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和王半仙兩個,把韓家上上下下都逛了一圈,最后韓家的家居布置到沒動,只是倆人是不是湊在一起,神色嚴肅的竊竊私語,弄得韓家老少都很揪心。
尤其是韓家那位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卻恨不得長在紅塵身上似的,跟進跟出,一點兒長輩的架子都沒敢端。
王半仙就順勢列出一條長長的列表,都是韓家目前馬上,必須要做的事兒。
什么重修祖墳,購買祭田,給族中那些孤寡老人,小孩子謀一條生路什么的,都是簡單小事兒,還有各種需要做的善事,瑣瑣碎碎,不光涉及到韓家,還涉及到很多和韓家沾親帶故的家庭。
不光要花錢,還要花費大量的精力。
這些家庭大部分屬于當年幫了韓遠志,卻被忘在腦后,根本沒被記得的人家。
韓家幾個人看得都傻了眼。
王半仙還一臉嚴肅:“這些都要做,說實話,你們韓家的陰德虧損很嚴重,雖然其實并沒有做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但這些年來,各種小事加在一起,讓你們祖宗在地下吃了很多苦頭,你們要是不能彌補,以后會怎么樣,那可不好說了。”
韓家老太太連忙信誓旦旦地保證,她絕對會做到。
不說別的,光是人家王半仙一個外人,才來自家一日,就能把連她都不記得的事兒給弄得這么清楚,她也只能相信,都是祖宗們的意思。
除了自家的祖宗,誰還能把這些事兒都翻出來?
盧家老太太看這邊事了,就帶著自家人離開,韓遠志一路護送,滿臉的尷尬,欲言又止。
老太太沒搭理他。
雖然能理解自家這個堂弟,也確實疼他,可他媳婦做得事兒,真讓人不痛快。
以前她覺得這個弟妹很能干,能好好幫襯遠志,如今再看,那就是哪都不順眼了。
只是老太太也知道,她現在是沒資格管韓家的事兒,都是出了嫁幾十年的姑奶奶,難道還能去管在娘家做了幾十年主母的弟妹?
“咱們要好好謝謝王老神仙,要不是王老神仙肯幫忙,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
喬氏卻沖著王老神仙去。
這老神仙很靈驗呢,她都想給家里人求個平安福什么的,再不然,讓老神仙給算一算,看看盧家以后如何,眼下這一劫能不能平平安安地度過去。
王半仙忽悠她還是沒什么問題,一個在車里,一個在外頭騎著馬,還是聊得很是投契,等馬車走到家門口,和王半仙分道揚鑣時,喬氏已經滿嘴都是老神仙怎么怎么說,老神仙怎么怎么說。
不過進了家門,喬氏激動的心情稍稍褪去,腦子開始清明,就和老太太一塊兒把紅塵叫過去,委婉地探聽了一番,主要是問一問,她一個姑娘家,怎么人脈這么廣。
薛家那位小侯爺且不說,這位老神仙看著也不是一般人,紅塵居然全認得,而且人家全都那么給她面子,這事兒有點兒古怪。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通常看一個人的交友情況,多少就能知道這是個什么人,在盧家人看來,能和一位小侯爺交好,至少也要是高門大戶的貴女。
紅塵這些年,雖然并不是在盧家長大的,居住的莊子的消息,盧家也知道的不多,又因為一場大災害,把一切痕跡都給抹消了去,可再怎么想,也很難想象出盧家區區一個庶女,怎么就能和京城這等人物扯上關系!
喬氏問的時候,還是很和顏悅色,畢竟是好事,又不是什么壞事。
紅塵也覺得不大能解釋清楚,可真要因此步步小心,那也實在沒必要。
羅娘她們都覺得沒必要,讓一個郡主,對著個盧家小心謹慎,有什么意思?
她們既然問了,紅塵就全都給推到什么巧合啊,意外啊,不知怎么的就是投緣啊之類的說法上。
喬氏到沒有什么不信的,她雖然做了幾年大房的當家太太,卻還是個心思單純的,盧家老太太到是半信半疑,但除了這么想,她也想不出別的緣由,也只能就這般信了,反正不是什么壞事兒,只叮囑紅塵,如今在京城,能有點兒人脈關系挺好,要好好維持,該走禮的時候,就和太太說。
紅塵笑瞇瞇一一應了。
應酬什么的,最近紅塵都沒什么時間,連薛柏橋忽然來的憂郁癥也懶得理會。
林師兄既然沒管,想必就不到很要命的地步,或者是外人沒法管,既然如此,紅塵也就不去討人嫌了。
這幾日,皇后娘娘總愛召紅塵進宮說說話,一天時間也不很長,大概最多一個時辰,多數是問問外頭的事兒。
當年皇后娘娘也是女中豪杰,皇帝在外打仗,她在宮里絕對能撐起一片天,可最近十多年來,她一直避居深宮,從不干涉過問朝政,幾乎成了聾子和瞎子,現在重新站出來,就算手段沒有退化,威嚴還在,宮里宮外,沒多少人真敢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可遇見的陰奉陽違的事兒,還是數不勝數。
當然,皇后讓紅塵過去說話,也只是隨便聊聊,偶爾也印證一下她得的消息,沒打算讓紅塵真幫她做什么大事,她老人家即便是很多年沒露出獠牙,朝廷內外,還是有幾個忠心耿耿的好幫手的,她畢竟不只是個普普通通,只仗著皇上的皇后,當年,她在皇帝出外時,甚至能代理朝政,能直接替皇帝做主,都不用多請示。
在這個大周朝,也只有皇后娘娘能和皇帝并肩而站,要不是大周吸取前朝的教訓,對女子的約束更緊一些,皇后能做到的事情,恐怕會更多。
天氣漸漸回暖。
甘泉宮里的炭盆都撤了。
紅塵把整理好的,戶部的賬本分門別類地安放在小書柜上,一轉頭,就見皇后裹著一件雪白的大氅,靠在窗口,沖著外頭一棵看不出是什么品種的大樹出神。
“……好像是我進宮那年種的,居然長這么大……紅塵你來看看,這樹是不是快死了。”
紅塵走過去一看,心中就有些佩服娘娘的敏銳。
那樹看起來還是枝繁葉茂,可在感覺上,她已經嗅到了一股死氣。
這樹要枯敗了,也許很難再度過下一個冬日,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
紅塵沒說話,皇后也沒再問:“也罷,那么多年了,也該換一換。”
她當年進宮,不是住的甘泉宮,只是喜歡在這里讀書,因為有活的泉水,還有很漂亮的園林,風景秀麗。
正說話,素娘忽然輕手輕腳地進來。
她臉色有些難看,皇后回頭瞧了一眼,就皺眉:“怎么了?”
素娘低著頭,輕聲道:“齊嬤嬤去了,因為以前侍候過太后娘娘,有些體面,下面來問,要不要給個恩典。”
皇后一愣,閉了閉眼,輕聲道:“賞一副好棺木,送回家去,讓她家里給發送了吧。”
素娘應了聲,就慢慢退下。
紅塵明顯看出來,皇后的心情一瞬間變得很糟糕,不過她也沒問,就是陪著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閑話,見娘娘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便告退出宮。
出宮的路上,前面探子忽然過來,和送她出去的小公公咬了咬耳朵,小公公就忙湊上前道:“郡主,愉貴妃在前頭,咱們要不要等一等?”
紅塵略一點頭,從善如流地在旁邊坐了一會兒,直到前頭人來報,愉貴妃過去了,這才繼續走。
在宮里便是如此,避讓是很正常的事兒,當然,主要是紅塵不想和宮里的那些妃子打交道。
羅娘和小嚴到是十分好奇,特別作死地跑去前頭看,這兩個在跟了紅塵之前,恐怕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能進宮看看皇宮長什么模樣,也能見到那些皇帝藏在深宮里的妃子們。
出了宮門,換上自家的馬車,羅娘就小聲道:“愉貴妃沒坐轎子,看樣子很著急,步履匆匆。”
小嚴沖外面做了幾個手勢。
沒多時,外頭就遞進來一張字條。
字條很簡陋,簡簡單單寫了幾個字,只說安王小兒子受了驚,剛被接出宮門,宮里似乎走了火,死了一個嬤嬤,這事兒被壓下去,沒人聲張。
紅塵把紙條燒了,秀眉蹙起:“安王的小兒子?”隨即搖了搖頭,沖羅娘和小嚴道,“這幾日若再跟我進宮,務必小心謹慎,不讓四處走動。”
兩人都應了。
愉貴妃是真著急,走著走著,甚至腳下踉蹌,差一點兒摔倒,嚇得周圍的宮人臉色大變。
匆匆忙忙趕到秀玉宮前,也沒讓人通稟,就徑直進去,走到門口,忽聽里頭傳出來嗚嗚咽咽的哭聲,愉貴妃臉色變了變,深吸了口氣,才推門進去。
進了內室,十三公主披頭散發地趴在踏上,咬著被子小聲哭,哭兩聲努力忍住,卻又爆發出更慘烈的哭聲來。
愉貴妃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后背,輕聲道:“婭兒別哭了,哭得母妃心疼。”
十三公主身子一縮,哭聲停了一瞬,猛地坐直了身子,把桌子上的花瓶,水壺一掃全掃落到地上,啞著嗓子大喊:“齊嬤嬤死了,齊嬤嬤死了!”
愉貴妃臉色驟變,撲過來堵了她的嘴:“收聲,別喊!”
十三公主的聲音瞬間止住,愉貴妃一下又一下撫摸她的后背,輕輕拍著。
房間里靜寂無聲,宮女太監們,都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
許久,許久,太陽都落了山,愉貴妃才輕聲道:“他還小,不懂事,這事兒要傳揚出去,對他不好,對你哥哥也不好,忘了吧,等回頭母妃親自管教他,一定讓他改了這胡作非為的毛病。”
十三公主的后背僵硬,終究是沒說出任何反駁的話。
她也知道,她不能嚷嚷出去,還得拼命給遮掩才行,那個害死齊嬤嬤的,是她養母的親兒子,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寶貝孩子。
眼下,父皇病體沉疴,兩個哥哥面和心不合,局勢正亂,她不能再添麻煩。
“只是母妃也要想想,我不說,九哥哥會不會掀出來?還有七哥,別看七哥不受寵,也少生是非,可他和齊嬤嬤的關系也好得很,難說不會義憤,還有……更重要的是九哥,要是讓九哥鬧起來,怕是要打他哥半死。”
十三公主的聲音十分冷漠。
“還有,你想過沒有,我三哥哥會不會也插一手?五哥身上的弱點不少,可這一個,絕對是最要命的,教子不嚴,哼,真坐上皇位,那還了得!”
愉貴妃聽得背脊都漸漸僵硬,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老三和小五,都是她的兒子,她承認,她更偏愛小五一點兒,因為小兒子實在是貼心,長得也更好,還更得皇帝喜歡,更知道心疼娘親,可老三也是她肚子里掉下來的一塊肉,真到了圖窮匕見,雙方真刀真槍打硬仗的時候,她還真不知該怎么做了。
“哎,他們兩個的事兒,我不管,可我不能讓旁人害了你五哥。”
十三公主從愉貴妃身上脫開,默默坐好,冷笑道:“母妃不必在女兒身上花費心思,女兒一身榮辱,都在母妃,自然做不出讓母妃不高興的事兒。”
房間里瞬間又沉默下來。
愉貴妃坐了一會兒,終于走了。
十三公主叫了宮女過來,拿了溫水洗了臉,又在哭腫了的眼睛上涂了藥膏。
她不是皇帝的親女,不光還在幼年,父親就戰死沙場,母親也殉了,于是便被皇帝收為養女,養在愉貴妃的名下,正經公主該有的一切,她全都有,她一直也覺得自己算是幸運了,可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她看了看鏡子里自己的影子,忍不住想起那位榮安公主。
兩個人到是見過幾次,不過都是在大宴上隨意見了,點頭之交,沒有怎么說過話,榮安郡主不愛見那些公主什么的,皇后娘娘許是怕她受委屈,從不讓后宮的女孩子們煩她,那份愛重,就是沒有見到,從一些很細節的地處,也能看得出來。
就說宮宴上,每個母妃都會給孩子們賜菜,表示重視,不過那些菜,全是宮里隨意做的,恐怕連娘娘們都不知道,自己賜下去的是什么,可那天她看得清楚,榮安郡主多看了兩眼黃廚子做的醉蝦,皇后娘娘桌上的醉蝦,就全拿去給了她,擱在她眼前,兩個皇后的宮女過去替她剝,那份愛重,才是真正放在心尖尖上去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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