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那個老友是半個明白人,自然比他更清醒些。
被這么連痛罵帶提醒的,張旗心里也就信了,再不相信都沒用,至少現在實想不出別的可能,總要試一試。
吳老和趙老也很感興趣。
尤其是吳老,還挺想借機去認識認識人家:“哦?這是知道了?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我,我也不知。”
張旗也是滿頭霧水,哭喪著臉,先強忍著滿身瘙癢,撲回他那老朋友的店里去。
吳老也很熱心腸,當然,更多的還是好奇,世人一輩子能遇上一次神兵擇主之事,已然算得上奇遇,他現下就遇上了,哪怕只是個旁觀,怎么也要跟去看看。
兩個老人家一身輕松,親自送張旗過去。
張旗還不敢拒絕。
到了他好友那家店鋪,店門緊閉,早就不開門營業,一進門,當初讓張旗輕而易舉拿走古刀的店小二,委委屈屈地縮在門口,頭上還頂著個水盆,可憐巴巴地立著。
張旗頓時就有些尷尬,捂著胳膊呻吟出聲:“小越,我好難過,我快死了,救命啊救命!”
他不是年輕人,更不是小孩子,已經一把年紀,臉上連皺紋都有了,這種動作表情,真是沒法子看,里頭立時傳來一聲沒好氣的怒哼。
“活該……你好大的膽子!”
隨著聲音,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匆匆出來,也是一臉郁悶,見面就把手里的賬本扔張旗頭上,“開店做生意,信譽最重要,這你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就是個商人,你到好,耍威風耍到我這兒來了,還敢搶客人都付了錢,買到手的東西,你是不是嫌命大?嫌命大吱一聲,我現在你捏死你,省得給我禍禍。”
張旗耷拉著腦袋,也不敢回話。
他這位老友怒罵一通,到底還是不能看著這家伙去死,又看他忍不住呻吟,終究沒好氣地道,“你能做出這等糊涂事,我還得為我的生意考慮,不能不給你收拾爛攤子,回來一聽小二說你干的好事,我就派人去找人家去了。”
張旗頓時松了口氣,抬頭目光灼灼。
“在老劉的客棧,我交代過,讓老劉務必留住人家,對了,住宿和伙食費用,你給結了。”
“結,肯定結!”
張旗拼命點頭。
這會兒也不是矜持的時候,立時就要往客棧去,他那老友一把攔住:“刀呢?”
“啊?”張旗一愣。
“刀是人家的,還不還給人家,難不成你還想要?”
他哪里還敢,可那東西,他是真不敢碰一下了,問題是眼下不碰也不行。
張旗一咬牙,一狠心,先回吳老那兒,跪下給那刀磕了幾個頭,默默念叨半天,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捧起來。
以前沒感覺,這會兒他卻忽然覺得寒意陣陣,捧著這把刀,到像捧著個祖宗,而且特別沉重,兩只手拼了命才能提著站好,卻直不起腰身。
張旗身邊的小廝到是忠心,想上去幫忙,奈何都被老板的好友一頓罵給罵走了。
這邊或者心驚膽戰,或者充滿好奇,紅塵那邊卻舒坦得很,住客棧,客棧老板把他們一家子供起來,一文錢都沒要,好酒好菜招呼著,上來的菜特別的新鮮。
有幾道菜,明顯是不錯的大廚燒的,和其他客人吃的完全不同。
盧家老太太,還有喬氏她們,心下奇怪,還有些不安。
這住店消費,不要錢還了得,可店小二死活一文錢都不肯收,個個賠小心,裝可憐,也不是回事兒。
“咱們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里,萬事還是小心些,要不,咱們換一家?”
問題是,她們一提出要走,那邊小二哥就如喪考妣,傷心的不行不行的,恨不得跪下磕頭。
店老板也出來賠禮,客客氣氣。
老太太是個慈善人,一看這樣,也不說什么了,喬氏更是心軟,就沒提一定要走,不過,還是忍不住議論幾句。
瑤姐兒她們也覺得奇怪,紅塵笑了笑,輕聲道:“我到能猜到幾分,今天下午我和姐妹們出去逛街,看上一古董刀,已經出了錢買下,沒想到去打包的工夫,店家就把我的刀轉手給別人了,這怕是覺得過意不去,特意來賠罪呢。”
喬氏一愣。
紅塵也沒詳細說,輕描淡寫地點了幾句,就道,“他們愿意殷勤伺候,老太太和太太受著便是,咱們要不受,他們怕更要多想。”
既然如此,那就大大方方地受了,老太太心里不痛快,臉上便露出幾分顏色:“現在知道賠禮,早干什么去。”
盧家也有生意,家里三爺就私底下做糧食買賣,老太太早年吃過苦,什么小買賣都做過,對于生意經,很是有些見解,在她老人家看來,信譽那是生意人的命,無論何時都不能隨意踩踏的底線,就剛才紅塵說的事兒,發生一次,店鋪就開不下去了才對。
“哎,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只是出門在外,老太太也不像在家里那么高調,多少有些擔憂,小聲道,“既然這店老板也不是厚臉皮,知道錯了,許是有什么緣故,咱們也別太斤斤計較,明日就走吧。”
紅塵失笑,應了聲:“老太太放心,這點兒小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哎,委屈秋姐兒了,要是在鳳城,我非讓你爹去砸了他們家的鋪子不可。”
家里的女孩兒們,都是精心養出來的,平日里就是怕他們在婆家不夠硬氣,撐不起家,在家里都是金尊玉貴,哪個下人敢怠慢一下,那比怠慢哥兒還嚴重。
老太太早就說過,女孩子和男孩兒不同,女孩兒要是娘家不給撐起來,自己就難生活,男孩子們還能靠自個兒努力,女孩兒就是想努力,也找不到門路。
她老人家早年受過苦,如今就指望家里的孩子們,不受她當年的委屈。
這事說一說也就過了,老太太也沒擱在心上,有很多問題需要考慮,江南那邊的亂局什么時候能平定,去了京城,需不需要他們告那項王陳鋒一狀。
京城到有老太太的一個弟弟在,算是實誠親戚,常來常往,能投奔,她那弟弟早年當過京官,如今早就致仕,在京里也有些根基,子孫雖再無做官的,也是書香門第,第三代也該起來了,聽說有幾個哥兒,讀書讀的不錯。
只是親戚再好,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老太太想了想,還是叮囑喬氏幾句,給孩子們都換上鮮亮的衣裳,下人們也一樣,進了京城,不比在鳳城小地方,不能讓人小看了去,要不然,日子就難過了。
喬氏鄭重應下。
傍晚,紅塵都沒時間看書,讓喬氏拉著給配了一腦袋貴重首飾,鬧得她頭都大了。
說實話,平時喬氏的品味不錯,江南那邊的首飾也精致,可因為覺得是去京城,要考慮京城的品味,這回什么都往大和貴重方面挑,一個小孩子也整得滿頭珠翠,簡直不能看。
不過喬氏這么緊張,由著她便是,一進京城,什么都不用說,看看街上偶爾路過的小姐,她怕是自己就把頭上的珠寶首飾給拆下去了,喬氏并非那等沒見識,只知道求富貴的女子。
這邊收拾折騰,外頭忽然有了動靜。
盧家的小廝進來報信,臉色有些不對,目光發直,一見喬氏便道:“太太,外頭有人……有人送了一口箱子過來,您瞧瞧吧,咱們沒逮住送禮的,他放下就走了。”
喬氏也一愣,出去看了眼,箱子到不算特別大,可一打開,更是嚇了一跳。
足足半箱金子,還有一堆文玩字畫,她翻出來看了看,其中有一幅竟然是前朝薛荔薛先生的梅雪爭春圖,就這幅字畫,不說價值連城,沒個五百兩銀子,絕對拿不下來。
這下連大老爺那幾個爺們都給驚動了。
老太太也看得眼花繚亂,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心中都犯嘀咕,生怕這是惹來什么禍事。
喬氏把紅塵叫到眼前,又詳詳細細打聽了一頓,紅塵又說了一遍,眾人都有些呆愣。
按說,如果只是這件事兒,雖然對方做得不對,賠禮是應該的,可賠禮賠到現在的地步,也未免太過。
紅塵笑著安撫:“老太太,太太,你們也別太憂心,既然看不出惡意,咱們一切如常就是,要對方有目的,總會自己蹦出來,反正咱們明天就走了。”
老太太都想連夜走人,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人在外地,又不知對方的目的,最好還是以靜制動。
紅塵到是一身輕松,早早就睡了。
趁著夜色,張旗帶著那把古刀匆匆而來。
本來其實早就該來的,可白日里,他抱著古刀剛走了幾步,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整個身體都跟失控了似的,渾身抽搐個不停有,而且,瘙癢從皮膚一路癢到肉里,骨頭里去,難受的他只能慘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眾人連忙請大夫給看,問題是大夫給診過脈,什么毛病都沒診出來,換了好幾個大夫,開了好幾個藥方,完全沒有用,折騰到晚上,張旗都快連聲音都發布出來了。
“殺了我吧,你們干脆殺了我吧,嗚嗚嗚。”
張旗也是個硬氣的,比他那店小二強得多,可這次也硬氣不起,拼命抓自己的胳膊,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身邊的人不得不把他給綁了,這才控制住他。
他那好友也有些六神無主,半晌才一拍額頭:“我們還在這兒折騰什么,解鈴還須系鈴人,趕緊的,找正主兒去。”
幾個小廝面面相覷。
他們老爺現在這副模樣,怎么出得了門?
“不能出也得出,怎么著,你們還想讓人家主動登門不成?都什么時候了,分不清楚輕重緩急啊,張旗我告訴你,你小子要是這會兒還不知道服軟低頭,你就自己隨便死哪兒,別來找我!”
“怎么可能!走,走,趕緊去,我跪死在人家門前,也比現在好……”
他要是不會服軟低頭,也不會有現在的成就。
他那好友總算是臉色好些,想了想,安慰道:“放心吧,在這之前,我派人送了重禮過去,就是人家再生氣,想來看見你這副德性,氣也就消了。”
可不是,如今張旗可比乞丐還乞丐,衣服讓他扯得破破爛爛,身上全是泥水汗水,就這么跟抬著一口死豬似的,抬去了客棧大門口。
此時已經是半夜,他們去試探了一下,發現人家都睡了,因為根本不知道紅塵的脾性,也不敢驚動,愣是等了一宿。
張旗幾乎要熬不住,他那好友就翻白眼:“你是想一勞永逸,還是想那位高人有起床氣,再給你來一下更狠的?”
第二日。
紅塵一行人收拾收拾準備出發,一出客棧大門,就見張旗趴在地上,抬著頭,一雙眼睛里充滿了驚懼和絕望,一見她,又滿是欣喜,拼命把手里的古刀往上遞。
可那古刀仿佛重千金,他拿都拿不動。
旁邊小廝都不敢幫他。
紅塵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給嚇了一跳,連忙護住自家小姐,就怕她被這不知哪來的人沖撞了。
“嗚嗚,救命!”
張旗嗓子嘶啞,幾乎要說不出話。
紅塵聳聳肩,無所謂地上前一步,輕輕松松就把古刀給拎起來,隨意地拆了包裝,把刀拿起來對著陽光看了看。
說來奇怪,這刀在盒子里時,銹漬斑斑,仿佛馬上就要風化,化為塵埃,可到了紅塵手里,卻微微顫動,仿佛十分欣喜,身上的污穢銹跡,一絲一絲地褪去,轉眼間便刀鋒閃亮,漂亮的驚人。
連張旗那個好友都看得入了迷。
跟在后面,一直沒吭聲的吳老和趙老都滿臉不可思議。
尤其是吳老,吐出口氣,輕聲道:“以前只在書里讀過,原來這就是神物自晦,只有主人面前,才會煥發光彩,真美啊。”
紅塵瞥了他一眼,也沒解釋,這人理解的神物自晦,可不怎么到位。
那應該是越在主人手里,越要晦暗些才是,只有主人愿意,才會煥發光彩。
不過,這算得上神兵利器到是真的。
一行人嘖嘖稱奇,張旗卻是欲哭無淚——有沒有人還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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