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遜
連呈顯到底多吃了幾年米,聽了前因后果,心生疑竇:“按理說就算蘇家有入股的意思,也不會貿然開口,畢竟我們的生意還只停留在面兒上,不如再找人聽聽那蘇錦鴻?”
凌妝蹙眉細思,片刻抬頭問:“舅舅那日是否貪多了幾杯,將我們家的底子露了出去?”
連呈顯老臉頓時豬肝也似,吶吶著:“沒有喝多呀,那日不是還好好的進來與你母親說道外頭待客的事嘛……”
凌妝瞧他的神色就知道了大概,嗔怪地提高聲音叫了聲:“舅舅!”
“也不是喝多了才那么說道……我們初到貴地,舅舅怕人瞧不起咱們商戶,才與他們亮了亮家底。”連呈顯這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承認。
凌妝微微喟嘆,也不好責備,只道:“財不露白,咱們沒有靠山,遮掩些才是道理,父親的事還未了局,雖然不能叫人小看了去,但有多少家底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斷斷不行,以后若有人問起,舅舅應推自家夸口。”
連呈顯連連頷首。
兩人計議不定如何答復蘇錦鴻,便想等他訪到好的朝奉與醫者再論,凌妝想尋個由頭去探訪探訪陳四奶奶葉氏,也好細細問一問左右人家的根底。
第二日,凌妝正想發人去陳家問葉氏是否得便見客,不想阮少卿家倒有人上門了。
來的是一個婦人一個丫鬟,說是老太太跟前的,言語間極客氣,那婦人口齒伶俐,滿面堆笑:“老太太說那日府上盛情相邀,只因身上不好,便沒有過來叨擾,后來聽二夫人說府上大姑娘出落得天仙一般,十分想見一見,這幾天養得爽利了,還想回請太太姑娘們過府去耍一耍。”
一番話既客氣又突出了重點,可見是沖著凌妝來的。
正巧連呈顯由程潤領著上市集去尋鋪面,連韜得了蘇錦鴻的邀約出門郊游,女人們閑著也是閑著,官家老太太的面子哪能駁,連氏當即應承,讓彩扇抓了把銀角子賞。又請張氏速去備些點心,從庫房里挑了幾匹緞子,各人回房換上出門做客的衣裳頭面,這才由丫鬟們了絹傘遮陽,一行人迤邐來至阮少卿府中。
阮二夫人羅氏奉老夫人之命出來迎客,穿了身銀灰色哆羅呢褙子,頭上戴著鑲寶石的玉釵,低調順眼,略客氣了兩句趕緊將人往老太太房里引,神色間并沒有瞧低凌家的意思,顯然是生性拘謹。
阮家的院落四平八穩,廊柱上的漆俱都是九成新,梁枋間多繪牡丹,鮮妍富貴,色彩明麗,房前屋后的樹尚小,顯而易見新貴派頭。
夏季將至,金陵的天氣已經相當沃熱,想是老人怕風,阮老太太房門上掛的依舊是靛青底碎花的半舊絮棉土布簾子。
見客到,門前兩個丫鬟趕忙起簾子,沖里頭傳話道:“有客來了。”
又有個衣著素淡的年輕婦人迎至門上,與羅氏一道陪著進去,凌妝令從人退在廊下。
穿過扇喜鵲登枝大屏風,一眼瞧到堂上正中羅漢榻上坐著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頭發略見花白,勒著黝色底繡花抹額,正中心一顆翠綠生澤的貓兒眼,圓髻左右戴兩枝點翠鳳凰銜袖滴子玳瑁釵,發心壓半圓形壽字玉飾,身上穿著暗金色繡花罩袍,下頭配竹青色間繡福壽萬代紋樣的百褶馬面裙,雙目炯炯有神,似個有決斷的模樣。
瞧見連氏,阮老太太起身笑道:“這位就是凌家太太吧?雖離得近,好容易才見了。”一面示意要讓到羅漢榻上。
連氏再三謙辭,方才在客座的第一張椅子上落座。
又有丫鬟搬了兩個蒲團放在堂心。
阮老夫人斥道:“沒眼色的東西,快弄下去。”
連氏忙攔住:“小女與外甥女本是晚輩,拜見老太太是應盡的禮儀。”
旁邊一個老婦聲音洪亮地道:“老太太,您是天子賜封的郡君,便受了她們一禮吧。”
于是羅氏和那年輕婦人一左一右攙扶著阮老太坐下。
凌妝與程靄同上前在蒲團上跪了,端端正正行了大禮,口稱郡君。
本朝女子封號,除后宮外,宗室女子和命婦共分七品,公主自是超品的,二字封號的郡主與國夫人為一品,一字尊號的郡主與侯夫人為二品,三品稱王姬與伯夫人,四品縣主與淑人(縣主是皇親、淑人是官員妻子封號),五品郡君,六品縣君,七品鄉君。朝廷命官的夫人可按夫君的品級獲得封號,誥命封到母親頭上的,除親王郡王是固定儀制,其余人則需主動請封,還要皇帝同意,由此可見那阮少卿是個極孝順母親的人。
阮老夫人笑得更加慈祥,伸手示意兩個女孩兒走近,一頭拉了凌妝的手向羅氏道:“這便是你說的大姑娘吧?果然生得動人,況還落落大方,我瞧著就喜歡。”一頭指著那衣著樸素如尼姑的年輕婦人說:“這是我家大郎媳婦,沒見過什么世面,喊一聲嫂子或姐姐便了。”
凌妝和程靄忙見禮,心下不由想,少卿的夫人雖非極貴,也該有誥命在身,怎么如此被婆婆貶低?
阮夫人也不言聲,只略略欠身。
凌妝觀她面色蒼白,身形瘦弱,似有婦科不足之癥,約略猜出她失寵的大概情形。
老夫人不滿地橫了媳婦一眼,道:“要是身上不好,回房歇著去吧,我這里不用你侍候。”
阮夫人面色更白,聲如蚊吶地道了別,朝連氏等點頭示意,卻眼皮也沒抬就匆匆扶了丫頭的手退了出去。
連氏讓人奉上禮物,客氣了兩句,阮老太召喚丫鬟們給凌妝與程靄送上見面禮,每人香扇墜一枚,阮少卿手書一幅。
條幅且展開叫連氏看了,凌妝得的是“花好月圓”,程靄得了個“福”字。
字當然寫得極好,筆力遒勁,鐵畫銀鉤,阮岳是狀元郎,市面上求字的人定然不少,故而凌妝特特謝了。
阮老夫人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看了會兒,褪下手上戴的玉鐲,招手叫她過來,親手套在玉腕上,才向連氏笑道:“我就見不得生得好的姑娘,凌太太真真好命,女兒出落得如此周全,看了心也軟和。”
凌妝忽覺一陣發毛,推辭幾句,見老太太態度堅決,且瞧那鐲子成色雖還不錯,倒不是十分值錢的玩意,便道謝收下。
連氏道:“哪里經得起郡君如此謬贊,太過于抬舉孩子了,女孩子家,還是德言容功更為重要。”
“夫人說得誠是道理,不過,女子相貌美,生下的孩子也好看,對下一代好。”阮老夫人不錯眼看著凌妝。
婦女年紀大了都存這個心思,連氏見官家太太喜愛女兒也高興,點頭深表贊同。
程靄被忽視,不自覺拉下臉,坐到連氏下首,只剩凌妝被拉著手走不脫,只得挨著阮老太在羅漢榻上側身坐了。
連氏夸贊阮老太好命,養了個名滿天下的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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