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奴婢也不知道！”外間值夜的是他通房丫頭海英，她執燈走進來，點著桌上的蠟燭，卻沒有走近，就站在那里回話，道：“聲音是從大少爺院子里傳過來的。”

玉磬云不期然的想起白日見到的玉凌云那張蒼白無力、卻強撐著說話的樣子，心里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是歡喜還是憂慮連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他立刻起身下床，掀開帳子，接過海英遞過來的外衣隨意披上，道：“跟我過去看看！”

“怎么了？”朦朧不清的聲音是汪月娥傳出來的，她雖然是武將之女，卻沒有習過武，耳目沒有玉磬云那般靈敏，醒過來之后也只能隱隱的聽到聲響。

“大哥那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吵得厲害，我過去看看！”玉磬云隨意的解釋一聲，而后靈光一閃，道：“也不知道岫云會不會被吵醒，你起來過去看看！”

“半夜三更的……”汪月娥不滿的嘀咕著，她本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外面又冷得滴水成冰，她哪里愿意起來，她將被子拉了拉，蓋得更嚴實了。

“起來！”玉磬云的聲音很淡，淡得讓人聽不出其中的情緒，他掀起帳子，看著恨不得鉆到被子里的汪月娥道：“還是你想睡上一輩子？”

玉磬云最后一句話讓汪月娥睡衣盡消，她打了一個寒磣，半刻都不敢耽擱就坐了起來，眼中帶著濃濃嘲諷之色的海英上前幫著她穿衣，玉磬云冷冷的看一眼，道：“讓海英陪你過去看岫云，我先走，你們也快點！”

“是！”汪月娥這一刻溫順得像只被斬了爪子的貓一般，若是讓玉夫人見到的話，定然連眼珠子都會掉下來。

玉磬云大步往外走，打開門，迎面吹來的刺骨寒風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他拉了拉衣領，一刻不停的走了出去。

玉磬云很快便走到玉凌云的凌霄苑，平素最安靜的凌霄苑騷亂成一邊，院子里站了十幾個一看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漢，正搓著手，一臉無措的伸著脖子往房里看。房間里燈火通明，能看得到有幾個人正在里面忙碌著，五六個面無血色，滿臉受驚嚇的小丫鬟將溫水一盆一盆的往里抬，遞給門內的大丫鬟，又從大丫鬟手里接過帶著腥氣的水往外走。小丫鬟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玉磬云狀似無意的看了一眼，那水是紅的。

這個發現讓玉磬云的心激烈地跳動了幾下，他沒做停留，直接往里走，越過那些滿臉擔心的大漢，直接走到了房門口，卻被蘭心攔住，道：“二少爺，莫大夫正在給大少爺治傷，不讓人不相干的人進來。”

不相干的人？他是不相干的人嗎？玉磬云心里憤怒，臉上卻帶著小心，關心的道：“大哥這是怎么了？”

“云兒傷口潰爛，莫大夫正在給他清洗治療！這個是常事，清洗好了，敷上藥之后很快就好了！”說這話的是玉夫人，她紅腫的雙眼中帶著濃濃的悲傷，臉上卻還是一貫的從容，道：“你怎么過來了？”

“孩兒聽見聲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過來看看！”玉磬云一貫的恭順，道：“不知道孩兒能否幫上忙？”

“你要是早來一會還能幫上忙，現在正給他上藥，用不著了！”玉夫人輕嘆一聲，不等她再說什么，院門口便又傳來一陣聲響，卻是發髻衣裳都顯得凌女子沖了進來，院子里的男人們見她是女子，紛紛轉身避讓。

“岫云，你怎么來了？”玉夫人滿臉不悅的喝斥一聲。

“我來看大哥……”岫云怯怯的道，聲音清亮，沒有平時的糯軟，落在玉磬云耳中，讓他心里微微冷笑。

“你看看你這穿的是什么衣裳，還不回去！”玉夫人又是一聲呵斥。

“夫人，大少爺說讓姑娘進去，他有話要交代姑娘！”一個丫鬟過來低聲道，玉磬云認得那是玉夫人身邊二等丫鬟紅云，也是玉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媽媽蕙娘的女兒。

玉夫人臉色難看的讓了讓，岫云立刻沖了進去，動作利落得很，玉磬云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嘲諷，一直小心留意的玉夫人心里暗嘆一聲。

岫云進屋之后，紅云便小心的將門半掩上，剛好擋住了玉磬云的視線，讓他看不清楚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玉磬云心里著急，卻又不敢往玉夫人身邊擠，心里頗有些惱怒現在都還沒有趕過來的汪月娥，她若能趕過來至少能絆著玉夫人，讓他看清楚里面。

玉磬云豎著耳朵，隱隱的聽著里面傳出來的聲音——

“……家里就交給你了！”

“屬下明白！”

“若找不到……”

“可是……”

“沒有可是！”這一聲比較高一些，緊接著就是一陣激烈的咳嗽聲。

“是，我答應您！”

很快，“岫云”便腳步蹣跚的走了出來，玉磬云這一次刻意的留意了一下她的身形，果然和記憶中的不一樣，就連個子都高了好一截，他心里冷哼，正想攔住她說幾句話的時候，玉夫人搶先一步，道：“你先回去！”

“嗯！”那岫云低應一聲，和來時一樣匆匆的往外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正好遇上去她院子里撲了個空的汪月娥，她只往旁邊讓了讓，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匆匆的走了。

汪月娥走到玉夫人身邊，很自然的上前撫著她的手，關心的道：“娘，這是怎么了？”

玉夫人將剛才對玉磬云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而后道：“你們也別擔心，凌云也不是第一次受這么重的傷了，好好的修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她這是在安慰自己嗎？玉磬云心里冷笑，面上卻恭敬的應著，道：“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一定會沒事的！”

“岫云又是怎么了？”汪月娥又問了一聲。

“不管她！”玉夫人話說出口才覺得這樣說似乎不大好，擠出一個笑容道：“天寒地凍的，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回去也不安心，娘就讓我們在這里呆著吧！”汪月娥倒真想回房，但她哪里敢啊！

“唉”玉夫人輕嘆一聲，也沒有再勸他們離開，就站在門口眼巴巴的看著里面。

很快，紅云又走了出來，她的紅紅的眼睛帶著濕意，低聲道：“夫人，大少爺要見您！”

玉夫人點點頭，汪月娥很自然的攙著她往里走，紅云卻伸手一攔，低聲道：“二少奶奶，大少爺只見夫人。”

汪月娥心里暗罵，難堪的看著玉夫人，希望她說句公道話。

“你們就在外面等著吧！”玉夫人卻仿佛什么都沒有看到一般，將自己的手臂從汪月娥手中抽回，一刻不停的走了進去，把夫妻倆撇在當地。

玉磬云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憤恨，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一旁的汪月娥看得分明，心里爽快，卻什么都不敢說，反而朝他身邊靠了靠。

這一次，里面的說話的聲音更小，又夾雜著玉夫人的低聲啜泣聲，玉磬云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正煩躁間，半掩的門被打開，玉夫人走了出來，吩咐道：“家里所有的馬車都準備好，天亮之前要用。”

“母親”玉磬云剛張開嘴叫了一聲便被玉夫人一個手勢堵了嘴，玉夫人一副無暇與他多說的樣子，轉向院子里的大漢們，道：“凌云要離京療養，需要你們護送，我就將他托付給你們了！”

“夫人客氣了！”唯一看起來有幾分斯文的段祺出列，道：“少將軍能用得上，是我們的榮幸！”

“謝謝諸位！”玉夫人的眼睛又濕潤了，她努力擠出的笑容帶著無盡的苦澀，道：“凌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蹤，所以需要諸位自己駕馭馬車，離開將軍府之后就分散走，務必保證不被人跟蹤。”

“夫人放心，這是我們的拿手好戲，定然不會讓人發現的。”段祺呵呵一笑，卻又擔心地問道：“少將軍的傷勢不重吧！”

“他的傷不重，若不是留在京城，紛擾太多，難以安心靜養的話，也不會想著離京休養。”玉夫人擠出一個笑，可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話多么的言不由衷。

“我就說少將軍哪能被一支冷箭給害了呢？”一個魯莽大漢低聲嚷嚷著，道：“別說還偏了些，就算沒偏，少將軍福大命大，也不會怎么樣。”

偏了些？玉磬云心里思索著，若不偏的話會射中什么要害呢？

沒等多久，馬車就都準備好了，玉夫人讓段祺帶著兩個人進屋，他們小心翼翼的將躺在床上的玉凌云扶到其中一人的背上，又為他披上一件大麾，這才慢慢的走了出來。借著微弱的燭光，玉磬云將下巴擱在那人肩上的側臉看得清清楚楚的，不是玉凌云還能是誰？

或許是傷口還在疼，也或許是全身依然無力，他的手下垂著，若非后面有人扶著估計都不能安然的呆在那人背上，而他的眼睛緊閉，嘴唇也緊緊的抿成一條線，皺成一團的五官顯示著他正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他正想上前兩步，看得更清楚的時候，玉夫人早一步走了過去，滿臉愛憐心疼的碰了碰他的臉，而后伸手將帽子給他拉上，遮住了他的臉，玉磬云什么都看不到了。

跟著玉夫人，玉磬云一直看著玉凌云被人背上馬車，看著七八輛馬車駛離將軍府消失在夜幕之中……

玉夫人呆呆的站了好大一會，才無力地道：“天都快亮了，都回去睡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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