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一群人心中不耐,又有點兒害怕,不知道這個女鬼說這些到底要做什么。
若不是人多,一下子看到這么個恐怖的東西,大家怕是都要嚇得狼狽逃跑。
“……那天,我特別害怕,生怕喬家因為我聽到不該聽的話處理掉我。這等事,身為奴婢,我也見慣了的,就拼命磕頭,對天發誓,出了喬家大門絕不多說半個字。”
“夫人安慰我,讓我不用太擔心,她相信我是個好孩子,不會亂說話,而且還笑說我想多了,喬家是正經人家,家里從老太太到她,都是吃齋念佛的,又不是那等土匪,怎么可能隨便草菅人命,再說,便是丫鬟,隨意死了照樣得經官府查驗的,豈不是麻煩的很?她沒要我的贖身銀子,還多給了我三十兩,足足三十兩,夠我在鄉下置辦幾畝地,和剛子哥好好過日子。”
女鬼的聲音低沉下來,眼淚滾落,“夫人心軟,可喬俊這位大少爺卻不肯,還有他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被他害慘了還要來往的好友,姓李的那個,也說不能放任,結果,他當天晚上就讓人把我捆了起來,說要把我賣到很遠的地方去。是啊,他是主子,賣一個奴婢,算著到仁慈呢,呵呵,可我憑什么就非要等著他賣了我,剛子哥得了消息,偷偷買了瓶酒,下藥弄暈了幾個看守的人,救了我,我們兩個回去帶了家里人連夜逃走,拿著所有積攢下來給我贖身的銀錢逃到鄉下舅舅家去,我們特別高興,不求錦衣玉食,只要有一口飯吃,剛子哥有力氣,能賺錢養活我,他沒有家人,我爹娘就是我們兩個的爹娘,日子本應再好不過了。”
“我只是個小人物,一個小婢女,什么都做不到,喬家丟了我,也不算大事兒,很沒必要趕盡殺絕,就為了區區一個我,還不夠費力氣的,我就想,我們家大概是安全了,到了舅舅家,舅舅很熱心很幫襯我們,我娘就跟舅舅和舅母說了我們家的事兒,說我是私逃的,就是要她們注意些,別在外頭亂說話,省得招禍。”
“沒想到我那娘舅和舅母竟然是大舌頭,到把這當新鮮事四下亂說,還說我帶了金山銀山回去,去給大戶當婢女,能賺很多錢,招來一堆閑言碎語,還有一幫二流子起了歪心。”
“沒過兩日,晚上,村里一個鰥夫,采藥的,帶了幾個人敲我們家的門,口口聲聲說,讓我娘把我嫁給他,要不就去告官,告我是個逃奴,應該交給主家處置,我爹生氣就和他們吵了起來,兩人廝打在一塊兒,我爹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了頭,剛子哥冒雨去請大夫,半路上錢讓賊順了去,他在藥鋪跪了一宿,大夫嫌他窮,根本不肯來,沒有一家藥鋪的大夫愿意發發善心,等剛子哥沒辦法回來,我爹傷重不治,死了,我娘一口氣沒上來,她身體也不好,一樣死了,只剩下我們倆,我們倆……萬萬沒想到,喪事還沒辦完,喬家竟然還真派人來追我回去,我和剛子哥慌不擇路,從后山失足摔下來,都給摔得筋骨折斷,死得不能再死,也是臨掉下去之前,我才知道,原來不是喬家的人來追我,是村子里幾個毛孩子覺得好玩,哈哈哈哈,好玩,僅僅是他們的惡作劇,一場惡作劇!”
說到后來,這個女鬼的聲音,其實已經特別的平靜,可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毛骨悚然。
尤其是小人物們,心中不覺驚懼交加,原來人的生命竟然這么脆弱,一個小人物,想被弄死太容易了,都不用那種窮兇極惡的悍匪,只小小的壞心思,就能讓人萬劫不復。
“我不該報仇?我憑什么不報仇?你們說,我該不該報這個仇?”
眾人都不說話。
紅塵嘆了口氣。
“哎,看來這件事,真不是人間的人能夠評判清楚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沉吟片刻,“放任你,我到是愿意不管這閑事,但就算我放任你,看樣子你也在世間留不了幾日,恐怕很難達成愿望,這樣好了,就問問天,問問地,看看你這情況,天地怎么做這個決定。”
眾人都愣了下。
那女鬼也愣住,略略有些緊張。
羅娘和小嚴到是很知道怎么做,上前一步,把箱子打開,取出特制的香,只兩枝香,看起來很是平常,還有一個炭盆,兩張黃符。
紅塵把香點燃,拿黃符靠近那女鬼,讓她在上面吐一口氣。
一口氣吐出,黃符便偏于灰色。
小嚴輕聲道:“和以前的問天不大一樣。”
“差不多,一切從簡。”
紅塵把黃符靠近香點燃了,扔進炭盆里,肅穆道:“皇天后土,諸神在上,今有夏紅塵代女鬼……”
夏紅塵三個字極快極低,外人只能聽到呢喃聲。
說到此處,看了那女鬼一眼,女鬼連忙道:“小女宋玉柔。”
“代女鬼宋玉柔提出訴求,希望能向天地陳情。”
一句話完,稍等了片刻,天空中忽然浮現出一道金光,天邊忽然飄來略微縹緲的聲音,仿佛一男一女,又仿佛分不出男女。
“允。”
“可。”
紅塵點點頭,指了指那女鬼:“把你的要求說一遍,記住,必須說真心話。”
那女鬼都成了女鬼,這會兒也吃了一驚,連她那快掉下來的頭也不敢抬一下,嗚嗚咽咽地哭著把一切都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咬牙道:“若能報仇,甘愿魂飛魄散。”
等她說完,紅塵又念道:“天地無私,人間有情。”
良久,所有人都覺得掌心里出了一點兒汗水,那女鬼身上忽然被附著了一層金光,身體也變得更結實似的。
半空中有一聲音傳下:“允你所求。”
紅塵頓了頓,收了香,輕聲道:“行了,從今天開始,你的事情做不完,什么人也傷不了你。”
那女鬼頓時癱下來,淘淘大哭,雖無眼淚,卻看得人心酸不已,只是她身子底下的鄭蓉愣愣的,臉色僵硬,半晌才露出幾分恐懼,抱著肩膀大喊:“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師父不是這么說的,不對,這不對。”
她猛然抬頭看向紅塵,恐懼之色更深,連滾帶爬地向外跑,“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會妖法,一切都是妖法。”
紅塵也不管她,只沖羅娘道:“咱們快回屋吧,我在此地做法驚動了天地,這會兒怕是諸神都在附近看著,說實話,我有點兒怕,這肚子里的私心雜念可不少,讓神仙給記一筆,怪別扭。”
她聲音不大,周圍的人卻都聽得見,不免心神恍惚,有不少悄默聲地調轉偷溜。
世間所有的人,估計都做不到讓自己半點兒壞心腸都沒有,就連所謂的君子,估計也不敢這般保證。
一回去,就見家里都準備好了,老太太立在一輛車前,大大小小的主子們都分別上了車,一看紅塵過來,老太太連忙拉著她輕聲道:“比想象中順利,咱們在東門那邊安排了人手,都是自己人,外頭的探子散了好些,留下的兩個也精神恍惚,顯然是讓咱們秋姐兒這一番作為給嚇到了,趁機快走。”
小孩子們都特別緊張,不過沒一個哭的,只是大老爺讓灌了藥,先裝車,省得他再鬧出事端。
二老爺也找專人給看住。
老太太把一切做得有條不紊。
盧家一家子,很快就悄悄出了城,非常順利,沒出半點兒問題,就是中途大老爺醒來,大吵大鬧,非說老太太糊涂,說家里的根基都在鳳城,這一走就成了逃難的,是破落戶了,祖業都沒了云云,一臉的喪氣。
老太太也不理他。
老太太,喬氏帶著紅塵幾個女孩子坐一輛車,這是逃難呢,肯定不能和以前那么講究,車也比較破爛,喬氏坐著不太舒服,輕輕地摩挲瑤姐兒的額頭,看了眼紅塵,低聲道:“秋姐兒,那女鬼可是真的?她要報仇,找誰報仇?”
紅塵微微一笑:“我也不知,但想必喬俊是活不了了,其實也好,是件好事。”
喬氏怔了怔,咬著嘴唇嘆了口氣。
老太太搖頭道:“老大家的,咱們自家的事兒都操心不完,就不要操心別人家的了。你那個侄子,說實話,死了是好事,省得禍害自己,也禍害別人。”
喬氏終究不再多言。
一路飛馳。
一直馬上就要出江南地界,路上沒看到什么亂兵之類,盧家這些人,才稍稍松了口氣。
剛開始逃亡的時候,眾人都害著怕,精神緊繃,到沒什么,但一逃出來,心里五味雜陳,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逃不了怎么辦,逃到京城會不會還是被問罪,萬一項王起兵作亂成了,他們家豈不是更倒霉。
各種問題,讓盧家上下都不安心,小孩子們不懂事還好些,其他人連瑤姐兒在內,都心慌的厲害。
“前面有家客棧,咱們不如歇歇?”
紅塵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可能要下雨,便笑道,“怕是要住一晚,再往前恐會錯過宿頭。”
眾人都應了。
羅娘和小嚴跳下車,也就片刻工夫,一切都打點好,馬車進了棚子,馬被喂上最好的草料和水,老太太讓扶到干干凈凈的雅間里坐下,主子們也都安頓妥當,水盆里的溫水,干凈的毛巾,都好好放在眼前,熱氣騰騰的茶水也好了,飯菜都點齊,只等著上,連房子都安排的不錯,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子,不大,到也夠用,帶著下人收拾干凈,就等著入住。
老太太舒舒坦坦地坐著,一雙腳泡在熱水里頭,臉上露出幾分松緩,莞爾道:“真是不比較看不出來,咱們家的丫鬟也算好的,還有不少識文斷字,世人都說,小家女不如大家婢,咱們家的丫頭,也算得上上得了臺面的大家婢女,但和人家秋姐兒調教的這兩個比,哎,我都不好意思比。”
喬氏也笑:“是啊,以前到沒看出來,竟這般出挑。”
她以前是真沒注意,但這一路上,兩個丫鬟無論遇見什么情況都應對得宜,才出鳳城時,他們甚至遇見了一伙兒剪徑的土匪,可把沒見過這些事兒的喬氏給嚇得不輕,但她們的車甚至連停都沒停,只見小嚴騎著馬過去跟那土匪頭子交涉了幾句,人家就客客氣氣地放了行,半點兒沒為難。
回來那丫頭只說土匪也聰明的很,知道什么人能搶,什么人不好搶。
可能說得土匪相信她們不是能搶劫的人家,那也很了不起,別說家里的丫頭,就是能言善辯的三老爺過去,都不一定做得到。
“你這倆丫頭真是好的,給咱們家當下人,委屈了。”
喬氏嘆氣。
倆委屈丫頭很快把一切安排妥當,讓大家伙吃了熱氣騰騰的飯菜,舒舒服服地住下休息。
睡的還好,就是半夜又有一撥人入住,那群人個個騎馬而行,看著像行伍中人,來頭不小,羅娘令人緊閉門戶,又多加派了人手巡視,一直到那邊在對面的一個小院子里安安穩穩地住下,這才松了口氣,放下心。
晚上果然下了雨,到黎明時分才停,紅塵他們一大早就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殺人了,殺人了!”
店小二還有店掌柜的都驚慌失措,滿臉茫然。
客棧里所有客人,都陸陸續續地聞聲而出,走過去一看,立時有膽子小的人嚇得臉色慘白。
果然是有個人死了,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上倒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仰面躺倒,臉色發青,生氣全無,一個一身粗布衣裳,下人打扮的男人跪在男孩兒面前嚎啕大哭:“少爺,少爺啊,你怎么就這么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哭著,他回頭看四周所有人,“你們是誰殺了我家少爺,他還是個孩子,嗚嗚,報官,一定要報官,我一定要讓殺人兇手償命!”
客人們面面相覷,都暗暗道了一聲晦氣。
喬氏更是擔憂,此地還是江南地界,誰知道項王的勢力范圍有多大,萬一本地官府和他勾連,認出他們可怎么辦!
他們盧家雖然不算很要緊的人家,還不至于讓項王惦記上,可底下那些捧臭腳的卻多得很,誰知道會做出什么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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