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第二百三十五章君臣
第二百三十五章君臣
武肅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馬車的。
看著眼前莊嚴的紅漆宮門,他感覺這就像是一只會吞人的兇獸巨口,一個不慎,或許就要喪生在這深腹之中。
林老太爺此時撩起了簾子,在武肅侯身后說了聲好自為之,便讓清墨駕車離去。
遠去的馬蹄聲漸漸不聞,武肅侯才再深吸口氣,遞了腰牌大步走入宮。
皇帝早得到了稟報,武肅侯替子面圣。
他皺著眉將手中一份奏折擱下,讓人上了新茶,便一言不發的坐在桌案前。
這些日子,他讓人查了許多事。
其中就有他方才召見林老爺,相問當年蘇昭珩遇刺殺被林老太爺所救的事。
但轉了一圈,他沒在老狐貍口中得到什么,反倒被他兜了進去套了些話。
那只可惡的老狐貍,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到想拔光他的毛!
總是在林老太爺手上吃癟的皇帝,此時已經不是一句郁悶能去形容心情。
在鬧著小情緒中等來武肅侯,皇帝的面上已不顯情緒。
君臣見禮,賜座后皇帝開口便問:“怎么不見蘇子玉。”
親昵的稱呼使得武肅侯眉心一跳,站起來請罪。“臣子昨夜離府,許是有要事一直未歸,臣前來替其請罪。”
皇帝擺了擺手,又示意他坐下,居高臨下的看他。“你來了也好,正巧朕有事問你。朕最近聽聞,你夫人似有偏疼你家二子之事?”
武肅侯眉心又一跳,知曉林老太爺所言果不差,皇帝怕是真查到了些什么。
定了定神,武肅侯沉聲道:“臣大兒子自小跟在臣身邊習武。二子卻是打小在夏氏身邊受著溺愛,夏氏是偏疼他多些。”
合情合理的解釋,皇帝聽得半瞇了眼,沉默了會又問:“朕記得他們兄弟差了個兩歲,如今你二子已得皇后賜婚,子玉那你是如何打算?”
武肅侯額頭滲出了汗,皇帝這是揪著夏氏偏疼二子的事開始試探了。夏氏那蠢婦總是自以為。越過了珩兒先給鈺兒請旨賜婚,真是不怕全京城人都知道她的心思!
“不瞞皇上,臣的大兒子已和臣提過。想要求取林尚書嫡長女——婉嫻鄉君。”武肅侯暗咬牙,先把林老狐貍也拖下水再說,他一個人有些扛不住這皇帝。
聞言,皇帝果然微微詫異。心中思量。
他還真沒有料到蘇昭珩看中的居然是老狐貍的孫女,不過那林莞婉身后還有個陳家。雖是喪母,各方衡量也是算相配。
皇帝思定,旋即意味深長的看他得力戰將。“你可與林輔國提過?朕才將將見了林輔國,他倒從未提過呢。”
武肅侯硬著頭皮回道:“臣已和林輔國商量過。林輔國的態度是允了。”
“答應了啊…”皇帝露了個淺笑,“那朕就先恭喜武肅侯了。”
武肅侯忙起身謝恩。
皇帝又沉默了下去,隨后似深思熟慮的道:“先前的封賞子玉那份朕一直壓著。他也說有別的事要求到朕這邊來,想來應該是這婚事了。既然你們兩家又都已經商定了。朕便下旨賜婚當給你們添個喜頭,再有就是……”
皇帝在這時候突然停頓下來,并感覺到似有似無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武肅侯莫名緊張的咽了咽唾沫。
“再有就是,子玉在與韃國一戰中生擒韃國三皇子立了奇功,朕便封賞他…嗯…封為鎮北侯吧。你武肅侯世子之位,剛好也挪到你那二子身上。”
“皇上!臣惶恐!”武肅侯聽得臉色大變,從座上起身跪到案前。
皇帝卻是心情極好的樣子,擺擺手道:“封賞有功之臣,這是他應得的,你何來惶恐。”
“皇上!臣的大兒子雖立了項奇功,卻是擔不得這么重封賞,這讓隨同在臣身邊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們要做如何感想!”武肅侯說著額間都滲出了冷汗,磕了下去。
他分不清皇帝的心思,這是試探抑或真動了此心思,想要先將他大兒子和侯府分了開來,可不管出自到哪種,他都不能應下。
皇帝看著戰戰栗栗跪倒的良將,微瞇的雙眼中泛了些許冷意,聲音也沉了下去,不怒自威。“武肅侯這話是指朕封賞不公,會寒了驍羽軍將士的心嗎?可武肅侯是否忘記三年前,你長子曾以性命救下朕一事?兩功合一,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區區侯爵?!”
武肅侯被質問得啞然。
三年前蘇昭珩隨隊圍獵,擋下了突然襲出來的黑熊一掌,此事當時皇帝也是要大賞也是被他推了,如今思來當時還不應了。頂多是再賞一些金銀器物,不會像現在這樣被逼得連反駁的話也沒有!
救皇上性命,此事當然是重的,若說不重,那豈不是在說皇帝的命也輕得很嗎?!
武肅侯進退不得,只能僵著身子叩首半句話不言。
“朕覺得此事極好,不過倒也不急,賜婚的旨意朕先下吧。”皇帝看了好一會跪地的武肅侯,沉著的臉又露了笑。
武肅侯心中頓時松一口氣,不管怎么說能緩些時日也是好的,他還未和長子說清楚事情,皇帝再插一桿子事情才是真的更復雜了。
但卻不料,皇帝原是還有后話。
只見皇帝抬手在桌案上的一副畫卷輕撫過,笑道:“子玉身上的傷還得將養,若是封了侯定然就得再牢心軍務上的事,西北軍和驍羽軍將將合并,也不適合再分了兵力到他名下。朕想等殿試過后會新增一批官員,在那時朕先給他個文官吧,就兵部侍郎吧,剛好頂了原是你們三房的缺。”
這是明顯要將蘇昭珩留京,武肅侯剛落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面上更加惶恐。“皇上,萬萬使不得!兵部侍郎一職還有著許多老資歷的官員可以勝任。讓他一未及冠的孩子去頂這個要職,實在不妥!”
被一而再拒,皇帝的所有耐心也被磨掉了,抬手將桌案上的畫卷劈頭就往武肅侯腦門上砸去。
武肅侯察覺到危險,卻是不敢動,生生受了這一下,當畫卷滾裸腳邊露出半張嬌顏之時。他險些雙腳一軟連跪都跪不住。
“武肅侯。你仔細看看這畫后,你再好生考慮,到底是妥、還是不妥!”皇帝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驚得武肅侯一顆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強讓自己鎮定顫手去將腳邊的畫卷慢慢展開。
與夏氏有幾分相似的面容被一點點露了出來。
那是婦人韶華之時,畫師將她所有最好的一面都描繪了上去。
嫻靜而雍容,柔美而高貴,她臉上的笑栩栩如生。與他記憶如出一轍,讓他只是一眼便不自主沉醉。
可他不敢多看。怕自己露出那難以抑制的傾慕之情,強逼著自己從那容顏上移開,轉而落在她手中抱著的嬰兒身上。
孩子很小,瘦瘦的。穿著小小的肚兜,睡得很安詳。而那裸露在大紅肚兜小小肩膀上小塊印記卻是灼疼了他的眼。
孩子的樣子,他最熟悉不過。多少個日夜,他都是那么靜靜看著小小的人兒總是沉睡。而那印記…他也最熟悉不過。
往事襲上心頭,武肅侯想到火光中那人的懇求,雙眼干澀得如同他身置灼熱的火海中,使他黯然的合上。
皇帝一直都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看著他臉上神色的每個變化。
他的得力能臣,他自然知道他有不顯山水的能耐,可當他看到視線落在婦人懷里小小人兒時閉了眼,心中居然跟著莫名一松,先前所有的怒意也隨之不見。
“這是前太子妃,我最敬愛的兄長的妻子,他們的孩子明明是滿月出生,卻自胎里帶了不足,跟只小貓兒似的。直到孩子滿月才見長了些,所以太子哥哥差人給畫了這么一副畫,卻不想天災*,只是過了三日,我的太子哥哥與太子妃嫂嫂還有我的小皇侄卻葬身火海。”
皇帝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臺階,隨后完全沒有一國這君的樣子,坐在了臺階上。
他伸手將畫卷拿了過來,視線落在那熟睡的小人兒身上。
“我曾抱過他,他那么小小一團,軟軟的輕輕的,我手忙腳亂,是太子哥哥在邊上指導我要怎么去抱小孩子。現在想想,那居然是朕最開心的時光……”皇帝說著,自稱已然轉換,視線也隨之凌厲起來。
“所以,武肅侯你說,朕的決意是妥還是不妥?!”
武肅侯閉著的雙眼睜了開來,眼神變得出奇的冷靜,再無一點情緒波動。
“臣想問皇上一句,皇上如今是信了,那以后會再去懷疑嗎?”
“懷疑?”皇帝奇怪的去看了他一眼,“朕在正月時見過他肩膀的胎記,雖然是被熊爪落下的猙獰傷疤遮蓋住了大半,卻是不會錯的。朕還須要去懷疑什么嗎?”
武肅侯聞言依舊淡然,繼續道:“臣有一句話,不當講卻也得講,若如皇上認定了臣請皇上不要再有所動搖,否則這所有的一切于皇上而言怕是會化做一柄刀子。臣與他會萬劫不復,但這卻不是臣懼怕的,臣怕的是有負故人所托,至死也不能實現護那孩子安然一生的承諾!”
此話說得無慎重,使得皇帝也變得異常慎重。
他不知為何該是皇家的皇長孫會被托付到一名武將身上,也不知道武肅侯是如何瞞天過海將人帶出宮的,卻已被激起了疑心。
“何出此言。”
“有些過往臣無法開口去言,臣只能僭越再說一句,當年之事皇上是真的認為是偶然嗎?天災*…究竟多少是天災多少是*……”
“武肅侯!你大膽!!”皇帝猛然起身,伸手指著他怒斥道。
他這是…他這是說有人蓄意謀害太子!
而這蓄意謀害之事如今最得利的不是他這現任的皇帝的嗎?!
武肅侯只是再度磕下頭去,“臣若不大膽,就無今日之事,皇上決意之事究竟妥當不妥當,還請皇上深思。”
皇帝因怒意漲紅的臉色瞬間又變得異常古怪,紅色中透了些灰白,他的手更是抖了抖。
好一會,皇帝古怪的臉色才慢慢恢復平靜,轉身回到了龍椅上。“你退下吧。”
皇帝的話透著些無力,他如何會品不明白武肅侯所言,句句暗指有人加害前太子,加害皇太孫。而這加害之人,他不愿去猜測卻又止不住去猜測。
武肅侯冒著極大的風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自然不會再多進言,行禮退下。待走出勤政殿時,他才恍然所覺,自己已汗濕了一身官袍。
在見到那畫卷,還有皇帝做下的決意時,他就知道此事他再如何辮也于事無補。
在那瞬間,他想起了林老太爺先前的話,帝王從來都是多疑的,一旦有了疑惑就難于抵消,這事遲早都要被捅破。
然而,此事最大危機不在于暴露蘇昭珩的真實身份,而是在于他曾戀慕過前太子妃。
何況他與前太子妃之間還有著一段更讓人會去猜忌的事。
那事雖鮮為人知,但林老太爺知一二,夏家知一二,太后更是清楚,因為那事是太后第一次設計前太子妃時被武肅侯干擾以失敗告終。所以,那件事情如果被太后翻出舊帳故意陷害,而知道所有真相的前太子又已不能作證,才會是讓蘇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皇帝再是與前太子的感情深厚,也絕不會去善待會被冠上混淆皇族血脈的遺孤,那樣的結果才是最可怕的。
于是,武肅侯索性默認了蘇昭珩的身份,再在言詞上不清的挑撥,先讓皇帝心中那桿秤微微傾斜一些。只要有一些,興許事情就會有轉機,武肅侯用身家性命壓下了一場豪賭,賭的就是皇帝的猜忌多疑之心,為了護蘇昭珩而不敢讓他的身世輕易浮出水面。
只有這樣,哪怕皇帝再如何想讓蘇昭珩認主歸宗,都會有著顧忌。
如若睿王真的已發現他的身份去與太后相商,太后那方先有動作,使的也是讓皇帝會先入為主對太后有更的猜疑。到那種時候,不管先前他是否曾戀慕過前太子妃,都會變得不足讓皇帝去取信太后所言。
被冷汗濕了衣裳的武肅侯走出皇宮,面無表情的上馬回府,隨后在書房呆到天黑讓心腹帶著一封信順著寧王進京的路線送去。
寧王回京賀壽一事,希望能轉移些那對母子的注意力,最起碼能再給到爭取些許時間,好好想個盡量萬無一失的布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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