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和王長浩算得上是算無遺策了。
鏡子里的影子,瞧著也陰森恐怖的很,一般又尋了夜里那裴氏一個人的時候現形,按說,任何一個人見了這等場面,也要嚇得驚懼萬分,嚇瘋了,嚇傻了都有可能。
那裴氏看起來卻并不是特別怕,至少沒有怕到進退失據的地步,她甚至沒有叫身邊的丫鬟婆子進來陪著她,明明病得不輕,竟慢慢讓自己好了,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要不是王長浩去請安時,也能見她神色偶然間恍惚,總喜歡在太陽底下曬太陽,還私底下托人買了護身符,各種符咒,更長時間吃齋念佛,恐怕還以為這人是個傻大膽,對于一些邪祟都是半點兒不信,也半分不怕的主兒。
紅塵得了消息,也不禁對著林旭感嘆了一句:“這個裴氏,是個明白人,而且……很有經驗。”其實就是普通人,只要讀書識字的,也有很多人知道,遇見鬼物,必須鎮定,人若心中無懼無怕,鬼物也難傷人,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兒的,又有幾個?
難道自己決定不害怕,就當真能不怕了?
都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可就是一身正氣的好人,遇見鬼,也要心虛氣短,更別說裴氏這樣,害過人,心中有鬼的,她見了鬼,應該嚇得更厲害才是。
李楠為此簡直要發瘋,絞盡腦汁要想出更恐怖的模樣來嚇唬這個女人。
反而是王長浩了解自家的下人,勸了他幾句。
“先別慌張,慢慢來,我就不信裴氏能不怕,這會兒不肯表現出來,也不過就是裝的罷了,咱們若是先亂了,容易露出破綻。裴氏這邊我們也不放松,還有王長洋呢,對付他,肯定比對付裴氏要容易得多,先在他身上下手。”
林旭聽了紅塵轉告王家那邊的消息,興趣也變得更濃厚,要說一開始,這只是清粥小菜,閑來嘗嘗便算,這會兒見事情忽然起了波折,到好像變成了名廚燒制的清粥小菜,需要細細品味才好,不只是為了給王家添麻煩,替太子刷掉不合適的未來太子妃人選,他是真心想知道此事后續。
“紅塵多關注些,有了結果可要告訴我,要是這個裴氏真是個不懼鬼神,能守得住心神的,那我可得高看她一眼,若不出事,將來必是個人物。”
紅塵皺眉,瞪了自家林師兄一眼。
林旭頓時又笑。他家的小姑娘品行太好,心眼很正,才是正正經經的君子,因裴氏做出來的惡行讓她不悅,便再不愿意聽人夸那人一字半句。
紅塵沉下臉:“她不光不是不害怕,還是怕極了才是,大約每一日都記得當年袁氏的死因,絲毫不敢忘記,要不然這么多年了,怎么一下子就能認出那是袁氏?”
當年王長浩還小,哪里能真把母親畫得纖毫不差,而且如今這畫畫技術,便是工筆,也絕不會特別像,李楠變得模模糊糊的,換個人見了,最多只覺得很眼熟,可不一定能第一眼就認出是袁氏。
也就裴氏,心虛害怕,一察覺自己見鬼,馬上猜出是袁氏,這才悶不吭聲,誰也不提,也不肯讓下人圍著,怕他們也見到了,傳揚出去會不可收拾。
換了別的人乍一見鬼,且只知道是個鬼,就算是以為自己眼花了,也要趕緊告訴親近的人,丈夫兒子都要說的,至少絕不會裝作沒事人一般,也沒那個必要。
裴氏現在確實特別的害怕。
屋子里點了香,是她用慣了的,帶著一點點檀香的味道,更清淡,讓人心情平緩。
裴氏側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縫一件袍子,是給老爺的,她縫得很仔細,這么多年來,她給老爺縫衣服,從來都是仔仔細細,從挑料子開始,就是自己親自動手,料子要好,里衣的必須柔軟,不傷肌膚,外衣不光要眼色正,還得挺括,還務求針腳細密,絕不留線頭,也不能有半點兒瑕疵。
她喜歡那個男人的很,沒辦法,當年她就是遇見了這么個男人,英武,有智謀,便是站在那兒不說話,也能把她的魂兒給勾走,又對她那么好,唯一一個對她好的,她怎能不愛呢?
即便到現在,那個男人老了,有了白頭發,皮膚松弛,身體也差了,在她眼里,那還是最好的男人。
裴氏嘆了口氣,略有些痛楚,就是不知道,她心里這個男人,有幾分真心念著她。
她最近幾日,心中害怕,總忍不住比以前更長久地觀察自己的男人,看她家老爺,老爺還是老樣子,能輕而易舉地引動她所有的心神……
“……無論如何,你什么都別想從我手里奪走!”
裴氏瞥了一眼銅鏡,又看見那個黑漆漆的的人影,她心里一縮,拼命讓自己不要害怕,可手心里還是沁出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輕輕低下頭,咬緊牙關,把驚呼吞回去。
她不能怕,不能叫人,讓別人看到了該怎么好?
要是傳出她讓自己的救命恩人,丈夫的原配夫人的鬼魂纏上,該有多少流言蜚語傳出去?
老爺說過,這些時日要穩一點兒,家里正籌謀大事,自己不能添亂。
太子如今雖然還不能離開宮里,沒有正式入朝,可他入了皇帝的心,那個皇帝擺在那兒,底下的兒子們想要占住皇位,什么功勞,什么能耐,都在其次,有皇帝的心,就有了八成的勝算,至少八成。
太子是正統,親近太子,放在什么地方都不會錯,和太子結親,是極好的一步棋。
可是,太子的親家,不能有污點,家里鬧出些神神鬼鬼的事兒來,這門親事就別想了。
“嚇不倒我,嚇不倒我。”
裴氏默默地念,伸手握住手腕上的佛珠,低下頭念起經來,一個死了那么多年的東西有什么好怕的,她如今有丈夫,有兒子,是這個家的主人,無論什么東西,她都不怕!
而且……真的有鬼嗎?
這個念頭,似乎讓她更恐懼,不知不覺打了個寒顫。
“娘!”
哐當一聲。
大門洞開。
王長洋滿頭鮮血,撲進門。
裴氏猛地站起身,腳下踉蹌,整個身體都軟了:“我兒!你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她手發抖,腳也發抖,爬過去抱住兒子,摸了摸他的臉,就見他的額頭上破了一大塊兒,全是血,連眼睛里都是。
外面的下人有的是追著王長洋來的,有的聽見動靜,驚叫聲一片。
“娘,我看見李楠了,他,他要害死我,他要害死我!”
王長洋高聲尖叫,嗓音尖細。
裴氏一把把兒子摟在懷里,按住他的頭,鎮定地抬頭:“去叫大夫,不許亂。”
趁著混亂,她瞥了一眼銅鏡,不知道是不是人多,人氣旺,鏡子里的鬼影已經消失,可裴氏的心里,冷的像投入了一塊兒數九寒冰一般,強烈的恐懼,讓她身體里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剩下,面上維持的鎮定,也搖搖欲墜了。
難道,她,她要害洋兒?
她為什么總在笑,那種笑,神神秘秘,智珠在握,仿佛站在勝利者的位置上俯視她。
裴氏抱緊了兒子,咬破舌尖,咽下腥澀的血液,半抱半扶地讓兒子躺下,大夫來了,開過藥,也上了藥,她坐在床邊,細聲細氣地問了始末。
跟著兒子的小廝只說,公子本來在湖邊涼亭里讀書,也不知道看見什么,忽然嚇得大叫,狼狽奔逃,還摔了一跤,撞在石頭上撞破了頭,他們也不知怎么回事兒。
裴氏叫他們下去領罰,也沒多說什么,心中慌亂一片,真的有鬼嗎?還是,還是她們母子被下了藥,一起產生了幻覺,就和當初那個女人一樣,一切都是幻覺!
不會的,那藥,那藥……
“去熬藥吧,我守著洋兒。”裴氏深吸了口氣,面上越發鎮定,轉頭對身邊的嬤嬤道,“我兒受傷了,吃食要仔細,我不信別人,只勞煩嬤嬤辛苦些,就在小廚房熬藥做飯吧,我陪洋兒吃。”
夜漸漸來了,又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天氣越來越熱,還沒風,悶得很。
盧家一家子都戳在院子里樹蔭底下乘涼,紅塵到是早早說疲憊,回了屋,轉頭就繞到后門。
林旭坐在馬車上等她,小荷把人送上去,落下車簾,臉上平平板板地道:“放心,阿塵過來和我們私會的事兒,不會有人知道。”
紅塵:“……”
好吧,這是律風荷,長了一副仙人模樣的律風荷,別管他說什么,都好聽得很。
林旭扔了倆橘子出去堵住那小子的嘴,才笑道:“最近王家如何?陛下對太子的親事,可越來越急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言談間隱約流露出來的意思便是——要是他們家再不出事,他就要自己動手。
紅塵瞪了他一眼,卻是略略蹙眉,輕聲道:“有點兒奇怪,這裴氏的舉動,越來越古怪。”
裴氏一方面找人去求護身符一類的東西,這很正常,可另一方面,她私底下派人盯著自家男人,就是那個王老爺,而且極為隱秘,用的竟是王老爺身邊的親信。
要不是有李楠這個別人看不見的內應,恐怕連林旭他們,也絕對很難查出裴氏能買通王老爺親信手下的事兒。
裴氏只是個女人,王家那些下人又不傻,要抱大腿,也要抱王老爺這個正主兒的大腿,更別說是他的親信,根本沒必要聽裴氏的使喚,裴氏做得這事兒也不妥,萬一露出一星半點兒,讓他們家當家的知道,那裴氏的下場可想而知。
林旭自然也意外。
“這到有點兒意思,王家這個繼夫人的心思可不好猜。”
紅塵也不明白,皺眉想了一會兒,忽然坐起身,深吸了口氣,輕聲問道:“王老爺是個很細心的人,對后院看管的也特別嚴格,是不是?”
林旭點頭。
事實上不只是王家,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規矩,沒有規矩的人家,絕對成不了世家。
“就算多年前王老爺年輕,沒有現在這般老謀深算,但他和袁氏的感情很好,住在一個院子里,讓一個女人,謀算他的枕邊人,還那么容易就給謀算了,這正常嗎?”
林旭:“……”
“還有,他妻子死后不久,馬上就娶了裴氏,還是明媒正娶的,這又正常嗎?”
紅塵皺著眉道,“就是找諸多借口,還說是袁氏的意思,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妥,真正要臉面的,難道不該至少拖延些時日,也是對死去妻子的敬重?”
她沉默片刻,終于嘆息:“如果我是王老爺,有一個女人想謀害我的枕邊人,而我沒發現,讓她成功了,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林旭嘆了口氣,一時間說不出話。
紅塵呢喃:“一會兒叫李楠過來一趟,我有點兒事情要驗證一下。”
叫李楠來很簡單。
只是李楠走的時候,臉上表情之古怪,哪怕身為鬼,也隱藏不住了,回去再通過鏡子顯影,跟王長浩一溝通,王長浩的臉上也蒼白一片,坐在椅子上,半晌沒有動,良久才道:“照,照著那位大師說的辦!”
他一定要知道真相,即便那位小姐錯了,并因為這個讓裴氏察覺出破綻,那也值得。
這會兒天色越來越暗淡,似乎在悶雨,屋子里也悶的不行,又還不到該用冰的時候,裴氏向來是個賢惠人,不肯讓別人說自己奢侈,王老爺還沒用冰,她就更不會用。
窗戶大開,只盼著有些涼風。
到是王長洋病著,裴氏親自拿了從井里打上來的冰水,給他擦拭額頭,好降降溫。
水盆就擱在手邊,波瀾蕩漾。
裴氏心不在焉地拿著帕子在手里攪了下,一低頭,忽然失聲尖叫。
外面的丫鬟聽見,連忙沖進們:“夫人?”
“無,無妨,剛才好像看到只蟑螂,大約看錯了。”
裴氏抓緊銅盆的邊緣,深吸了口氣,“你們下去吧,在門口守著,別擾了我兒的清凈。”
丫鬟低眉順眼地退下去,并無任何表示。
裴氏一顆心卻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剛才水盆里出現了一句話——我等了這么多年,終于輪到這一日了,他怎么對我,就會怎么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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