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色中的木人樁好似人影,站在一旁的何思源又恍若木樁,影影綽綽恍惚不清。
去年元宵到今年臘月,將近兩年的時間,何思源長高不少,頎長的身姿從背后看起來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轉過頭的剎那,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欣喜,當看到隨同的陸小乙時,他臉色又恢復到正常的神態。
陸小乙不說話,等著何思源開口呢。
何思源早打好的千萬句腹稿被陸小乙這個大石頭堵在喉頭,憋得一張臉通紅,猶猶豫豫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反而是小丁大方,笑問道:“何少爺,不知你找我有何事?”
何思源聽見小丁自自然然的道出一聲何少爺,心中如打翻一堆調料罐百味陳雜,當初跟她提過可以叫他思源哥哥,可小丁并沒有改口,反而在她喊余糧和祁風的時候透出一股親近,對他卻是疏離的一聲何少爺。
何思源嘴里泛起濃濃的苦澀,苦的傷心。看著眼前的小丁,朦朧霧色中一雙如水的眼眸恍若夜空中的星子,那么清亮和純美,顧盼之間少了曾經的稚氣與懵懂,多了一絲少女的嬌羞和情思。想起去年元宵夜他倆蜷藏在狹小的石缸里,她小小的身子緊挨著他,她大大的眼睛寫滿了恐懼,她輕盈的頭靠在他肩膀,鼻翼呼出輕輕的鼻息…
這是何思源永遠都不能忘卻的場景,他不止一次的夢到眼前這個小姑娘,也不止一次的渴盼時光能倒流回那個美好的夜晚……
何思源無奈的苦笑,心中的酸澀只有自己知道,他這份少年的相思終究如同秋日暖陽里綻放的一朵晶瑩的梨花,最終被無情的寒風吹打去。想到兩年前的自己,魯莽的跑去母親身邊告知,他要娶一個美麗的小姑娘,他以為一貫寵愛自己的母親會笑著答應下來,誰知母親在問清小丁的身世后,竟是變了臉。不僅不同意還派人時刻跟著他。
這兩年的日子,他反抗過,也逃跑過,最后還是在父母的強權下低頭。直到前陣子母親給他定下一門富商千金,才放他自由,為了安撫他,母親還同意他納喜歡的女子為妾。
何思源此刻是后悔的,后悔當初為什么要沖動的跟母親講;何思源此刻是無奈的。無奈身為人子在家庭中受到的羈絆和背負的責任;何思源此時也是抱有希望的,他希望能得到小丁的親口承諾,若是她同意,他便把她納進來,往后只愛她寵她一人。
千萬種想法在腦海中盤算,千萬種滋味在心里翻騰,最終化成一句:“好久不見。”
小丁點頭道:“是呢,又快到元宵節了,一眨眼就兩年了,每每想到何少爺當初的救護之情。我就心懷感激呢。”
何思源笑的勉強,瞟了一眼小丁身邊的陸小乙,心中想問的終是不敢問出口。
陸小乙一貫眼尖,盡管有霧色渲染,卻沒有錯過何思源臉上復雜變換的表情,而且旁觀者清,何思源看小丁的眼神分明像是兩蔟小火,分明是動情少年才有的眼神。
陸小乙在沒有弄清何思源來意前選擇靜觀其變,靜靜的聽他和小丁說什么。
小丁往新房的方向看了看,“何少爺。你若有事但說無妨,我擔心出來久了,我娘會尋出來。”
何思源想問小丁對他是否有意,可這樣孟浪的話如何問得出口。可出言表白,他又已有婚約,難道問她愿意給他當妾么?何思源瞅了一眼陸小乙,他完全相信眼前這個對他審視猜疑的大姑娘聽到他的話后會憤然乍起,朝他劈頭蓋臉一頓打罵!
是了呢,人家雖是農家女。可也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怎會輕易與人為妾,何思源暗暗痛罵自己,為了心底那份綺念竟這樣對待小丁,想到這里,何思源微笑著對小丁道:“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告知你家,往后不用往何府送花餡了。”
小丁哦了一聲,“原來是這事,那好吧,明年的花兒開了就不給你家送了。”
陸小乙不相信這是何思源找小丁的真正理由,但她卻愿意相信,不管怎么說,不管何思源心里究竟作何想法,他只要不冒昧唐突的跟小丁說出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何思源道:“出來許久了,你們快進去吧,我也去敬張叔幾杯酒。”
小丁點頭,拉著陸小乙往新房走去,陸小乙猛然回頭,見何思源神色哀傷的看著她倆,不,應該說看著小丁。
何思源見陸小乙突然回頭,下意識的把手往后藏,陸小乙沒看錯的話,他手里拿的應該是小丁在元宵節上丟失的羽毛頭花,紅粉色的羽毛頭花,余糧親自做的,陸小乙最熟悉不過。
陸小乙這個旁觀者看的最是明白,想必何思源在去年的燈會上對小丁動了情,怎奈那時的小丁只是不通情思的小姑娘。時隔兩年,小姑娘開了竅,想必何思源想在今晚向小丁表白吧,至少陸小乙是這么認為的,可為什么何思源最終沒有表白呢,陸小乙覺得自己這個大燈泡只是原因之一,他應該還有更難以啟齒的理由吧!
不管怎么說,陸小乙還是感謝何思源,畢竟有些話止于唇齒,有些情掩于歲月,就很好!
兩人回到新房,玉蘭還在跟蘇青說話,兩人都臉頰紅紅,想必是在說些閨房秘事吧,蘇青的嫂子還是一臉僵硬的坐在一旁,跟陸小乙離開前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玉蘭看了看時辰,起身道:“媒婆也是個貪杯的,這都什么時辰了,我去催催。”
陸小乙對小丁耳語,“一會兒要鬧洞房了。”
“大姐,咱們到隔壁去吧,省的娘一會兒趕咱們走。”
陸小乙搖頭,臉厚道:“再等等,等她趕咱們再走。”
小丁聽她的,只好紅著臉等待。
很快,玉蘭把媒婆尋過來了,媒婆喝的臉頰通紅,一個勁兒的呵呵笑,“時辰不早了,鬧完洞房早點歇下吧!”轉而對蘇青大嫂道:“你這當嫂子的趕緊去煮碗餃子來,怎么煮不用我教你吧!”
蘇青大嫂如臨大赦,從凳子上彈起來,“不用教,我會的。”說完就欲抬腿,剛邁出一步,腿就酸麻的難以站立,見屋里眾人都看向她,她硬是咬牙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這時,新房外傳來高高低低的粗獷男聲,玉蘭見兩個姑娘還呆在新房里,氣的跳腳,訓斥陸小乙不懂事,讓她趕緊帶小丁到隔壁間去避著。
陸小乙苦著臉帶小丁往外走,在新房外看見對面過來一群彪形大漢,張鐵牛走在最前面,余糧和祁風走在最后面,哦,不,走在最后的是小庚,這個小壞蛋,竟然以男人自居,跟著陸忠去吃酒席不說,還跟在后面去看鬧洞房。
陸小乙藏在柱頭后,等小庚路過時一把拉住他,美其名曰:年紀還小,不能過早接受洞房文化。實際上是羨慕嫉妒恨,自己看不成熱鬧,小庚也不能看。
小庚掙扎著要跟去,陸小乙緊抓著他不放,驚動了走在前面的余糧和祁風,兩人駐足,回頭看著正拉扯的姐弟倆。
陸小乙嘿嘿笑,解釋道:“小庚還太小,看不得。”
看不得什么,都心知肚明,余糧有些羞臊,喃喃道:“那我去學學。”
陸小乙心里飛過一行烏鴉,竟也回一句:“嗯,好好學。”
祁風眼神如電,把兩人的奇怪言行收入眼中,如今腦回路正常,看人看事不像以前那么膚淺了,祁風暗暗咂摸陸小乙跟余糧之間的關系,有懷疑也有否定,終因證據不足,在腦海里畫了個大大的問號,看來還需繼續觀察才能下結論。
祁風故意壞笑著對小乙道:“你讓糧子好好學,咋不讓我好好學?”說完,特意去看余糧的臉色,借著窗口透出的亮光,他看見余糧臉頰紅的像兩團燃燒的火。
陸小乙啐他:“滾一邊兒去!”
祁風哈哈笑,對余糧道:“走,趕緊的,許叔想了好多折騰張叔的法子,去晚了就沒得看了。”
余糧瞟陸小乙一眼,羞赧的跟祁風進去鬧洞房去了。
陸小乙拽著小庚往隔壁屋去,發現小丁躲在門扉的暗影里,“大姐,怎么沒見何少爺?”
陸小乙剛才沒注意,經小丁提醒,好似真沒看見何少爺,猜測道:“大約是有事提前走了吧。”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家是城里的富貴人家,家中規矩多,過得并不比咱們自由。”
小丁喃喃道:“是的,他今天都沒開心笑過。”
陸小乙看向小丁,她有些摸不清小丁心里的想法了。
小丁朝她展顏一笑,眼睛水亮亮的,“他笑起來有小虎牙,我印象很深的,這次沒見著了,想必是過得不好吧!”
陸小乙默然,是了,如今的小丁已不是去年元宵節的小姑娘,她心神已開且心思敏感,怎會不知何思源眼里涌動的情思,可她先前在何思源面前一直都是自然的回話和坦然的微笑,不露一絲痕跡,連陸小乙都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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