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沒有一點兒預兆,皇兄就下了那樣的旨意!”睿王坐在桌案前,一手將上方的東西全都掃落。
他本就生得有些陰柔,眉宇間平素的溫潤此時被寒意覆蓋,將他顯得越發陰戾。
看到睿王生氣,站在他面前的兩名大臣都低了頭,眼神有些惶恐,唯獨一人淡定從容負手而立。
“王爺何必動氣,當初王爺不就是想再逼得他回朝,如今也算是成功。”曹牧之面帶微笑,聲音平緩。
睿王抬起有著陰騭光芒的雙眸,看向那一身簡單藍綢直綴的半百老人。“老師這般說,定是有什么高見了。”
曹牧之拱拱手,依舊波瀾不驚:“并未有何高見,不過是恭喜王爺事成。”
“恭喜?本王折了工部戶部管理之權,何來之喜!老師你在開玩笑嗎?”
面對睿王又冷了一分的目光,曹牧之唇角的笑深了,意味不明道:“戶部就是脫離了王爺掌權,難道還能翻了去?王爺不是正好抽身?至于工部,又有什么動作能瞞得過王爺。”
“皇上能那么痛快讓林翰海掌工部戶部,不過還是惦記著他手中的東西,特別是工部,能發揮他所長。那些東西也是王爺想要的。”
曹牧之的話,使得睿王沉思起來。
確實林翰海當年能從一介布衣到一國之相,靠的就是那一手墨家機關術,如今軍中所用的弓弩都是出自他手。
他的皇兄能爽快確是有所圖,而戶部如今他還拿捏著林鴻志,工部上下全是他的心腹,要取個圖紙也是易如反掌。
再且。這未償不是皇兄試探他的一種舉動。
睿王想著,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這好皇兄可不像表面那般好親近,天家無情,他比誰都更清楚!
“是本王氣急了,有些浮躁,既然林相,哦該叫林輔國回朝。我們如何也要有所表示才對。”睿王笑得似春日里的陽光。溫煦柔和。“各位也該備份禮恭賀。”
睿王發話,幾人自當應是。
屋內因這主人的心情好轉,氣氛也變得輕快起來。輪流著稟報一些事物也不再戰戰栗栗。
尚書府,林老太爺接過旨意后,他的墨竹居便堵滿了自家人。
頭上還包著紗布的林大老爺,許氏。匆匆回到家中林鴻志,大著肚子的小陳氏。還有一干的嫡出庶出孫輩。
“你們都過來做甚,不知我最煩人多。”林老太爺掃了眼桌面上一堆的錦盒,不耐煩揮手。
明顯的趕人,可眾人臉上的笑是一點也沒有變化。特別是林鴻志,那是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林老太爺回朝,還得以重任。那說明他有救了,不要再提心吊膽了!
睿王曹牧之又如何。如今肯定得忌憚著他們林家,不敢輕舉妄動。
“父親,這是大事,也是大喜事。兒子知父親不喜鬧,但這樣的事情總該是要慶祝一翻,兒子還請父親忍忍我們這些不中用的子孫們,晚上擺個席吧。我們林府也是許久未曾一家人,好好吃頓飯了。”
林鴻志恭敬的討好著,這種時候肯定要再拉近父子間的關系,也好趁機再好好保證會改過。
林大老爺也是忍著頭上還抽抽的疼,勸道:“父親,二弟說得對,我們一家也趁這個機會,好好聚一番。皇恩浩蕩,如何能不賀賀。”
被一再勸的林老太爺橫了兩眼兒子,心中罵句,怎么他就有這樣勢力的兩兒子,到底是隨了誰?!
雖心底頗為不快,到底也不想在一群小輩面前拂了兩個兒子的面子,林老太爺最終還是點了頭,不過交待不許太過鋪張,就如家宴般隨意兩席就好。
兄弟倆聽著臉上的笑更深了,忙道一定準備妥當,這才帶著媳婦孩子心滿意足離開墨竹居。
既然是要擺家宴,身為兒媳的許氏與小陳氏當得出力。
兩人很有默契的便走到一邊,只是許氏看著小陳氏的肚子,有些擔憂道:“弟妹身子不便,還是別累著了,家宴的事情我盯著吧。”
小陳氏心中正激動尋了機會能接近林老太爺,自是要好好把握機會。“嫂子這是哪里話,難得父親愿意與我們親近,這家宴之事,我豈能不管。我看席面就擺在尚書府花園,再讓下人布置上燈,寫些燈迷也不錯。雖不是猜燈迷的節日,但難得一家人樂樂。再過些日子,大侄女二侄女都要出嫁了,可真難得這機會。”
小陳氏不但拒絕了許氏的好意,還當家做主的出起了主意,將家宴直接按排在了尚書府,是讓許氏翻了個白眼。
真真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就生怕搶了她功勞似的。
許氏在心底鄙夷一番,扯著無所謂的笑道:“既然弟妹有想法,但按弟妹說的去做就是,不過弟妹還是別做主太多。墨竹居里一直有著小廚房,弟妹也許還得去請了那邊廚房的人來妥當,要是做出的口味不合父親的,豈不是讓他老人家不快。”
被反擊主意大,小陳氏唇邊的笑也冷了些。“這個弟媳自然省得,大嫂是不是也要讓廚子過來,畢竟大伯還傷著,我怕這邊廚子犯了些什么忌諱。”
許氏聞言面色變了變,小陳氏這是嘲笑他夫君挨了打,失了林老太爺的心呢!
咬了咬牙,許氏咽下了這口氣,不想再和她做口舌之爭了。她夫君被打,那是只有兄弟在場的時候,林鴻志被踢得跪在地時,可是還有外人在呢,也不知誰才丟臉失了父親的心!
“我自然會讓廚子也過來,不然怎么叫準備家宴呢,弟妹不用送了,嫂子我這就回東府先準備。”話落,許氏轉身就往東府方向去。還冷哼了一聲。
小陳氏自也是聽到那哼聲,眼中閃過凌厲:“呸,一介商人之女,拿哪門子的喬。”
還有那不出殼的老烏龜終于是讓她尋到機會了,恭賀,可不就得好好準備,為他恭賀!
小陳氏心中打著別的算計。扶著俞媽媽的手慢慢往回走。
而尚書府整個下午。前來送禮恭賀的人在府門前要排長隊了。
但林老太爺依舊是誰也沒見,派了清墨在府門口守著,婉言將送禮的人都給勸了回去。
一時間。朝中上下官員更是摸不透這重得圣寵的林輔國來。
待到太陽西斜之時,尚書府花園臨湖的空地已布置妥當。
因有林鴻志的特意交待,林莞婉兄妹被派到墨竹居請林老太爺,那緊張的樣子是生怕他老人家要食言似的。
林老太爺穿著很隨意的常服。慢慢走入席。
天邊最后一絲迤邐的霞光被黑夜吞沒,湖邊的燈也全被點亮。
圍著湖邊一圈。與湖水相輝映,確是別有一番景趣。
待得林老太爺動了筷,林府兩位老爺帶頭敬了一輪的酒,才算是正式開了席。
雖得話說不必鋪張。卻也是滿席山珍海味,誘人食指大動。
林莞婉對著一道芫爆仔鴿更是頻頻下手,看得林浩祺也幫忙給她只搛那菜。最后林老太爺還讓他那席的仔鴿給端了過去,朝著孫女笑得很有深意。
本要行禮道謝的林莞婉被笑得頭皮一麻。暗道:祖父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她只是覺得這鴿子比墨竹居烤的那種好吃!
林老太爺得圣恩,林府下人自然也跟著沾光,每個院子都得了席,雖遠不及主子們享用的,卻也不差,都歡聚著吃喝起來。
墨竹居那邊更是有著上房的大丫鬟云羽親自張羅,將三席席面送了進去,還為林老太爺得力的清墨清竹親自布菜,讓清墨清竹受寵若驚推了幾回才算推開。
云羽這才又帶了一溜的小丫鬟回到花園伺候,她在到了小陳氏身邊時,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眼中精光閃閃。
用完飯,盤碟撤了下去,擺上了茶點瓜果。
長輩們在一桌小聲說著話,小輩們全圍到了湖邊,對著各種造型的燈開始猜迷,一時間氣氛融洽歡樂,直到林老太爺回墨竹居也未出什么岔子。
而林府熱鬧了許久之時,花園暗處一直有個身影遠遠看著,那是因孝在身,不得參與席宴的卓妙依。
遠處的喧鬧,好看的花燈,無一不刺激著她,眼中有怨恨有不甘。
當她看到眾人散去時,才忙的擇了條小道,匆匆離開,不見了身影。
晚間林莞婉喝了幾口果酒,林浩祺一直堅持著送她到院子,然后在外間一直坐著,聽到丫鬟說她一切收拾好已經歇下了,才離去。
林浩祺晚間亦陪著林老太爺喝了不酒,出了院門,迎面而來的徐徐晚風,使得他有些沉的腦袋也清醒不少。
放緩了步伐往暫居的墨竹居走,拐到平素走的小道時,他突然止住了腳步。
迎面走來了一個女子,身著月牙白衣裙,通身沒有一丁點的飾物,朦朧的月色灑落在她精致的五官上,使她宛如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美得讓人不敢多看。
林浩祺認出來人,也確實是未再多看,目不斜視的抬了步子繼續往前。
“見過二表哥,怎么這么晚了,二表哥還未歇下。”卓妙依見少年沒避開,心中一跳,忙行禮。
可她話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臉上的淺笑變了淡淡的哀傷,連雙眸都似隱了水光,在一閃一閃。“是我忘了,今日府里都為老太爺祝賀呢,我也很想給老太爺說聲恭賀,卻是個晦氣的,怕沖了喜事。”
卓妙依語氣哀婉,泫然欲泣,更是柔弱動人,像是在身在風雨中飄零無助的花骨朵,換了個人定然是心生憐惜想要呵護。偏她面前的是林浩祺,曾經因為她而和妹妹起了誤會的妹控林浩祺。
此時他看著卓妙依的這種作態,心頭除了惡心外,是再無其它,巴不得離得她遠遠的。
“表妹不必客氣,有心了。我先告辭。”
連話也不愿多說一句,林浩祺用最簡單的客套敷衍,話落抬腳便越了過去。
正是此時,卓妙依口中哎喲一聲,身子突的往走到身邊的林浩祺倒去。
沒有預想到對方會摔倒,林浩祺下意識的伸了手去攙扶。
下刻,一個散著淡淡香氣的身子就全靠在了他身上,對方軟若無骨的依著他,胸前軟軟的地方更是與他胸膛緊貼。
林浩祺腦中哄的一下,在一瞬空白之后,忙反手用力將人推開。
卓妙依正竊喜自己得手靠近,被推力一把彈后,直跌坐在了地面上。
林浩祺俊臉通紅,有氣的,有羞惱的。
第一次見卓妙依時,他也覺得對方一點兒也不矜持,經過方才一下,他明顯感到了對方的刻意。
怪不得婉婉不喜歡她,就這樣投懷送抱的女子,與那些風塵女子有何區別!
“卓小姐請自重,今日之事我當沒有發生,你依舊是繼母的貴客,若是我聽到有一絲損我聲名的流言,別怪我沒有君子風度!”林浩祺溫潤的眉宇間是少有的凌厲,說完看也沒看卓妙依一眼,甩袖就走。
少年怒氣沖沖拋下威脅的話語,卓妙依整個人都傻了。
怎么和計算中的不一樣?
這種情竇未開的少年,碰到這種事情不應該是慌亂,然后腦海里會起旖旎的想法嗎?!
怎么還將辱罵她!
她自重?!
她如何不自重了?!
若是他真那般君子,會還抱了她一會?!
卓妙依臉都氣綠了,她還真沒見過這樣不懂風情的男子!明明他也占便宜!
“卓小姐,夜深路難走,奴婢勸你還是別亂竄的好。你剛來不知道吧,這里離小荷花池很近,那荷花池曾經溺死過人,不少人晚間從這走時還聽到哭聲呢。”
正當卓妙依氣得胸口都疼之時,一個幽幽的聲音突然傳入她耳中,那一番話更是讓她連骨子里都滲了涼意。
她大驚失色,遁聲望去。
是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女孩,半個身子隱在一顆樹后,月光照在她臉上,顯得白慘慘的。
只是這一看,卓妙依更是被嚇得要魂灰魄散,尖叫一聲提著裙子也顧不得生氣,一路跑出了小道。
看著起了鬼心思,卻沒點膽跑走的卓妙依,杏兒慢幽幽的從樹后面走了出來,不屑道:“那么膽小,還敢走夜路,不知死活!”
在這尚書府的差事真麻煩,要看著未來主母,還得操心她兄長,世子什么時候才將她調回侯府啊。和其它親衛一起去執行任務才痛快,再在這呆著她整骨頭都要僵硬了!!
杏兒無聲抱怨,提氣腳尖一點,整個人便在原地消失了。
小道上出了幕小算計,墨竹居內的林老太爺此時看著清墨呈上來的一方枕頭,面色也陰沉得似要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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