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錢氏帶著丫頭婆子過來給沐婉兒“拾綴幾件衣飾物什”,見繼女耷拉著腦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笑意直達眼底。
她用絲帕輕掩口鼻,只在臥房里四下里掃視一圈,便扶著丫頭的手徑直去了外頭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株數十年的老桃樹。這會兒已經是初夏時節。桃花早謝了,桃葉茂盛得很,亭亭如蓋。
指了指老桃樹,錢氏說道:“據說桃樹年歲越大越能避邪。就將椅子就擺那樹下底下吧。”帶來的都是她的親信心腹,沐三爺不在,她裝那撈什子賢母給誰看?
怕過了病氣,錢氏從來不沾繼女屋里的東西。這會兒她要坐的椅子和座墊兒都是由兩個粗使婆子特意從自己院里扛來的。
四平八穩的在老桃樹下坐了,錢氏又不慌不忙的接過貼身丫頭奉上的纏枝牡丹蓋碗,揭開茶蓋,輕輕的撥開茶葉,抿了一口,這才抬起眼皮,問侍立在跟前的田媽媽道:“婉姐兒這是怎么了?沒精打采的,我瞅著氣色比昨兒個差了好多。莫不是老爺請來的神仙水藥勁兒過了,婉姐兒又病了?”
早上,田媽媽伺候沐婉兒洗漱的時候,就發覺自家姑娘小臉兒蠟白,雙眼迷離無神,當即便心里“戈登”作響。再一摸,小手小腳都是冰涼的,便以為是病情反復了,嚇得半死,急吼吼的喚青衣去請大夫。
沐婉兒攔下來,指著空蕩蕩的脖子解釋,說是剛才發現玉珠子不見了,又記不得是在哪里丟了,心里難受才有些不舒服。過會兒就好了,不用請大夫。
田媽媽早就看不慣錢氏平素的作派。反正她是先頭夫人留下來的老人兒,左右都刺著錢氏的眼,再者,她的賣身契是放在老爺那兒的,錢氏橫豎發賣不了她,所以她也就直話直說:“稟夫人,姑娘弄丟了先三夫人留下的玉珠子,這會兒正難受著呢。所以,看上去有些發蔫。”
錢氏最恨自個兒是個填房繼室,哐啷一下,滿臉的得意勁兒被打得粉碎。茶也不喝了,大蓋碗重重的撂回丫頭捧著的朱漆托盤里,她沒好氣的換了個話題,吩咐道:“明日老爺沐休,要親自送婉姐兒去莊子里。我今兒是來替婉姐兒拾綴幾件衣飾物什的。單子已經擬好了。媽媽是婉姐兒的奶娘,她的東西,你最熟。你引著春華一并去給婉姐兒整理行囊吧。”
按著她的本意,是真的只打發那病罐子“幾件衣飾物件”。誰知,從來不理后院事物沐三爺這回一反常態,不但親自在近郊給病罐子新買了個小莊子,而且還要親自將人護送過去。她也不敢做得太過,少不得要從庫房挑上幾樣過得去的,添在行李里,好哄一哄沐三爺。正心疼的要命來著。不想,這老貨一大清早的就拿話來刺自個兒。她瞅著田媽媽,眼珠子一轉,想出來一個好主意,心情當即又變好了。
下午,沐三爺下衙回來。錢氏瞄了一眼他的臉色,一邊招服侍著他換下官袍,一邊試探著說道:“老爺,婉姐兒的行李已經收拾出來了。”
“哦。”沐三爺略一點頭,沒太在意,伸手換上常服,在太師椅上坐了。
錢氏笑了笑,從丫頭手里接過茶碗,奉上:“萬事都備好了,只差一樁事兒,還得老爺拿主意呢。”
沐三爺端了茶碗正要喝,聞言,手中一頓,抬頭擰眉問道:“婉姐兒又不舒服了?”
“那倒沒有。”錢氏從衣襟扣子上解下絲帕,沾了沾嘴角,笑道,“是我還沒拿定主意。婉姐兒是要去莊子里長住幾日,也算是出遠門了。她院里偏又沒幾個出過遠門的,怕是使不上力。我這會兒正頭疼呢,不知道如何搭配去莊上服侍婉姐兒的人手。”
沐三爺聽明白了,不耐煩的撥著茶葉:“婉姐兒這些年三災六難不斷,她院里的那個誰,誰,呃,就是婉姐兒的奶媽媽,確實太不頂用。你另外給婉姐兒配個頂用的管事婆子吧。”
“青衣這丫頭也大了。前幾天,她娘老子才過來請安,說過了年就想給青衣找門好親呢。”錢氏趁熱打錢,又加了一句。
“那就都換了。我讓老魯把她們的身契拿過來給你。”沐三爺喝了茶,便起身去了前院的書房。
錢氏送走他,立馬就招來管事婆子去喚了田媽媽和青衣過來。
“這全是老爺吩咐的。”揚著她們的賣身契,錢氏心里痛快極了,“這些年,你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人賞一吊錢罷。”
田媽媽當然不干,剛要哭鬧,旁邊就兩個粗使婆子沖上來,用破布塞住嘴,架了下去。
青衣的娘早被找了來,就在院里候著。有賞銀領,她自然是滿心欣喜:青衣不過十二三歲,是高門大院里使熟的大丫頭,出了府,不愁再賣個好價錢。
青衣表現得很淡定,臉上并沒有什么不甘和難舍,還和她娘一道給錢氏叩了頭謝恩。
這大大的取悅了錢氏。錢氏一開心,就準許青衣再回趟院子里去收拾幾件舊衣裳。
回到沐婉兒的臥房里,看著床上那個病歪歪的小人兒,青衣再也忍不住,一頭跪倒在床前,伏身嚎啕大哭起來:“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的。快快好起來,快快長大,快快立起來,莫教人欺負了去。”
前世,沐婉兒沒有去成莊子上,是以,錢氏一直沒找到由頭打發她身邊的人;身體好了后,有宋牛暗地里指點一二,她很快把自個兒院里管理得跟個鐵桶似的。錢氏根本就插不上手;后來,沐婉兒斗翻了錢氏,手握沐府管家大權。青衣和田媽媽作為她的心腹,也沾了不少光。青衣放了奴籍,風風光光的嫁了個秀才,當了秀才娘子。田媽媽孤家寡人一個,自是陪著她一并去了魏府。
現在,田媽媽不過頂了句直話,錢氏說攆人就攆人。還不是因為自己太弱,連僅有的兩個人都護不住!沐婉兒深吸一口氣,裝成要懂不懂的樣子,使勁的點頭:“嗯,青衣姐姐,我一定會快快好起來,快快長大,自個兒立起來的。”
風刀霜劍,形勢逼人。既然這世上她無人可依,無人可靠,那么,正如青衣所言,她唯有快快變強,自己立起來,自己給自己依靠!
要怎樣才能變強呢?宋牛的殘缺記憶令沐婉兒眼界大開,也給她指了一條明路:修真,當一個能夠呼風喚雨、移山倒海的大修士。從此,我命由我,不由天!海闊天空,任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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