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村民就更暈了。
看看氣呼呼立著,恍然回神,勃然大怒的靈師,又看看那邊,美麗如仙女的紅塵,再看看賣相一流的王半仙,一時左右猶豫。
菜菜蹲在院子里,瑟瑟發抖。
劉嫂子一臉驚怒,半擁著她,神色間略微帶出一絲焦慮,目光卻很平靜,如死水一般,好像對這世上一切傾軋,絕望,痛苦,她都已經見怪不怪。
距離村子不過數里。
一中年美道姑,攜一少年徒步在小徑上穿行,少年手搭涼棚,向遠處看了看,便道:“終于快到了,姑姑,別人設局斂財,關咱們什么事,你平時也沒怎么多管閑事過,怎么今天到這么熱心起來?”
美道姑失笑:“既然路過碰上了,又是這等緊要地處,自然該去看看。”
她也知道,江湖上總有些所謂的靈師在撈偏門,大部分時候,只要不太過分她也懶得去管。
終于進了村子,就見好些人聚集在一處,不知道在鬧什么,道姑和少年對視一眼,慢吞吞走過去。
也不知道這道姑是怎么做的,輕輕一擠,就擠到人群前面,駐足旁觀。
被紅塵說得暴怒,中年靈師連連冷笑:“到是長了一張巧嘴,還敢說我是狐貍?呸,天底下哪來那么多狐仙,我看你們才是裝神弄鬼的騙子,到村子里騙錢來了,說不定前陣子所謂的狐仙作亂,就是你們自己搞出來的花招。”
眾村民都側目。
和狐仙比,天上惡鬼是人人都能見到。
那狐仙卻如煙如霧,看不分明。
道姑一聽,莞爾失笑。低聲道:“這人到說的不錯,此地不像能養出狐仙的樣子。”
紅塵挑了挑眉,這老小子的確說的不錯,不過今天她說有狐仙,那肯定要有的。
“還真是做鬼的喊抓鬼,你不就是那只作亂的狐仙!”她攏了攏頭發,“我諒你也不敢承認。還要混淆是非。不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轉頭看向王半仙,“師父。這孽畜不聽話,您也別總是懷慈悲心,讓徒兒收了它,省得他到處作亂。禍害了老百姓就夠膩歪人,現在居然還想枉造殺孽。著實該死!”
她一臉的嚴肅。
那群村民都被嚇得自覺自發,離中年靈師遠了幾步,更是嘰嘰喳喳,議論不休。
這靈師卻是一樂:“好。好,好,我到要看看。是你們收了我,還是我弄死你們兩個蠢貨!”
此人顯然也有些能耐。一翻手,就從懷里取出另外一個五色旗,一手一個,輕輕晃動起來。
隨著他晃動,忽然起了一絲微風,這人的法袍飄飛,長袖卷起,頭發隨風舞動,頭上冒出一絲絲白霧。
周圍的村民都目瞪口呆。
“仙師啊!”
“看來仙師說的是真的,惡鬼就是附身在這女人身上!”
所有村民躁動起來。
聽說和親眼所見,顯然還是親眼所見給人的沖擊更大,那中年靈師眼睛里隱隱約約露出幾分狡詐。
旁觀的道姑搖了搖頭,低聲道:“哎,現在敗類比以前可多得多。”
那少年一臉緊張,雙手握緊,小聲咕噥:“姑姑,咱們要不要出手,要不要啊,不出手那小姑娘要倒霉了,姑姑你到是說話啊,別老站著不動,你沒看見那邊都冒煙了嗎……”
一巴掌被道姑拍了下腦袋,又被堵住嘴。
道姑也是哭笑不得,這小子從小到大都一個毛病,一著急就結巴,看來這輩子是改不了了。
她抬頭示意這小子再看看。
少年瞪著圓鼓鼓的眼睛,渾身肌肉緊繃。
前面不遠處,中年靈師做足了姿態,拿足了架勢,威風凜凜,讓人一看便心生敬畏,結果下一刻,脖子上忽然冒出來一只小狐貍沖著他吱吱吱吱地一陣叫喚。
中年靈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噗一聲,放了一個臭屁。
那屁臭不可聞,腥氣十足,而且他的頭上,臉上,開始冒出紅色的毛毛。
嘴巴隱約好像變得有點兒尖。
耳朵也開始變得有點兒尖!
“狐貍,是狐貍!”
“狐臭吧這是!”
村民們嚇得蹭蹭蹭向后跑,一邊跑一邊捂住鼻子,還有幾個大膽的在旁邊探頭探腦,雖然不敢過去,卻是滿臉驚訝:“狐貍也放臭屁啊,我還當時黃大仙才有這毛病呢。”
“狐貍更臭,臭不可聞。”
“哎喲喂,那他真是只狐仙?”這話里透出一股子失望來。
顯然這人對狐仙還挺憧憬,其他人也一樣,都喊著要抓狐仙抓狐仙,其實沒少做美貌女狐投懷送抱的美夢。
半晌,有個老大爺忽然一拍胸口:“該死的,咱們的錢!”
眾人這才想起,他們是花了大價錢請靈師來驅鬼,那錢出的肉痛的很,可是面對一只狐仙,誰敢沖上前去討要,全都把目光落在紅塵他們身上。
紅塵卻只當沒看見,拿了一條項圈,往那中年靈師脖子上一栓,拎著回王半仙那兒。
“師父,您看這孽畜怎么處置?
王半仙笑了笑:“既然抓住了它……唔,你不是想要一件狐皮斗篷?把它的皮剝了也就差不多了。”
眾村民渾身發毛,連幾個蠢蠢欲動想上去討要自家銀錢的一時都不敢動彈。
紅塵心下好笑,又覺得有點兒可悲。
現在村子里死了二十多個人,可是眼下他們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還是錢,而不是怎么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好在也有幾個聰明人,想到了現下那惡鬼之事尚未解決,而眼前的老人和女子,一看就道行高深,能把狐仙當寵物養。那能耐能低得了嗎?
只是越是心中存著希望,越是要更加謹慎。
王半仙和紅塵一本正經地說了幾句話,就要回去休息,一群村民推推搡搡,誰也不敢過去糾纏。
走了兩步,王半仙才忽然回過神一般:“對了,這孽畜應是騙去了不少銀錢。紅兒。你看看去。”
紅塵點點頭,走到那中年靈師身邊一摸,就從他袖子里摸出一個布包。里頭有一大堆碎銀子,還有一些珠寶首飾。
村民們頓時精神抖擻。
他們村子里的銀錢都給了出去,看樣子是全讓這人換做銀子,只剩下幾樣品質不錯的珠寶。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綠了。
王半仙沉吟了下。
紅塵就隨手把布包塞給劉嫂子:“劉嫂子。麻煩您了,我服侍師父回屋休息一下。你把銀子換成銅錢,給大家伙分下去,這是個麻煩活兒,還要您費心才好。”
劉嫂子一愣。
那些村民也愣住。
不過話是紅塵說的。他們自然不敢反抗。
美貌道姑心中也有些驚異,挑了挑眉,笑道:“看來沒我們什么事。走吧,討一碗水喝。繼續趕路,咱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少年咕噥了幾句,到底不敢反抗,拖拖拉拉地被他姑姑給拉著走人。
五谷山在清泉村以西三十里,聽聞早年因為有仙人在山上開荒種田,居然盛產五谷,不占良田,因此而得名,現在整個山頭讓人圍起來,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石頭屋子,木頭屋子,好多人來來往往,都是手藝人,做些木工之類,整日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山下的村民們打個家具之類的,到是方便得多,這些人都很好說話,給村民打造個農具,要價比別人低三成,質量又要好很多。
邢婆婆從屋里出來,把木板上晾著的棉被翻了個兒,繼續曝曬,扭頭就看見宋三匆匆而來,臉色雪白,手里還拎著小米。
她一看就沉了臉,怒道:“你們去了?”
宋三臉色一僵。
邢婆婆陰沉沉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氣:“小子,你心里最好有數,你到底是誰的人!”
宋三的身子一軟,訥訥道:“……婆婆,此事我也是事后才知,宋姑娘到底是客人,她的事,我們也不好太管的。”
邢婆婆盯著他,盯了半晌,到底嘆了口氣,不再多說話。
他們口中的宋姑娘,閨名宋以琴,是北燕名門宋家,和大周林家旁系一小姐生下的女兒。
她母親在她出生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終,她自小從母親生活,后來她十六歲,父親另娶,繼母又生了孩子,待她十分不好,林旭得知,就把她接回了大周。
林家不說煙消云散,卻也不是什么好去處,鬼谷先生慈愛,把她當嬌客養著。
林旭對她也有幾分照顧。
這么多年下來,鬼谷好些人都當林旭和宋姑娘能成夫妻,畢竟宋姑娘的心思,那是沒人不知道。
可林旭卻是半點兒曖昧之情也無,說是把她當妹妹,不如說是因為責任,生活起居都把人照顧得很好,再多卻沒有。
好些人勸宋姑娘快嫁人,給她說媒的也不少,挑選都是青年才俊,可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明明和林旭也沒相處過什么,就是認準了林公子,一心一意要嫁做林家婦。
鬼谷先生都說過,兩人怕是沒有緣分,她卻偏偏不聽。
到底是在身邊養了好多年的,邢婆婆她們也不是不愿意她得償所愿,可林旭才是主子,天底下只有主子愿意不愿意,哪里有當下人的去左右主子的道理?
“哎!你們這幫家伙,就知道惹禍!”
這些年有各種流言蜚語,說林旭癡戀一女子,傳得有鼻子有眼,連鬼谷先生都玩笑著說,小徒弟要紅鸞星動了。
鬼谷天機那幫人也是樂見其成,整天各種八卦消息亂傳,邢婆婆她們心里有數,不敢讓宋姑娘知道,可這事兒,能瞞得過一日,瞞不過一輩子。
宋以琴還是知道了。當時就氣急敗壞!
如果是以前,她還能說那女子配不上林公子,可現在人家是堂堂榮安郡主,朝廷的郡主再不值錢,也沒人敢說她配不上誰了!
而且這還不是個不值錢的,連鬼谷先生都知道此人,而且尚未見面。就說此女與他們鬼谷門有緣。
有緣是什么意思?難道不是說林旭能得償所愿。娶其為妻?
宋以琴大哭了一場,偏偏幾乎找不到林旭,找到了追問。對方也只道感情之事與旁人無關,讓她不要管,竟然是半句安慰她的話也不肯說。
前幾日聽天機那邊的人說漏了嘴,說那位郡主要去金雞村辦件事兒。邢婆婆就知道要不好。
宋以琴也不是個善茬,誰知道她要鬧出什么事兒……邢婆婆越想越皺眉。惡狠狠地瞪了宋三一眼:“小米這是怎么回事兒?”
小米聞言一把抓住邢婆婆的胳膊,哭得一臉狼狽:“婆婆,有鬼啊,有鬼!”
宋三一臉無奈。簡單把事情說了一下——就是小米和陶器兩個人去替宋姑娘嚇唬榮安郡主,結果小米被嚇得半死,陶器讓傷了肋骨逃回來。
要不是陶器逃回來報信。他恐怕還不能及時去把只知道四處奔跑,快嚇瘋了的小米給逮住拎回家。
邢婆婆:“……”
“兩個蠢貨!”
宋以琴步履匆匆。一過來就聽說這個,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她本來就不是個性子軟弱的。
當年在北燕,她也是能把繼母給抓花臉的能耐人。
“算她走運,我到要看看她還能走運到什么時候,小米,你去把胖子和梨花找來,我有事兒要吩咐。”
小米:……
“去啊!”
小米一個哆嗦,慢慢吞吞地挪步。
邢婆婆搖了搖頭,咳嗽了聲,小米登時如蒙大赦,耷拉著腦袋躲走。
宋以琴氣得夠嗆:“婆婆!”
“宋姑娘,那是榮安郡主,身份高貴,我們敬著還來不及,怎么能如此放肆!”
邢婆婆眉頭緊皺。
和自己看著長了快十年的宋姑娘比,榮安郡主自然只是個陌生人,但和自家公子比,十個宋姑娘也比不上,只要公子喜歡,他們就喜歡,只要公子討厭,他們就討厭,這是做下人的本分。
邢婆婆看了宋三一眼,冷聲道:“記住一句話,當下人的,最忌諱自作主張。”
宋三輕聲應了:“婆婆放心。”
他們之中沒有不懂事之人,小米和陶器那是主子給了宋姑娘的,自然要認宋姑娘為主,聽她的話理所當然,可其他人的主子依舊是公子,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他們心里有數。
宋以琴目光閃爍,心中的氣恨之情不光沒有消除,反而越演越烈,握緊拳頭,腦子里飛快閃現出各種東西。
她還是太軟弱,這種小小的惡作劇算什么,她要有更強硬,更有趣的手段才好。
正琢磨著,天上忽然落下來一灘鳥屎!
啪一聲,正好落在宋以琴的頭發上。
“啊!”
她連忙低頭拼命甩,臉色都綠了。
眾人:“……”
邢婆婆也噎了下,指揮人手幫忙扶著她去洗漱,宋以琴惡心得一個勁兒干嘔,她哪里受過這個!
“把所有的鳥都給我打下來,我要把它們剝皮抽筋,該死的,怎么會有這種討厭東西!”
“嘻嘻嘻嘻!”
宋以琴忽然僵住,耳邊傳來一陣很輕很輕的笑聲,她腳步不動,立在院子里,扭頭看邢婆婆和宋三他們,“誰在笑呢?”
眾人面面相覷。
邢婆婆搖了搖頭:“哪里有人笑,姑娘是聽錯了,快去洗洗。”
到底還是洗澡重要。
宋以琴顧不上別的,匆匆跑去洗漱,邢婆婆四下看了看,檢查了一遍門窗。
最近容易起火,要小心為好,剛檢查完要回去,就聽見外面傳來蕩氣回腸的吼聲——“啊啊啊啊!”
邢婆婆一愣,順著聲音蹭蹭蹭地跑了過去,完全看不出她已經一大把年紀。
宋以琴躲在屏風后面,嗚嗚嗚地哭:“你們想燙死我不成?”
兩個婢女也嚇得不知所措,見到翁婆婆大哭:“婆婆,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這本來是兌好的溫水,莫名其妙就變成熱的了!”
她們兩個自己用手試過,什么事兒都沒有,這才拿來澆在宋姑娘的頭上,幫她清洗。
沒想到就一眨眼的工夫,居然變成了燙水。
翁婆婆仔細看了下,確實很燙,好在不是沸水,要不然宋以琴的動作再快,直接澆在頭上也了不得。
宋以琴穿好衣服,臉上帶著怒氣,沖出來揚起手,翁婆婆皺眉,張口想要阻止,就見她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倒地,整張臉都裝在地面上。
“嘿嘿嘿嘿!”
宋以琴又一次聽到了奇怪的笑聲,她臉也腫了,頭也破了,嘴唇上全是血絲,惡狠狠地抬頭四顧,卻根本找不到正偷笑的人。
翁婆婆忽然低下頭,仔細看她的眉心,臉色驟變:“……姑娘,你這是中邪了?這幾都去了什么地方?”
她的臉色嚴肅下來。
宋以琴一愣:“……鬼?”
說到這種東西,即便是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下一刻,她卻瞇著眼睛,咬緊牙關:“好,好,都敢欺負到我頭上!”
有一瞬間,甚至可以說是面孔猙獰。
“你們給我準備些東西,馬上就要!”
日頭漸漸升起。
正午時分。
宋以琴要的東西都準備妥當,她才走出房間,立在太陽底下。
這會兒她乍一看去,頗為凄慘,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周圍的丫鬟們看她的目光也復雜至極。
不過,此時此刻,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絲冷笑,默默立在院子里,一聲不吭,身前擺放著香燭,身后擺放著一個袋子,里面裝了五谷雜糧還有食鹽白糖。
旁邊還放著個炭盆。
她手中也拿著一根長長的竹棍。
這些東西五花八門,看著很莫名其妙,其實是南方一種很偏門的驅鬼術法用到的東西。
看起來好像并不狠辣,還帶著一點兒溫情脈脈,實際上這手段卻毒辣異常。
誘得鬼來,斷鬼陰氣,放入阿鼻地獄,受永世之苦。
很多靈師都不敢用這等陰損手段,反而是那些沒什么天分,破罐子破摔,雖為靈師,卻不信今生來世陰司報應的那類,反而行止隨便,不在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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