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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第一卷馬上要結束了。
院子本就不小,如今又沒了人煙氣兒,鳳鳴舞的喊聲出口便帶了些回音。
即使這時是青天白日的,聽在耳里,也難免讓人無端感覺到幾分陰森與荒涼。
鳳鳴舞跑進來的時候,趙幼君正半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澄明堂滿院子的丫鬟婆子突然被人撤走,趙幼君知道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事,可是如今的她被那夢魘折磨得已經沒了形狀,就算明知道不對勁也實在打不起精神來了解如今的情況,更別提做出應對了。
幾天的休養并未讓趙幼君的情況好上幾分,如今她明明極度渴睡,卻只能硬撐著不肯合眼,只因為,只要一睡著,那五名面色青白可怕的死士便會出現在她夢里,那雙血手更是追著她不肯放。
皇家豢養的死士本就是為了完成主人的命令而存在的,在此之間趙幼君從前都只將那五名死士當成她達成目的的工具,哪曾想,如今他們死了,卻變成了她心里揮之不去的夢魘,將她折磨至此。
這么些天下來,趙幼君的身體狀況可想而知了。
若是有從前見過趙幼君的人來看了,如楊夫人,定會以為她是換了個人。
沒有絲毫光澤的頭發,蒼白的臉色,泛松的皮膚。青黑的眼圈,布滿血絲的雙眼。
就連趙幼君自己從鏡中看了她這副樣子,都會駭得摔了銅鏡,更何況是旁人呢。
鳳鳴舞的到來讓趙幼君心里很是高興,一來好歹是她疼了十幾年的女兒,在她生病時女兒來看她無疑很能讓人安慰,二來。呆在這只有她一人的澄明堂里。又陷入那樣的夢魘之中,自打那些丫鬟婆子走了之后,趙幼君心里就一直毛毛的。好不容易有個人來陪陪她,至少也能讓她不那么害怕了。
為了不嚇到女兒,一聽到鳳鳴舞的聲音,趙幼君就勉強打起精神坐到鏡前。準備稍微裝扮一下。
只是,鳳鳴舞來得太快。趙幼君才剛拿起梳子將她那如今跟稻草差不多的頭發梳了幾下,鳳鳴舞便一頭沖進了屋里。
鳳鳴舞以前不知道來了這里多少次,便也沒有仔細查看,眼角余光瞄到梳妝臺前坐了個人。拐個彎便沖著趙幼君抱了過去,“娘,娘。你可一定要救救女兒,鳳止歌她們想要……啊!”
話未說完便是一聲尖叫。卻是看清了趙幼君此時的樣子,當即便被駭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逸出一聲尖叫。
趙幼君是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可怕的,可是把人嚇到尖叫,這仍令她又是尷尬又是憤怒,反射性的要發脾氣,可一來被嚇到的是她如珠如寶疼了這么多年的女兒,二來如今的她身邊已經無人可用了,便只能生生將那口惡氣給咽了下去。
到底是對鳳鳴舞的擔心占了上風,趙幼君收拾起心里的不悅,伸手去拉鳳鳴舞:“舞兒,你有沒有摔疼,我是娘啊。”
鳳鳴舞起先還有些害怕,在趙幼君的手伸過來的時候一直瑟縮著往后退,直到聽到趙幼君說話,又隱約從她臉上看出原先的樣子,這才將手放入趙幼君掌心,借著趙幼君的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趙幼君此時可是“大病”未愈,是不是能承受得住這力道。
即使趙幼君不是生病,可但凡有心人都能看出來,趙幼君此時的狀態有多差。
事實上也確是這樣,趙幼君被鳳鳴舞手上傳來的力道扯得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若不是她及時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笨重的梳妝臺,說不定這兩母女便要摔成一團了。
所以說,鳳麟對鳳鳴舞感到心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鳳鳴舞卻是什么也沒察覺到,她一屁股坐到房里布置得最是舒適的軟榻上,目光掃到趙幼君面上,隨即又迅速移開,這才開口問道:“娘,你這是生的什么病,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即使面前的是自己的親娘,鳳鳴舞也無法直面趙幼君如今這張臉。
有句俗話叫兒不嫌母丑,可有時候,卻是不然。
鳳鳴舞會變成這個樣子,本就是趙幼君一手寵出來的,就如同,趙幼君會變得如此,亦是當年的太后寵出來的。
所以,對鳳鳴舞那再明顯不過的嫌棄,趙幼君心里雖然有些微的難受,但更多的卻是不以為意。
算起來,趙幼君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到鳳鳴舞了,她雙眼上下打量著鳳鳴舞,心里想的卻是方才鳳鳴舞進屋時喊的那些話,問道:“舞兒,你方才說要娘救你?”
聽趙幼君提起這個,鳳鳴舞心里頓時便只剩了委屈與憤怒,甚至趙幼君那張臉都讓她不那么害怕了,她轉過頭緊緊握著趙幼君的手,委屈的紅了眼眶,“娘,你可不知道,因為你這一病,爹爹如今將府里的中饋交到了洛水軒那個女人手里。那個賤女人一開始管家,就首先拿著女兒開刀,不僅將落霞院的下人全都打了板子發賣了,甚至還故意將娘這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撤出去了,要將女兒和娘關在這澄明堂里!”
鳳鳴舞確實和趙幼君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無論是長相還是脾氣都像到了極致,一直到現在,她都絲毫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錯的地方,即使她的親爹都開口要罰她。
聽完鳳鳴舞的話,趙幼君心里一驚,早在澄明堂的丫鬟婆子被撤走時,她便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對,可她沒想到這次會嚴重成這樣。
她當時憤怒之下對鳳麟說不管家了。不過是想壓一壓鳳麟的脾氣,可誰知道,鳳麟這次就這樣鐵了心呢,不僅一口應下,還居然將管家權交到了慕輕晚手里!
趙幼君心里頓時存了口惡氣。
對于她來說,她如今的狀態確實不適合再操勞侯府中饋,可這管家權交到任何人手里都好。哪怕是個出身下賤的下人來管著。她都不愿意是慕輕晚這個眼中釘來管。
深吸一口氣,趙幼君勉強強著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這些事。你爹爹知道嗎?”
即使知道鳳麟將中饋交給了慕輕晚,趙幼君心里仍對他存著幾分期盼。
他們畢竟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即使他再無情,難道還能看著慕輕晚這般明顯的報復?
提到鳳麟。鳳鳴舞更是憤憤不平了,“爹爹當然知道。女兒從鳳止歌那個小賤人手里逃到外書房找爹爹做主,沒想到爹爹非但不護著女兒,竟然還親口說慕輕晚做得對,爹爹難道被那對母女給迷住了嗎?”
趙幼君的手緊緊攥成一團。牙根緊咬,本就泛紅的眼更是赤紅一片。
不是被那對母女迷住了,而是被慕輕晚那個賤女人給迷了心!
趙幼君知道鳳麟這次很生氣。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無情,難道。二十年的夫妻之情,在他的心里當真什么也算不上嗎?
鳳鳴舞卻不知道趙幼君在想些什么,她伸手推了推趙幼君,“娘,你趕緊去找爹爹吧,咱們可不能任那對母女再這般張狂下去,到時候這侯府里哪還有咱們母女的位置。”
這侯府里,早就沒了我們母女的位置!
趙幼君在心里冷笑。
但鳳鳴舞的話卻提醒了她,她確實應該去見鳳麟,難道他以為她趙幼君就真的只能任他如此輕賤嗎?
想到這里,原本手足無力的趙幼君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突然猛地起身,她牽著鳳鳴舞的手,咬牙切齒地道:“舞兒說得沒錯,娘這就帶你去找你爹!”
鳳鳴舞聞言露出笑容。
她只道只要趙幼君去見鳳麟,就一定能改變慕輕晚對她的懲罰,卻不想想,以她們母女倆如今的弱勢,還能不能走出這澄明堂。
莫不是她以為,鳳止歌將她送到澄明堂里,是為了讓她們母女來個漂亮的翻身?
鳳鳴舞沒來得及高興多久,鳳止歌與慕輕晚便相攜著踏入房中。
看到趙幼君母女一副打算往外走的樣子,鳳止歌面帶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很抱歉,除了這澄明堂,你們現在哪里都不能去。”
看著好整以暇地走進來的慕輕晚與鳳止歌,趙幼君神情一僵,慕輕晚那二十年如一日的溫婉面容,無疑襯著此時的她格外狼狽。
不過,趙幼君是不肯承認這一點的,她面現厭惡:“難道你們以為這侯府就真的由你們做主了,居然想軟禁侯府當家主母?”
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事,鳳止歌一聲嗤笑,然后嘲諷的一笑,“當家主母?或許你應該先看看鳳家族譜再來說這句話。”
鳳止歌的話無疑是踩到了趙幼君的痛腳,眼中的怒火瞬間騰高,她剛想開口,卻被一旁的鳳鳴舞搶了先。
鳳鳴舞這時面帶得意,她伸手指著鳳止歌,面上滿是不屑,“鳳止歌,你可聽好了,我娘可是當朝的清平長公主,當今皇上是我的親舅舅,你們要是識相的,就趕緊認錯,要不然讓我皇帝舅舅知道你們如此欺負我和我娘,肯定會下圣旨處死你們!”
說到后面,鳳鳴舞仍顯稚嫩的臉上現出兇狠。
鳳止歌更覺好笑了。
不得不說,鳳鳴舞就連趙幼君身上的無知都遺傳了個十成十。
十二歲,在這個年代來說已經不算小,差不多都可以議親了,許多大家族里十二歲的女兒,不知道已經長了多少心眼兒,可鳳鳴舞卻仍表現出一副十足無知的小孩子樣。
“哦?”尾音上揚,鳳止歌瞇了眼看向鳳鳴舞,語氣中帶著些刻意的驚訝,“原來你娘的出身是如此高貴啊……”
鳳鳴舞這時壓根兒就忘了當初她得知趙幼君的身份時鳳止歌亦在場,她只以為鳳止歌這是露了怯,心中的得意更甚,一張小臉高高仰起。不可一世地道:“當然了,怎么樣,怕了吧?”
就像是逗一只無害的小貓兒般,鳳止歌配合地露出害怕的神色來。
“是啊,我真的好害怕。”語氣卻與她的表情一點也不搭。
鳳鳴舞也覺有些怪異,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鳳止歌冷笑一聲,不屑地道:“我真是怕得要死!不如這樣。你若是敢走到侯府大門口去大聲喊一句‘我娘是清平長公主’。我立馬就把你放出去好吃好喝的供著,如何?”
鳳鳴舞本待理直氣壯的回一句“這有什么了不得”的。
可是,鳳止歌的有恃無恐讓她下意識地猶豫了一瞬。尤其是在看到趙幼君那滿臉的僵硬之后更是無端有些害怕。
“怎么,這么簡單的事你都不敢?”鳳止歌作驚訝狀,“你娘可是清平長公主,這般高貴的出身又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你有什么不敢?”
“見不得人”四個字讓趙幼君額際狠狠一跳。
而鳳鳴舞,雖然覺得有些怪異。可是被鳳止歌這樣一激,心里頓時不服氣起來,抬腳便要往外走,卻被一旁的趙幼君狠狠往后一扯。
那力道之大。將鳳鳴舞扯得一個趔趄,差點就要摔了。
“娘?”
趙幼君渾身散發出來的陰郁氣息讓鳳鳴舞下意識的有些害怕,好半晌才遲疑著開口。
鳳止歌見狀又是一聲冷笑。
她看著趙幼君。“這有的人啊,丑事都做出來了。卻不敢往外說,難道你以為,只要你不說就沒人知道?”
然后又轉向鳳鳴舞,語氣中帶著幾分誘惑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清平長公主,當今皇帝唯一的妹妹哎,這么高貴的身份為何你娘還要藏著掖著呢?”
鳳鳴舞本就覺得奇怪,又被鳳止歌所影響,聞言愣愣地點了點頭。
“既然你這么好奇,那我就告訴你吧。”鳳止歌十分好心地道,“因為啊,清平長公主早就在二十年前就不幸病逝了,如今皇家唯一的公主,叫含月公主。”
鳳鳴舞瞬間瞠圓了雙眼,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不可能!”
她那天明明聽得清清楚楚,她娘就是清平長公主,她娘好好的,又怎么可能會死呢?
“怎么不可能呢?堂堂皇家長公主,看中了有婦之夫,求之不得之下,竟然以權勢相挾,入了人家的后院里為妾!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出去,你說,世人會不會贊一句情深意重呢?”鳳止歌的一字一句如含冰霜,聽得鳳鳴舞瞬間冷了心腸,“這還沒完呢,這位情深意重的長公主殿下,從此還以當家主母自居,逼得正室不得不幽居院落二十年,是不是很厲害?”
鳳鳴舞傻了。
她看看趙幼君,又看看慕輕晚,頭就如一只博浪鼓一樣在兩人之間不停晃動。
在鳳鳴舞的心里,妾室便是用美色勾引男人的下賤之人,叫她如何接受她一直認為的高貴的娘其實只是個妾?
鳳止歌微微一笑,“怎么,不相信?不如,你將你娘的身份宣揚出去,看看等來的是你那位皇帝舅舅的憐惜,還是賜死?”
“賜死”兩個字顯然嚇到鳳鳴舞了,她一邊搖著頭,一邊驚懼地往后退。
“啊,對了,”鳳止歌突然一拍額頭,“差點忘了告訴你,你娘只不過是個妾而已,你若不是記在了我娘名下,也當不得侯府嫡女這個名頭。不過沒關系,因為你寧愿沒有娘也不要我娘做你的娘,方才在書房父親已經將你自我娘名下除名了。換句話說,鳳鳴舞,你如今就只是一個侯府庶女了……”
鳳鳴舞已經被連番打擊得麻木了,她機械地搖著頭,有心想要反駁鳳止歌,心里卻知道當著趙幼君的面,鳳止歌根本沒有必要騙她。
庶女?
她如今,便與那些在各式宴會上躲在嫡女背后畏畏縮縮毫無地位的庶女?
被趙幼君嬌寵著長大的鳳鳴舞,她如何能接受自己變成這樣?
轉過頭拉住趙幼君的手,鳳鳴舞一雙大眼睛蘊著驚懼的淚水:“娘,娘,我不要變成庶女,我不要……”
趙幼君身形微晃,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壓下喉中的腥甜。
“真是好手段!”看著鳳止歌,她一字一頓地道。
“過獎了。”鳳止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比起當初你對我娘做的,這些都不算什么。”
雙手緊緊攥住梳妝臺的邊沿,趙幼君一雙泛紅的眼死死地盯著慕輕晚,明明一副狼狽至極的樣子,卻仍是半點不肯示弱。
“慕輕晚,你以為這樣就能將我打倒嗎?你以為這就算你贏了?我告訴你,贏的人只能是我,侯爺是我的,這侯府的女主人也只能是我!”趙幼君已經陷入瘋狂的邊緣。
慕輕晚輕輕搖了搖頭,溫婉的面上多了些憐憫。
二十年了,她如今已經看開,可趙幼君顯然還沒有。
“你錯了,”慕輕晚輕聲道,“我們都輸了。”
二十年的時光,將她們由豆蔻年華變成如今的中年婦人,一個幽居二十年,另一個則守著一個心系旁人的男人。
甚至,在這漫長的時光里,她們都沒過過一天真正安寧快樂的日子。
何來的輸贏?
但趙幼君顯然不這樣想。
“你放屁!”趙幼君指著慕輕晚大罵,“我才是贏家,只有我才能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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