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靜靜看著他。
林旭輕笑:“什么叫真要出事?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經出事了?”
王長浩一愣,臉上的表情變得陰沉,良久才道:“是。”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出事了,一時間,他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知道他母親是被親爹和那個女人聯手害死的一瞬間,他真的憤怒到想大開殺戒,把整個王家攪到天翻地覆。
又過了幾日,他又恨不得把那兩個人剝皮剔骨。
可是,終究是親生的父親,他一步一步地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進行到一半,卻遲疑起來,最后會是什么結果呢?
“我有點兒害怕。”
他的父親,這么多年真的很疼愛他。
王長浩輕聲道。
紅塵沒開口,任何一個人面臨王長浩這般處境,都會不知所措,當然,其實大部分人不會像他一樣做這些事,至少不大可能會去算計自己的親爹。
哪怕親爹害死了親娘,那他們也會把罪魁禍首定在那個動手的女人身上。
父親殺了兒子,沒人會讓當爹的償命,可要是兒子殺了父親,那絕對是罪大惡極。
王長浩的反應是比較大,可是他絕對沒敢想為娘報仇就要害死他爹。
問題是,當事人都不是什么提線木偶,這一動手,事情就有點兒不再掌控之中了。
他們現在做得并不多。
有李楠這么個看不見的探子監視,林旭的人又個個都是高手,很容易就讓王昆和裴氏互相猜忌,事實上,根本就不用一句謊話,只要左右各自透露出一點兒真實的消息,兩個人就自然而然地緊繃戒備起來,他們彼此心中本來就充滿了猜忌和懷疑,雖然做了很多年的夫妻,卻并無多少信任。
林旭替王長浩倒了一杯酒,看了紅塵一眼:“走吧,今天我陪你去大云寺轉一圈,你不是想去買兩個香爐回去?”
紅塵喜歡到各大寺院淘換東西,總能淘換到別人看來普普通通,對她來說,十分有用的玩意兒。
“王公子也一起去。”林旭輕聲道,“今天裴氏要去大云寺禮佛,你爹大約會對她出手了。”
王長浩愣了下,咬牙點點頭。
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連林旭都懶得勸他,更不想說什么這都是你自己的決定,你要是這會兒后悔,就去和你爹坦白。
說這話一點兒用都沒有,王長浩前腳敢去跟他爹說這些,后腳他爹就能忘了這是他兒子,只把他當仇人給吞了。
紅塵讓鐵牛備了車,轉頭對林旭笑道:“打賭?我賭王昆成不了事。”
“賭不起來。”
林旭嘆了口氣,“裴氏小心的很,她可不是好相與的,就是她沒懷疑王昆,也不一定中招,何況現在滿心眼都在戒備中,還有那王昆,她太小瞧女人了。”
紅塵鼓了鼓臉,好吧,兩個人意見一致,真賭不起來。
大云寺
作為京城極負盛名的佛寺,每日都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紅塵和林旭都是貴客,今天正好住持方丈無事,親自陪著他們進了一炷香,然后就請僧人陪著兩個人四處閑逛游玩,去看看塔林,碑林什么的。
往常紅塵都是去吃齋菜,林旭則要去逛碑林,今天兩個人也不例外,一切照舊。
王長浩以前可沒這待遇,大云寺的塔林和碑林,并不對外開放,一般客人進寺門,都只能在固定的地方轉轉,很多去處根本不能進,這回他沾了兩個人的光,也跟著享受了回貴賓待遇,可惜,這會兒實在沒有興致,一路走下來都心不在焉的。
“小姐,來了。”
紅塵頷首,一行人就找了個位置正好的涼亭坐下,遠遠看見裴氏和大部分進香禮佛的夫人小姐一樣,扶著丫鬟的手,身后跟著兩個婆子,前后簇擁了無數家丁下人,浩浩湯湯過來。
看膝蓋上的泥土,還有額頭上的淤青,想來之前就把大云寺的佛殿都給拜得差不多。
“夫人,歇歇吧。”
杏紅嘆了口氣,忍不住勸了一句。
她們家夫人逢佛就拜,還是恭恭敬敬地九拜,大云寺的佛像數不勝數,這頭都磕青了,何苦呢。
要她們說,夫人這樣反而不好,一口氣拜這么多,也不怕惹惱了佛們。
裴氏聽而不聞,一下,又一下,頭磕在地上,默默念道:“一切罪孽,皆在信女,還望佛祖保佑洋兒一生平順。”
她信佛,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也許是被父母拋棄之后?還是跟了師父之后?或許是第一次只因為二十兩銀子就手上染了血之后。
要是佛祖真能度人就好了,化去她身上的罪,不要殃及她的孩子。
可是這會兒,裴氏心里不安穩,她求了這么多年佛,平日里更是時常吃素齋,求她和老爺一生和樂,可是,她的生活卻好像要支離破碎了,似乎這么多年的幸福,就像是偷來的。
她有點兒害怕。
裴氏拜完最后一尊釋迦牟尼佛,嘆了口氣。
后面忽然有人道:“夫人拜佛心不誠,恐難得佛庇佑。”
婢女一驚,眾人回頭,就見一個胡須雪白,頭發也雪白的老人家立在不遠處,正看著裴氏搖頭。
“胡說什么!”婢女頓時惱怒。
那老先生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也不生氣,只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生氣的很。
“夫人別怪我多嘴,你現在是烏云蓋頂,恐怕滅頂之災將近了,哎,可惜,連解法都無,這是以前留下的孽債,破不得,破不得。”
說了這幾句話,老人轉身便走。
一幫王家的下人反應不及,在大云寺也不好起紛爭,只能咒罵幾句。
杏紅皺眉道:“真是晦氣,怎么大云寺還有這等騙子……夫人,天色不早了,咱們走吧。”
裴氏靜了片刻,點點頭。
車夫已經很有眼力勁兒地趕了馬車過來,裴氏扶著丫鬟的胳膊,剛想上去,忽然腳步一頓,輕輕抬腳踢了一下底座,底座頓時晃了晃。
丫鬟嚇了一跳,旁邊小廝連忙蹲下身去檢查,一檢查完,頓時滿頭冷汗。
“夫,夫人,這車是壞的。”
那車夫也大吃一驚,失聲道。“怎么可能,咱們家的馬車出來之前,我剛檢查過。”
他下車仔細一看,猛地拍了下頭,“這,車錯了,咱們家的那輛沒這么新!”
一幫下人頓時鼓噪起來。
裴氏一言不發,面上也無表情,心中卻一片冰涼。
丫鬟臉色難看:“夫人,要不我去車行再租一輛,山路難走,這幸好發現的及時,萬一半路上垮了,那真要出事兒的。”
裴氏閉目半晌,才道:“……我剛才看到蘇夫人了,一會兒搭她的車,一起回去吧。”
她心里害怕,實在不敢一個人走。
杏紅一聽,心中也是一驚,旁邊的小丫鬟臉色蒼白,“杏紅姐姐,不會是剛才那老頭說的話,要應驗了。”
“不許胡言亂語。”
杏紅瞪了她一眼,“好好照顧夫人。”
紅塵遠遠看著,瞧裴氏和蘇夫人說笑幾句,相攜而去,頓時無趣:“我還以為有熱鬧看呢。”
她到不是覺得裴氏會中招,可也沒想到這么平淡。
林旭輕笑:“平淡嗎?你信不信,只要裴氏的車在半路上壞了,王昆就能保證她落到山崖下去,有死無生。咱們看著平淡,可實際上卻是命懸一線,危險的很。”
紅塵沒說話,王長浩卻是打了個冷顫,說不出的恐懼,那是父親的枕邊人,這么多年了……他是恨不得裴氏尸骨無存,好為娘親出這一口惡氣,可親爹動手,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林旭冷笑。
紅塵忽然一嘆:“我看,馬上就要結束了。”
裴氏這會兒怕是已經確定,她的丈夫要殺死她。
王昆也絕不會罷手。
像裴氏這樣的女人,難道會坐以待斃?
紅塵攏了攏頭發,轉頭輕聲道:“盯著點兒,我要知道后續。”
這話是讓王長浩轉告李楠,大云寺是佛寺,李楠可不敢隨便進來,萬一要是魂飛魄散了,未免冤枉。
一連數日,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涌。
李楠接連不斷地傳回來的話,紅塵是看了一場兩夫妻之間的戰爭。
說實話,感覺并不好。
兩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妻子溫柔,丈夫體貼,外人看來,實乃一對神仙眷侶,卻是各懷鬼胎,丈夫要殺了妻子,妻子雖然深愛丈夫,可那種愛里透露出的刻骨之毒,讓人毛骨悚然。
“還是少聽點兒這個,要不然,誰還敢成親!”
林旭搖頭苦笑。
紅塵全不當一回事:“那你就去看看真正的恩愛夫妻,不是也很多?”
林旭莞爾,伸手摸了摸紅塵的頭:“我們紅塵不怕就好。”
裴氏慢吞吞地洗了頭,披散開來晾著,坐在窗戶邊上。
杏紅怕她著了涼,心里有點兒急,這會兒卻不敢多開口。
“杏紅,你去庫房,把最里面那個黃花梨的箱子給我搬出來。”
杏紅一愣,還是應了聲,轉身去了。
不多時,幾個嬤嬤一塊兒動手,把箱子擺在裴氏面前,箱子已經擦得干干凈凈,不過很多年沒動過,上面的鎖生了銹,裴氏拿出鑰匙,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箱子打開。
一打開,杏紅看了一眼,心下驚奇。
里面裝的居然是一些珠寶首飾,還有一匹料子,那料子是粉紅色的,特別亮,顏色好極了,讓人看得移不開眼。
珠寶首飾也十分精致。
她們家夫人很愛這些,平日里總要把自己收拾的特別漂亮,首飾更是常戴新的,可這箱子里的,卻是沒見過。
裴氏盯著箱子看,身上摸了一下一個鳳簪,目中流露出幾分嘲諷。
杏紅剛想說話,外面的婆子就道:“老爺來了。”
丫鬟立時喜形于色:“夫人,老爺來了。”
平時只要一聽見這個,別管手頭有什么事,裴氏都要放下,一心一意盼著那位進門,可今天,裴氏卻坐著沒動,沒一會兒,大門打開,王昆進了門。
一群丫鬟連忙退下。
王昆一進來,一眼就看到那口箱子,還有箱子里的東西,登時皺了皺眉,卻只是道:“怎么把這些東西翻出來了?你不是不喜歡?”
“姐姐的東西,怕放舊了,所以拿出來擦拭一下。”
裴氏很溫柔地笑了笑,也不管王昆暗示她趕緊收了東西,站起身像以前一樣迎過去,替他脫下外袍,明顯感覺到王昆背脊略有些僵硬,裴氏目光更加晦暗,“老爺這些日子忙壞了,要不要找人過來給您松松筋骨。”
“不必了,的確有些累,早點兒安歇吧。”
王昆目光一轉,臉上到露出幾分笑意,特別溫柔地摸了摸裴氏的頭發,“我也有一段日子沒陪你,今天好好陪陪你,明天上午不出去,陪你下棋怎么樣?”
他的聲音那么溫柔,裴氏的心也一下子就軟得不行,眼睛里像是要流出水來,輕輕把頭靠在自家老爺的肩膀上,依戀無比,外面的丫鬟眼看著老爺和夫人的身形靠在一處,沒一會兒就倒在了床上,杏紅暗自笑了笑,心下也松了口氣。
看來老爺和夫人這是好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這些日子總覺得夫人有點兒奇怪,不如以前那么關心老爺,難道是懷疑老爺在外面有了人?
要她說,何苦呢,夫人都多大的年紀,少爺都那么大了,還管老爺有沒有人?
就是老爺納了小妾,難道還能比得過夫人去?
只是這些話,她一個當下人的,根本不能說,現在看夫人和老爺好好的,她也就安心。
屋子里的情形,卻和丫鬟想的有些不一樣。
王昆的身體僵硬,半靠在床上,裴氏就趴在他胸前,抬頭看著床頭的香。
“老爺聞不出來,這香可不是老爺拿來換上的那些,那些太名貴了,佩佩用不起。”
王昆只有一瞬變色,立時就恢復過來,皺眉,有氣無力地道:“夫人什么意思?我有點兒不舒服,不知怎么了,身上動不了,你幫我喊人叫大夫進來。”
裴氏臉上頓時露出諷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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