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垂花門,林莞婉便覺得今日府中氣氛有些怪,凡是見著她的仆婦都露著恭敬和帶殷切討好的神色,這便是她在小陳氏被送去庵里半掌家時也沒有的事。
這是怎么了?
面無表情又打發一個無故上前送殷勤的小管事,林莞婉腳下步伐加快,轉到上房旁邊小道時卻是聽到一陣哭鬧。
腳步當即頓了頓,她仔細聽了幾句,是林莞瑩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哭喊著父親你怎么能這么狠心,旁邊還有丫鬟婆子不停勸著的聲音。
又是鬧哪一出,林莞瑩性子總是不安靜的,別人都說自己刁蠻,尚書府真正刁蠻的是那主才對。林莞婉皺了皺眉,抬步復又匆匆離開,她才懶得管林莞瑩到底哭什么。
一路往自己院子去,遠遠便又看見長貴守在院門前,對方見著她忙就跑了過來。
“問三小姐安,您可算是回來,二爺都念叨您一日了,這會也是飯點了,三小姐您這就到墨竹居去?”長貴笑嘻嘻的行禮。
兄長念著自己,林莞婉連院門也不進,直接帶著丫鬟們又浩浩蕩蕩往墨竹居去。
墨竹居已掌了燈,小廝們正拎著食盒往小廳去,倒是三個兄長都還在一進的書房用功。
“哥哥,我回來了。”林莞婉笑著跨過門檻,直沖到了林浩祺案前,將他唬一了跳。
擱下書,林浩祺睨了她一眼,像是責怪般:“去了兩天將軍府外祖母又把你寵上天了,這般蹦蹦跳跳的,可得擾了你大哥三哥用功!”
朝兄長調戲的吐了吐舌頭,林莞婉這才轉過身與邊上的堂兄庶兄問好,兩人都不在意的笑著應了。
正說著,清竹進來稟報:“各位爺,三小姐,老太爺讓清墨送了信回來,晚間不一定在家中用飯。要各位爺與小姐不必等了。”
林老太爺自從回朝后,四五日總有一日不會回府用飯,有時有公事拌住了,有時有被皇上喊去了。
林莞婉微微思索后問:“可知是什么原由?”
清竹回道:“說是突然被召入宮了。”
是被皇上喊了去啊。那應該能早些回來,想要吩咐讓清墨照顧著些話也是不用傳了,反正傳了也沒用。
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林莞婉便先去了小廳看飯擺得怎么樣了,才退出書房。跟上來的清竹笑嘻嘻跟她道喜。
突然的賀喜,林莞婉摸不著頭腦,只疑惑看著清竹。
清竹解惑道:“三小姐您剛回府怕是不知,方才老爺讓管家喚了府中所有仆人,親自交待往后尚書府都由三小姐您掌家,這不就是喜事嗎?”
掌家?
這明明是累死個人又不討好的活兒,怎么父親將掌家事壓到她肩膀上了,她再如何面上也才十三歲,先前不是有大伯娘幫忙看著?而且父親還有著生兒育女的妾室,再怎么也不好將所有權利都放她手中。
林莞婉一點喜意也沒有。管家的事復雜而繁瑣,會占用她大把的時間,她還著急給兄長與蘇昭珩做衣裳呢。
見林莞婉聽完反倒皺了眉,清竹不解,京中未出閣掌家的小姐可沒有幾個,這要傳出去誰人不都得再高看三小姐一分,往后婆家也只有更尊重的。
“三小姐,今兒還有一事,老爺將小陳氏的休書仍給了四小姐,并將小陳氏的嫁妝也一并送到了她的院子去。”清竹又想起府中的大事來。稟道,小陳氏被休棄他也不再用敬稱。
林莞婉眉頭皺得更深了,父親將小陳氏的休書直接給了林莞瑩?!便是小陳氏被送走,這也不符合規矩吧。
清竹這時又極有眼色的說道:“起因是四小姐在給老爺請安的時候。言語有失,惹怒了老爺,老爺當即將已寫好的休書命人取了來扔到四小姐臉上,讓她如果還要當林家小姐就當從來沒有過小陳氏這個娘。四小姐也是個拎不清的脾氣,又頂撞了老爺幾句,老爺便將小陳氏的嫁妝扔到了她的院子。放話要她自生自滅。”
還真是自找罪受,林莞瑩離了小陳氏就是個草包,不知道忍一時之氣?
林莞瑩的慘況,根本就是自找的,林莞婉懶得都不屑去幸災樂禍,與清竹道了聲謝便將這事忘在腦后。
用過晚飯,林莞婉與兄長說起了這月二十七陳思琳及笄禮的事,兄妹倆都覺得要鄭重些,商量來商量去還是選了去金樓打套上好的頭面,當日送上。雖不特別,但那日賓客多拿出來夠正式也體面。
商定好,林浩祺和平素一般將林莞婉送回苒靜軒,看著她一直沒落下的笑容,這幾日的擔憂終于消散。妹妹心情好了,他自然什么都好。
林老太爺被急召入宮,為的是他前些日所說改良的兵器。
皇帝的御案上此時被紙張鋪了滿案,他看著每張都精妙絕倫的圖紙,就仿若看到這些神兵利器在戰場上大顯神威,殺得敵人潰不成軍的場景,讓皇帝是熱血沸騰。
相比于帝皇的激動,林老太爺如入定的老僧般,只垂手立在桌案邊,面上無悲無喜。
“輔國,請得你回朝,你就為我朝將士再添虎翼,有著這些兵器,我們可以減低多少損傷!”皇帝一張張看過去,又一張張看過來,由衷夸贊。
林老太爺不為所動,淡淡道:“不過是拾得他人牙慧,再加以改造,臣也只得這點本事,已毫無保留都獻給皇上了。”
“輔國這話怎么聽著都是在推功,此份功勞朕勞記著,等此次武肅侯平了西北,讓韃國不敢再來犯,朕重重封賞。”皇帝聞言笑得爽朗,許下諾。
他又不傻,怎么會就那么信了這老狐貍什么江郎才盡的話,他不過還在氣睿王那事處罰太輕罷了。
睿王的事涉及皇家臉面,他這做為兄長的實在沒有臉將兄弟做霸占臣妻的事公告天下,屆時天下百姓都會嘲笑皇家,何況太后知曉此事后就差沒跪下為他那弟弟求情。他就是皇帝也怕著個孝字,只得找了別的理由駁了睿王所有的差事,再罰思過。
如若睿王真的起了不該起的心思。這種處罰對他來說也已經非常之重。
明面上失了圣心,他拉攏的大臣都得顫顫栗栗再三深思,也會收了心,這于他這皇帝來說也是極好的。
雖他不愿去猜忌。可擺在眼前的圖紙讓他不得不猜忌,這批兵器打造出來,以現下的情況來看便是最精良的禁軍怕都得慘敗。所以皇帝心底也是認為林老太爺實則還是受了委屈,對他只有愈發的和顏悅色,想著往后有適宜的時機再補償拉攏。
面對皇帝的金口玉言。林老太爺還真的不屑一顧,再重賞難道就能將他發妻的命還回來?
蘇昭珩查那赤顆子的來歷可是一波三折,先是睿王手上常用,曹牧之手中也有,后又發現先帝后宮曾有嬪妃也曾死于此毒。一種不尋常見的毒出現在后宮之中,這已不是林老太爺所能理出頭緒的事,這也使得他不得推翻發妻真正的死因。
當年她是在一場宮宴后中毒,那時曹牧之一直與他政見不同,也做過暗殺他之事,后來他還坦言過他的發妻不過是自己的替死鬼。發妻的離去。成了他深深的打擊,自此再無心爭斗遠離朝堂。可現下想想,宮宴中要下手光憑曹牧之未必能成事,若是他能成事又如何會有發妻替死之事,也許發妻真正的死因是牽入什么宮闈隱秘。
那些年,因著他的朝中的地位,宮中幾位貴人娘娘都與發妻走得極近,而在發妻死后不久與她交好的淳貴妃也身亡。這些關聯是蘇昭珩尋到曾為小陳氏接生過,躲入宮中的穩婆后查到的。淳貴妃生前的榮寵是使先帝都去了,仍被人津津樂道。她死后的一些怪異景像也被傳得神乎奇神,以至于宮中現今仍傳說紛紜。
所是,林老太爺執意回朝,這也是原因之一。
起碼他能更接近這個令他發妻魂喪于此的皇宮!
許下封賞之言。林老太爺面上仍是淡淡的,皇帝也有些繃不住不了,只暗罵句這只油鹽不進的老狐貍。
再又對著圖紙討論如何打造,又有什么必須注意的種種進行一輪詢問,待林老太爺一一回答后,皇帝才算心滿意足的放人離開。
林老太爺前腳離開皇宮。后腳便有人將這消息送到了睿王府。
聽著探子稟報,睿王面色陰沉,一慣云淡風輕運籌帷幄的曹牧之也露出了鄭重神色。
“如若這批兵器在開戰趕造出來,事情怕是有變。”曹牧之想到造成這個變數的林老太爺,就恨得咬牙,當年怎么不是他去死?!
睿王聲音沉冷:“本王知道,所以才從護國公府兵權那邊做文章,好逼得在東西出來前讓蘇家先到西北。只要他們去了西北,什么時候開戰便是我們能說了算。”
說到那和茅坑里石頭一樣又硬又臭的老護國公,曹牧之心里一點也不輕松。“老護國公到現在都沒有動作,怕是知道自己正被當槍使,雖然他猜不到是我們所為,但以他秉持的原則是不會配合。兵權在手,他實在不必急于一時,何況先皇已去,無子無女的羅太妃在宮中對誰也沒有威脅,便是拿捏她對護國公府來說也不痛不癢。”.
想到老護國公實則比林家更難啃,睿王臉色越來越沉。
他的好皇兄借了事直接發揮,將他制肘在府中,駁了所有實權,著實讓他有些寸步難行的感覺。
是人就該有弱點,他還真不信他就啃不動護國公府了!
“老師,你看能否在朱大人那再下手,畢竟那朱夫人是老護國公的女兒,興許能通別的路子。”睿王思索再三,腦中隱隱想到一個人來。
曹牧之亦低頭想了想,說起那朱夫人羅氏,也跟著與睿王一樣想到一個來,或許真的有別的路子。
老的啃不動,便啃小的!那個風流少爺或者真能好生利用。
曹牧之緊皺的眉峰舒緩了些,眼中精光閃閃,已然在心中有了好的算計。
京郊軍營,武肅侯一身解去身上的輕甲,對立在身旁的蘇昭珩道:“老護國公未必會真做到這一步。”他再三思考,覺得事情未必會糟到這樣。
“如果是真有人要暗中助力,那定然會做到這一步,父親還是先稟了皇上,我們先一步出征西北。就算是護國公府不動,按西北如今十日一急報,韃國再這般頻繁進犯,出征也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蘇昭珩神色冷凝,說出的話每個字都帶著戾氣。
許平在他三叔身邊那么久,近來只得這一個消息,是讓他將睿王制造的護國公府要占營的流言傳到他們父子耳中,既然睿王有這個動作,說明他有這個打算。
他現在急迫驍羽營離開京城,心中的算盤怕是不小。
要他們蘇家長房落敗讓他三叔取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是京中有異動?!
前幾日林老太爺用來污蔑睿王盜圖紙的人,確確實實是睿王安插的人之一,也已拷問過睿王真有這種打算。
一個王爺垂涎兵器圖紙,又三番兩次針對懂得墨家機關術的林老太爺,沒有異心就見鬼了。但他并不清楚前世他死后,睿王究竟有沒有發動兵變,護國公府在這之中又出了幾分力。做為與皇上一母同胞,他若真是生出這種異心,蘇昭珩想想都覺得心寒及可怕。
“理是這個理,但據我所知,林輔國近來研制了新的兵器,皇上近期便會讓人打造出來。西北要開戰,這批武器首先定是要落在我們驍羽營上,如果現在就出征……”
“父親不必擔心,兒子前些日子幫了林輔國一個忙,他給了兒子比呈給皇上還要有殺傷性的武器,威力是那上十倍。不過是他老人家交待非關鍵時刻不得使用。”蘇昭珩眼底閃過笑意,腦海里浮現林老太爺梗著脖子說兩不相欠的樣子。
哪就能兩不相欠呢,他還等著他點頭娶他孫女呢。
聞言,武肅侯的神色突然變得極其鄭重,如若蘇昭珩認真去看的話,就會發現久經沙場的一國之將雙手在幾不可見的顫抖。“林輔國欠你恩情?珩兒,你實話與我說,睿王被罰思過一事可是與林家有關?!”
不然,他想不出來有何事,會讓他這冷冷清清的大兒子上心,他上心的只有林家那三姑娘!
但若是這般,他到底是參與到了皇家爭斗中?!這……武肅侯想著連面上都不復平靜,眼中深處有著旁人不可察覺的復雜。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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