍患。
從那之后,他有幾年不進山,后來雖然不怕了,到底是再也不敢打山上的狐貍。
騎著馬在山林里馳騁,終于有一點兒痛快,剛繞過一個小彎,正好撞見一隊人馬,他抬頭一看,便皺起眉頭,暗暗戒備。
是姚家的人!
齊家和姚家不對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齊緒都做好了準備,恐怕一定會受一堆的奚落,卻不曾想,對方也看到了他,竟然只當沒看見,飛馳而過,只余下無數枯枝敗葉迎面撲來……
“那是齊家的小子?”
“齊家?只剩下那么三兩只小貓小狗,估計以后就再也沒什么齊家了。”
齊緒不知道這迎風飄來的話語中,有多少是自己臆測,可他的臉色慘綠慘綠,心中忽然涌起無邊怒火,猛地調轉馬頭,沖回家里,進家門才努力調整了下,恢復成風度翩翩的齊家公子。
回了房間,齊緒打開墻壁的上的暗閣,露出里面的一個木牌來。
齊緒上了一炷香,跪下默默誦經。
一段經文誦完,便有一絲很清朗,很莊嚴的聲音傳入耳朵里,那聲音模模糊糊的,可是傳達的信息,卻讓人驚慌失措。
“……抓住她,只要有她,一切就好了!”
齊緒心中做了決定,臉色蒼白,目光卻堅定至極。
“為了齊家,為了爹娘,齊緒甘愿身入地獄,永不超生。”
他一連念經,念了三遍,關上暗閣的門,整了整衣冠,出門去了后山。
玉山上,距離齊家不遠,有一家小廟宇,是子孫廟,香火不旺,幾乎沒有香火,也沒有外人來,只有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甚少出現于人前。
齊緒過去敲門,心中也帶著幾分猶豫,可敲響了之后,心里就定了。
大門一開,里面出來一個鶴發童顏的老和尚,看他的外表,就極符合得道高僧的形象。
他一看到齊緒,就嘆了口氣:“阿彌陀佛,既然施主還是來了,那便進來吧。”
齊緒咬住嘴唇,一步一步地進去,進入一間小小的佛堂。
老和尚卻沒有進去,雙目合攏,目光悲憫,苦嘆一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京城榮安郡主府
紅塵心中也記掛著齊家的事兒,雖然好像與她沒什么關系似的,可皇后的病情和齊家說不得要有點兒關系,只是直覺,但一個靈師的直覺,多少也該重視一下。
“郡主,我以前覺得齊家十分了不得,現在看來,最多也就算末流,再過些日子,怕是都要在世家除名。”
“也不一定,名聲好呢。”
有時候有一個好名聲。就有東山再起的本錢。
關于齊家的資料越來越多。
紅塵覺得,她似乎在看著一個龐然大物一點點虛弱,衰落下去。
齊家最近十多年,似乎染上無數的霉運。子孫一個接一個的出事,死亡,家中災難頻繁,如今也就靠先輩們的威望撐著世家的面子了。
很多人都覺得,應該是齊家世代不入朝堂造成的。所謂世家,不就是世卿世祿嗎,和朝廷脫離了關系,短時間還無妨,那叫隱世,可要長此以往,不衰落才有鬼。
紅塵看齊家的情況,卻覺得或許有點兒這方面的原因,但齊家既然百年下來都是如此,也沒道理最近才開始糟糕。還是應該有別的緣故才對。
羅娘和小嚴她們那幾個,也對此十分好奇。
最近一幫姑娘正研究那些世家的興衰,主要是生門的勢力也逐漸擴張,內部出現一些爭論,雖然不那么嚴重,羅娘她們卻是無比重視,比紅塵可要重視得多。
對于‘生門’,紅塵一開始,還是抱著利用的心態多些,身為女子。想要在世上安身立命那么難,有點兒勢力攥在手心里,自然要安心得多,而且京城險惡。若手頭無人,她怕是會一直提心吊膽,想做的事大部分都做不好。
羅娘她們卻不同,她們的初衷是憐憫慈愛,收容下那些孩子,教養他們成才。給他們一口飯吃,讓他們在這個世上能生存下去,且生存的有尊嚴,都是出于本心,她們自然更重視‘生門’的發展。
一群姑娘湊在一處嘀嘀咕咕,外面就有人送來帖子。
紅塵打開看了看,失笑:“有意思,我還以為齊家要退避三舍,不肯再和我扯上半點兒關系了。”
帖子是齊家人送來的,在上面言辭懇切地表示歉意,又邀請榮安郡主參加三天后的壽宴——齊公七十大壽。
“遣詞用句都很殷切。”
紅塵嘆了口氣,“既然林師兄沒消息,薛柏橋的婚宴又還有一段兒日子,去齊家看看也好。”
百年世家,別管哪一個,落魄還是興盛,都有可看之處,而且齊家的風水其實不錯,靈氣也濃郁,養出來的靈物雖然不是正經的有靈智,卻也是只差臨門一腳了。
紅塵在家養小茉莉養得經心,愛屋及烏,對于別人家有靈的花木,也照樣喜愛。
生出靈的植物,總要比動物多一些。
或許是它們壽命更長,也或許是它們殺生少,罪孽少,上天眷顧,要是能養一園的有靈智的植物,那感覺一定好。
齊家園子里的那些,她就極為喜愛。
紅塵這一次去齊家,還是沒擺架子,輕車簡從,除了帶了羅娘一個女官,還有一個車夫鐵牛之外,其他人都沒跟著。
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齊家上下都極為熱忱,從齊公,齊緒,還有十多個齊家嫡系旁系的子弟,都在山底迎接,還備了專門的抬轎。
齊公一臉和善,看見紅塵,遠遠便抱拳:“郡主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快,緒兒還不趕緊的給郡主賠罪,你這孩子如此無禮,人家都寬宏大量沒給你難堪,快給郡主磕頭賠罪。”
齊緒立在道邊,臉上覆蓋了一層青灰色,背上還背負荊條,顯然是打算玩一出負荊請罪。
不過,他的表情卻帶了點兒麻木,好像是想著敷衍了事,可眼角眉梢,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內疚。
紅塵目光閃了閃,看著他頭頂的黑氣,臉上就露出幾分嘆息。
還沒說話,后面就冒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生,沖著她橫眉怒目:“叔公,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大哥做錯了什么,你要他請罪,我可不管這家伙是什么郡主還是縣主,她跑到咱們家折騰,鬧得雞犬不寧,到現在護山大陣還沒恢復呢,不罵她就算我們性子好,還好意思受大哥的禮……”
“我說,小姑娘,我看你和你哥都烏云罩頂,還是少逞口舌之力,多注意注意自己,小心天降橫禍。”
紅塵搖了搖頭。
“瞧瞧,叔公你聽聽,這都什么人,出口就詛咒人,就她這種不知道來歷,只會坑蒙拐騙的東西,朝廷都封個郡主,我看,這朝廷也是糊涂……”
話音未落,哐當一聲。
“哎喲!”
一聲巨響,齊公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把那小姑娘從地上拖起來。
其他人也一擁而上,噓寒問暖,檢查傷口,小姑娘一模腦袋,一頭的鮮血,嚇得驚叫一聲,抱著臉哭,“毀容了沒?毀容了沒?”
“沒有,沒有,囡囡別怕。”
齊公小聲哄她,“沒事,沒事。”
紅塵一臉悲憫地搖了搖頭:“我都說過,小心天降橫禍,我看你接下來還是別亂走了,老老實實回房間待著,否則恐怕就不只是頭破血流這點兒事兒。”
那小姑娘一臉戒備地躲開紅塵,目中露出幾分恐懼,小聲咕噥:“烏鴉嘴!”
看那驚懼的樣子,竟像是怕紅塵給她下個咒什么的,猛地扭頭就跑,遠遠躲開紅塵,結果跑了兩步,腳下一空,只聽一聲慘叫,這孩子跌跌撞撞地滾進了旁邊的山溝子里面。
齊公目瞪口呆。
其他人本能地回頭看了紅塵一眼。
紅塵卻是一臉無辜:“和我無關,齊家好歹也有底子,總不會真相信我能憑空施加詛咒給一個陌生的小姑娘吧。”
“哪里話,哪里話,郡主真是玩笑了。”
齊公啞著嗓子小聲道,聲音干澀,其他人也訕訕而笑。
半晌聽不到那小姑娘的聲音,眾人才回過神,手忙腳亂地下去救人,半天才把她帶上來,小姑娘卻是滿頭蓬亂,遍體鱗傷,尤其是臉蛋上多出兩道口子,嚇得她連哭都不敢哭,就怕留下疤痕,說話都細聲細氣,再也不敢大聲吵吵,一張嘴就能扯動傷口,她是怕死了會留下傷疤。
眾人抬著她,紅塵也上了抬轎,上去就閉目養神,昏昏然睡過去,半點兒都不擔心。
齊家要是真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害了朝廷的榮安郡主,紅塵也心甘情愿地在九泉之下說一聲佩服,估計等不了多久,這一家子就都下來陪葬,不怕沒人說去。
抬轎的腳夫速度很快,抬著人也不比經常爬山的人慢,到齊家時,天還沒有黑。
齊公恭恭敬敬地請了紅塵進門,就見已經有客人到了,彼此介紹一番。
老爺子也沒刻意介紹紅塵,畢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被人知曉身份,但還是暗示了下,她是朝廷的人。
眾人看紅塵的眼神都很奇怪,主要是這姑娘畫風太不一樣了,有點兒奇怪。
來給齊老爺子賀壽的,除了同樣隱世的世家子弟之外,大部分是靈師,畢竟以前齊家也出過幾個出類拔萃的靈師,他們家的護山大陣,如今也是大周最出名的幾種陣法之一。
朝廷的人會過來,誰也想不到。
齊公迎了眾人進去,嘆了口氣:“哎,諸位愿意賞光,齊某感激不盡,我這把年紀,大半只腳都踏入黃泉了,壽辰過不過的,到也無所謂,不過孩子們想給我熱鬧熱鬧,我就想著大家見一面少一面,趁此機會聚一聚,也是好事。”
客人們紛紛安慰。
齊公搖搖頭,“還有,齊某還有一事相求,想讓諸位幫我擇一吉穴……我也到了備好棺木,準備下葬的年紀,最好是能葬在個好地方,也許對我們齊家有點兒益處。”
眾人頓時沉默,心中不大好過,齊家的確是不行了,可面上誰也不肯提,老爺子人緣好,交際廣闊,講義氣,大家對他也極為敬重,沒有人愿意讓他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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