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忠也不客套,抓一把谷子攤在手心,拈幾顆用牙齒嗑,聽到鐺鐺的細微聲響,又去嘗試麥子,如此幾次,把糧食檢查完,才笑著說道:“王哥,你這糧食曬的干啊,而且收拾的很干凈,賣糧店太虧。”
王大貴嘆氣:“虧也沒辦法啊,原本是留著自家吃的,誰料我娘得了急病,吳大夫治不了讓我趕緊送去城里醫館,你也知道,城里的醫館可不是便宜地,診金藥錢比吳大夫貴太多。”
又道:“說實話,你家若不買,我只能忍痛便宜賣給糧店了。”
陸忠問:“聽說李家三小子在村里幫他岳家收糧食?王哥莫不是準備賣他?”
王大貴點頭,“只能賣給他了,這么多糧食運費也要花些錢,賣給他也能省下幾個運費不是?”
王家媳婦氣道:“別提這小子了,提起來我就生氣,都是一個村的鄉鄰,我家著急用錢,讓他把收購價提一點,他竟做出那副嘴臉!呸!”
王大貴是老實人,勸她媳婦,“你別怨李家老三了,他只是幫岳家收糧,做不了主的。”
王家媳婦橫了王大貴一眼,拉著玉蘭的手,對玉蘭母女道:“咱們是多年的鄉鄰了,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最是清楚,他李家老三往日跟咱家無牽連,我何必說他的不是?”
玉蘭知道王家媳婦雖然潑辣但講理,并不是無中生有、亂嚼舌根之人,點頭示意王家媳婦繼續說。
陸小乙也好奇李長生如何得罪了王家,附和道:“王嬸,你可是咱們村出了名的講理人,從不私下里說人長短。莫非那小子做了什么過火的事?”
王家媳婦跳將起來,朝村東李家的方向,呸了一口,“我家賣糧也是逼不得已,想多賣幾個銀錢,求到他面前,他竟做臉做色。還說愛賣不賣。他又不靠我一家。我呸!我又沒有拿刀逼著他提價,有這么說話做事的嗎?”
陸小乙聽李長生竟說出這樣的話,氣的咬牙切齒。這個混球,當初見他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幾年時間竟變成這勢利寡情之人,幸虧喜鵲沒嫁他。不然腸子都悔青了。
玉蘭也咂舌,“李家老三太不會說話了。”
王家媳婦臉都氣紅了。“他若說做不了主,咱也能體諒,可他竟說出那樣傷人的話,真是寒咱的心啊!”
王大貴擺手:“算了算了。別提那小子了,入贅到別人家就不是咱下溪村的人了,由著他去吧!”
陸小乙道:“王叔。你放心,你家糧食我買了。價錢按照糧店的賣價算。”
王大貴連連搖頭,“不用不用,糧店低價收高價賣,我可不干這坑人的買賣,就按我說的價錢算吧!咱都是一個村的鄉鄰,今天你幫我一把,往后你有啥事王叔也來幫你。”
陸小乙對王大貴這樣的實誠人心存好感,笑道:“行,就按王叔的意思辦。”
王大貴也很開心,把兒子喊來幫忙稱糧食,陸忠幫著把糧食搬上車,臨走時對王大貴道:“王哥,你家已經賣了一半糧食了,不要再賣了,往后需要銀子來找我,我也是那句話,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凡能幫忙的,我陸忠會盡力幫你。”
王大貴點頭,抿嘴露出一個實誠的笑。
陸忠一趟子把車趕到余家,幫著小乙把糧食搬進糧倉。
玉蘭看著豐滿起來的糧倉,滿意的笑了,“這下好了,這些糧夠你和糧子吃一年了。”
“娘,你不會再做我乞討的夢了吧?”
玉蘭橫她一眼,“你若不精打細算過日子,遲早走上那一步!”
“放心吧娘,買糧吃不是長久之計,買田地才是硬道理,我和糧哥商量過了,糧哥還是以打獵為主,田地租給別人耕種,每年的租子夠我和糧哥的嚼用就行。”
陸忠贊成道:“好,你們能這樣想,我和你娘就徹底放心了。”
“爹,你幫我尋摸尋摸唄,最好是咱們村的,鄰近村子也行。”
“行啊,田地的事你就不用管了。”陸忠大手一揮手,“銀錢若是不夠,我給你添上。”
陸小乙笑著說:“這幾年的利錢和你給我的壓箱錢加一起不少了,我想先買上十來畝好田地,等往后攢夠銀錢再做謀劃。”
玉蘭道:“今年的利錢還沒給你們。”
說到利錢,趁著陸忠和玉蘭都在,陸小乙把心里的盤算說出來,“爹、娘,還有件事我跟糧哥商量過了,從明年起,我們不要利錢了。”
又解釋道:“干糧生意本就是薄利,咱家建房花了好些銀子,我的嫁妝又花去不少,將來小丁的嫁妝、小庚要讀書、小瑞還小,家里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
陸忠搖頭,玉蘭皺眉不同意,“不行,沒有你和糧子就沒有咱家的干糧生意,利錢是必須要給的。”
“我和糧哥都是勤快人,能賺錢能養家,日子不會差的。”
陸小乙一再勸說,陸忠玉蘭依然不同意。
最后,陸小乙退了一步,“爹、娘,這樣好不好,三分利減為兩分利,我只拿一分,另一分給小丁,一年下來我和小丁都能分到幾兩銀子當私房錢,好不好?”
陸忠想了想,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
陸小乙把爹娘說通,心情大好,帶著他們參觀自己的小院子。
陸忠和玉蘭還是嫁女后第一次來余家,把余家小院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審視一番,都滿意的點頭。
玉蘭夸道:“嗯,收拾的不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瞧著就是過日子的人家。”
陸小乙得到玉蘭的夸獎,得意極了,哈哈大笑道:“娘,我可是你教出來的女兒,不會給你丟臉子的。”
陸忠提議:“你家院子太偏。院后又是山林,我尋思著在院子外圍栽一圈帶刺的灌木,既能防賊還能防山里的野獸。”
陸小乙懂了陸忠的意思,那種帶刺的籬笆墻好比院子的第一層防御,院墻好比第二層防御,如此一來,她的小院子就更加安全了。
玉蘭贊成陸忠的提議。“聽你爹的沒錯。平日里糧子打獵不在家,萬一來個賊人或者山里竄個野獸出來,你一個女人家如何抵擋得住?”
但凡能讓父母放心的事。陸小乙都趕緊點頭應承下來,而且此事又不難,就是在院外栽一圈刺籬笆而已。她原想著在院子四周多栽點蛇滅門,正好連同刺籬笆一起種起來。
玉蘭又察看了小乙開墾的菜地。滿意道:“這塊菜地荒廢多年,終于又恢復原樣了。不錯不錯,來年種些瓜菜足夠你倆吃了。”說著話,玉蘭撿了個樹枝在土里刨了刨,“還沒撒種呢?”
“嗯。糧哥早晨才澆過水,我等下午再撒。”
“可以撒了,去把菜種拿來。我幫你撒上。”
“娘,這點小事我自己做就行。你不用管了進屋坐會兒吧,我給你和爹泡茶,一會兒我再去把弟弟妹妹喊來,在我這兒吃頓中飯咋樣?”陸小乙昨晚做的紅燒干魚不錯,想著中午做些給爹娘和弟弟妹妹吃。
女兒表孝心,玉蘭笑的合不攏嘴。
小乙以為玉蘭答應了,玉蘭卻說:“不吃了,我還有事呢。”
“啥事啊,吃頓飯又耽誤不了。”
玉蘭嘆氣,“你表姐的事唄。”
陸小乙不解,“表姐咋了?”
玉蘭道:“春云成親快兩年了,肚子遲遲不見動靜,楊家人還沒說啥,你大舅母卻著急開了,你成親那天她也來了,拉著春云在屋里嘀咕許久,也不知跟春云說了些啥,我看春云這一陣兒眉頭不展,臉上也很少露笑了。”
陸小乙猜測:“莫不是大舅母催表姐了?”
“八成是,你大舅母就是個急性子,生怕春云遲遲不孕在楊家受氣,可這孩子的事又急不來,她催春云也沒用,反而把春云的心病催出來了。”玉蘭嘆氣。
“有人進門幾年才生呢,表姐嫁過來兩年不到,大舅母也太心急了吧!”陸小乙知道大舅母疼表姐,可這樣催促無異于加大表姐的心理壓力,壓力大更不容易懷孕。
“我也是這樣勸你大舅母的,我還拿同年同月成親的甲薇做比較,可你大舅母非要拿蘇青做比較,你說說,這就鉆到牛角尖里了。”玉蘭又苦笑道:“你大舅母還讓我多往楊家走走,幫她把楊家監視著,一旦楊家人給春云臉色看,她就找借口把春云接回去住一陣兒,你說說,這叫什么事?。”
“娘,志文哥和表姐多恩愛啊,大舅母雖是好心,但這樣疑神疑鬼不好吧?”
玉蘭道:“可不是嘛!你大舅母做的傻事,還得我去善后,這不,我請了春云和志文來家里吃中飯,勸勸春云順帶探探志文的口氣,所以啊,我和你爹不能在你家吃飯了!”
春云生出心結,陸小乙也想幫幫她,但她能力有限,只能傳授點測算排卵期的知識,雖然不孕的原因很復雜,但時機選對了,懷孕的幾率總是很大的。
陸小乙道:“娘,我和糧哥下午過來送山貨,你讓表姐多留一會兒,我也勸勸她。”
“我把你倆的中飯一并做上,等糧子回來你們就過來。”
“糧哥不知何時才回來呢,你不用了管我們了。”
玉蘭點頭,對還在院后巡查的陸忠道:“好啦好啦,你也別看了,讓糧子回來查漏補缺吧。”
陸忠笑了笑,把牛車牽來,載著玉蘭下山去了。
目送陸忠和玉蘭離開,陸小乙返回院中,見兩只小母雞在院子里刨食,陸小乙做出投食的動作,并配合動作發出發出咯咯咯的呼喚聲,小母雞速度跑來她腳邊等待喂食,看來兩只小母雞已經被喂熟了,陸小乙很滿意,不再栓繩,而是放心的把它們放到院外廣闊的草叢中去。
余糧今天收獲不多,只帶回兩只野兔。陸小乙給他做了碗面條,面上臥兩個煎得黃黃的雞蛋,“吶,一只兔子獎勵一個煎蛋。”
余糧笑問:“野雞怎么算?”
“野雞也一樣。”
“咱家兩只母雞能下過來?”
“下不過來先欠著,等雞群擴大了給你補上。”
余糧點頭,開心的吃起煎蛋面來,陸小乙主動去翻余糧的挎包。果然翻出幾個紅果子。還有一些木耳和蘑菇。
木耳黑黑亮亮像小碗兒一樣,蘑菇黃黃白白像小傘兒一樣,陸小乙高興壞了。把木耳和蘑菇分揀干凈,然后分別攤在簸箕里晾曬。
簸箕擺在暖暖的秋陽里,陸小乙想起撒菜種一事,趕緊去菜地里一口氣撒完。又回灶房裝了些草木灰撒在上面,一切就緒只等它們發芽了。
余糧吃完飯。兩人收拾干凈準備下山,陸小乙見兩只小母雞還在草叢里尋食,把黑虎喊過來,吩咐它看護母雞。傻狗也不知聽懂否,除了汪汪叫就是搖尾巴。
陸小乙猜想余糧大約會一些汪星語吧,提議道:“糧哥。傻狗聽不懂我說的,你來跟他講。”
余糧無奈的笑笑。喊了聲黑虎,又指了指兩只小母雞,傻狗歡喜極了,汪汪兩聲就朝母雞猛撲過去,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陸小乙氣得跳腳,余糧也快速跑過去把黑虎擋開,兩只小母雞嚇壞了,拍著翅膀亂飛。
陸小乙趕緊把兩只母雞喚回院內,又拿了些碎米喂它們。
“咯咯咯,吃點好的壓壓驚。”母雞很快被安撫下來,陸小乙開始訓斥黑虎,竟敢朝她唯二的有生命的嫁妝下手,狗膽兒也太肥了吧!
余糧笑著說:“明天可以試著讓它去抓兔子。”
陸小乙威脅:“傻狗,明天不抓只兔子回來,我就把你燉了。”
黑虎汪汪叫,陸小乙氣鼓鼓的鎖了院門,跟余糧下山去。
傻狗還在后面跟著,陸小乙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吼它回去,黑虎搖搖尾巴討好她,依然死皮賴臉的跟著。
“糧哥,每天帶這么蠢的狗去打獵,真是難為你了。”
余糧聳聳肩,“還好吧,至少它從來沒有掉進我設的陷阱里。”
陸小乙哈哈笑,故意道:“它要真傻到那個境界,咱就把它放歸山林吧。”
余糧搖頭,“不放。”
對一只傻狗都能做到有始有終,陸小乙感嘆自己真是找對人了,滿意的哼著回娘家,一路走到陸家院外。
小瑞和小鳳在香樟樹下玩耍,跟當年小乙小丁小庚一樣,撿黃葉兒紅葉兒對著太陽看。
陸小乙喊了兩聲,兩人看一眼熟的不能再熟的姐姐和姐夫,嗯了一聲便不再搭理。
陸小乙嘀咕著小壞蛋,大大咧咧的進門,見陸婆子抱著小瑋在院里轉悠,陸小乙嬉笑道:“祖母,抱金孫呢!”
陸婆子橫她一眼,不搭理她。
余糧恭敬的喊祖母,陸婆子見余糧提著兩只兔子,臉色和氣不少,笑道:“哎喲喲,楊家小子過來提兩斤肉,孫婿過來提兩只兔子,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余糧當場就給陸婆子一只,“孝敬祖母是應該的。”
陸婆子不收,并不是她客氣,而是另有打算,“交給你岳母就行,我沒那空閑去收拾,等你岳母做好了,我吃頓現成的。”
明明是賣錢的兔子,陸婆子卻誤會成余糧送的禮。余糧不好明說,陸小乙卻不顧及,正要開口,余糧朝她搖頭,陸小乙明白過來,笑著跟陸婆子道:“祖母,晚上我親自下廚,給你燒一份香噴噴的兔子肉,咋樣?”
陸婆子笑得歡,“嗯,記得燒軟和點,別放辣椒,小瑞小瑋都不能吃辣,小庚這幾天也上火了。”
“好嘞,知道了。”
陸小乙和余糧進了廳堂,見陸忠和楊志文在說著什么。
陸忠笑道:“糧子來了,正好志文也在,過來坐著說說話。”
不待陸忠交代,小乙便熟門熟路去灶房,人還未走到,就聽見一陣女人們的歡笑聲,陸小乙這個開心果加入進來,越發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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