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端肅了臉色,目不斜視:“太子既要守孝,這幾年東宮便沒有女主。說不得,我這把老骨頭還不能將息,且巡一巡庫房,叫他們邊看邊報,有什么急難的事,先理一理,再叫人收拾出一間柔儀殿配殿,把籍冊、出入賬目送過去。”
說著要尋賀拔硅和孫初犁。
凌妝聽她安頓起來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好像要在東宮住下的意思,這柔儀殿,乃太子妃正殿,這里誰有權利說用?
此人不知是蠢笨還是對太子的情分過于仰仗,令人有些不能忍。
司衾趙玉枝出列稟道:“賀公公與孫公公似乎伺候太子爺上朝去了,奴婢等引太夫人去罷。”
凌妝擅寵專房,時間雖短,可也引起了公憤,就算這些個宮女被皇后指派時另有目的,誰不心里打著小九九想攀上個如意郎君。既然大家伙都沒有得寵,難免同仇敵愾起來。
董氏自有她的一套,既然凌妝良娣的品級在那兒,只要能自認做媳婦兒,她也會給三分臉面,只說:“得你們孝心,很不錯,凌良娣新承恩寵,且不用在我跟前立規矩了,回房歇著去罷,謹記侍奉太子,夙夜小心,再有被人乘隙謀害的事發生,我容得,恐怕皇上皇后也容不得呢!”
董氏自視作太子母,凌妝自知這不是她可以多嘴的事,也不想趕這趟渾水,道了個福帶從人退下。
走出一段路,見往柔儀殿方向去,魏進不免急道:“娘娘,當真容那老婆子在東宮放肆?”
凌妝微微一笑:“你且去宮正司將郭內臣帶回來,賞司正宮扇一柄,絲綿十斤,松江三梭布一疋。”
魏進“噯。”了一聲,急匆匆跑去。
凌妝卻改變了召見父親的主意,先行赴佐香齋去看容采苓。
采苓畢竟年少氣旺,加上調理得當。身子已無大礙,只是手腳上長滿了凍瘡,這幾日破潰流血,醫女幫她挑破。纖纖素手包得跟粽子一般。
見了凌妝,采苓當即雙目一紅,低下頭去。
她形容憔悴,狀甚羞愧,凌妝也不想提傷心事。上前輕扣住她肩頭道:“妹妹可大好了?若是身子無礙,咱們一同看看老太太與你母親去。”
采苓眼中一亮,猛然抬頭:“可以么?”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她似乎通透了不少,凌妝替她高興,笑道:“有何不可,我前頭已經去看過了,太子還答應十五過后,重新啟用你父親,往后可不用再受底下人的腌臜氣了。”
采苓臉上泛起潮紅。兩頰卻比以前瘦削了許多,反更顯出女兒家嬌態,楚楚可憐美了幾分。
凌妝顧忌采苓未脫罪籍,一會靖國太夫人來了知曉此事別生枝節,攜了她從寶象園并肩而走。
一路上宮墻依舊,天氣晴朗,陽光普照,卻是以往走慣了的舊模樣,采苓深深吸了口氣,但覺許久以來心情未曾像今日這般寬松。日子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兩人攜手而行,采苓不免感嘆:“再也料不到,我家遭逢大難,竟是你讓我們化難呈祥……”
“怎么能說是我?”凌妝望了眼澄澈無云的碧藍天空。似無邊無際,“皆是太子的恩典。”
“他也確實救了我們一家。”采苓低下頭去,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若是沒有太子,父親還好端端做著親王,外祖父一家也不會死。是恩是怨,哪還說得清,但之前對凌妝的那點子鄙夷不屑,卻全飛到了九霄云外。
兩人一路慢慢走著,說一些當初的事,提起采芷姐妹,也有些想念,很快就走到了西內。
大殷后廷西內一帶本也有御西花園,有太液池,各處橋闌底下望去,水綠汪汪地,好似年久積深,其實是久未通浚之故。
凌妝一路行來,心想以前只知生在盛世,家中殷富,誰知升平底下處處掩著糜爛,便是從略略荒蕪的西內都可以看出朝廷的積弊頗深,君上留意不到的地方,恐怕許多地方早非想象一般。
兩人各懷愁緒,倒不覺得路遠,不久到了一處圓月門前,上書“妙應”二字。
楊淑秀等是來過的,趕緊回道:“娘娘,便是這里了。”
禁宮內大小佛堂遍布,月洞門內可見雙層樓闕。
采苓問:“祖母和母親在佛堂中么?”
凌妝道:“我叫人安頓她們在此,得便了念念經,也好靜心等候。”
采苓點點頭,長輩們都篤信佛教,住在西內佛堂,于她們的身份倒也相宜,比起自己之前的狀況卻是好多了。
她不由側目看這昔日的表嫂,如今的堂嫂,斜陽打在幾乎透明的肌膚上,眉目潤澤,觀之可親,都說相由心生,這時,采苓方有幾分信了。
在佛堂的一間禪房里,兩人見到了相依為命的孫氏和裘氏。
孫氏精神倒還好些,裘氏面色蠟黃,見了女兒抱住就哭,一口喊一個“爹啊,姐姐啊,你們死得好慘……”
凌妝略覺尷尬,孫氏瞧了她一眼,拉著她的手坐在炕頭蒲團上,道:“難為你了……”當即哽咽。
凌妝取帕替老人家拭去淚水,笑道:“太子已答應推薦堂叔起復,不日當有赦免的旨意下來,外祖母萬萬保養好身子安度天年。”
孫氏微微意外,倒也歡喜,不由疑惑問:“太子不介意你與鴻兒……”隨即又覺不妥,道,“現如今,你既冊了良娣,自不好再喊外祖母,快改了這稱呼去,以免禍從口出。”
凌妝想起太子,羞澀一笑:“聽您的,往后我改稱叔祖母罷?”
孫氏點點頭,才想起她這是依著皇家這頭稱呼的,不免想起蘇錦鴻,又開始淌眼抹淚:“鴻兒這是造的什么孽啊!沒福氣的孩子。”
凌妝思忖老太太根本不知道蘇錦鴻的下場,前頭出過風痹的癥狀是很危險的,為免她憂心,只得哄道:“聽說皇后娘娘慈悲,赦了他去投奔銅陵王,好歹是他舅舅,總會看顧一二,許是不想叫公主再與他有瓜葛的意思。”
孫氏聽了心下一松,頗有些意外,念聲佛,對裘氏母女道:“快別哭了,咱們皆是死里逃生,菩薩保佑。”
又牽著凌妝的手絮叨:“以色侍人,終不久長,太子眼下喜歡你,你且在宮里多結善緣,侍奉好皇后,將來有了太子妃,方有立足的根本。”
孫氏這是掏心窩子的話,凌妝見她并沒有半點生分的意思,頗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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